第25節
白夜看著沈雅菲飛也似地奔向病房,臉上淡淡的笑意漸漸隱去。他走到申明浩的病房門前,伸手推開了門。
申明浩的目光停留在窗外,但白夜知道他是在發呆。申明浩是個堅強的人,但是再堅強的人都會有個限度,申明浩的堅強只能在人前維持,當夜深人靜,孤身一人的時候,申明浩就會脫下那層外衣,獨自發呆。這一點白夜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反手關上門,聲音並沒有驚動沉思中的申明浩。
白夜坐到床邊的椅子上,靜靜地看了他的雙腿一會兒,方才出聲喚他:「申兄?」
申明浩這才回過神,看到白夜,竟輕輕笑了笑:「你來了。」
「申兄,去我家吧。」
申明浩撇了撇嘴:「幹嘛,想向我展示一下你的豪宅,以彰顯你的財富?」雖然說著調侃的話,白夜卻看出他的心不在焉。
「一園大師是佛門弟子,他不方便到醫院這種地方來。」
申明浩掃了一眼包在被子中的腿,意味不明地自嘲:「你看我能去嗎?」
「能,」白夜看著他,「如果你不想當一輩子殘廢,你就能。」
申明浩回望著他,目光中閃動著複雜的含義。其中有一種,白夜看出來了,希冀。知道自己殘廢,可以選擇堅強地面對生活。但如果有健全的機會,誰又會願意放棄呢?
申明浩費力地拄著枴杖,他的雙腿有些微的抖動,沉重地拖住他的身子。沈雅菲在身後晃著針筒:「走了就別再回來了啊!」
申明浩這次沒有氣得跳腳,他苦笑著看向沈雅菲:「沈護士,謝謝你這麼多天的照顧,我不會忘記你的!」心裡接著道,不會忘記你打針的技術是多麼的差……
沈雅菲似是沒料到他會這樣反應,倒有些愣住了,隨即一甩頭,傲然道:「知道我照顧你就好!」
白夜伸出手:「申兄,我來幫你吧。」
申明浩沒有拒絕。白夜撐起他的後背,他頓覺輕鬆不少。藍曉也扶著他,眼圈有些紅。申明浩從未見她這樣,也有些不安。
藍曉突然抬頭看向他:「總監,你一定要好好的。」
申明浩驀然一震,片刻只覺得渾身每個毛孔都透著舒坦。他感動地看著藍曉:「放心吧,我這個人一向福大命大,好著呢!」
藍曉低下頭,默默地將他扶到車邊,心情並沒有因為他的話而好一些。白夜已經將車子停在了醫院門口,他打開車門,正要扶著申明浩坐進去,申明浩突然道:「讓我來開吧!」
白夜一驚:「申兄,你……」
申明浩擺擺手:「我只是腿腳不靈便,手又沒斷,就那麼寶貝你的車啊,開壞了我賠你一輛!」
他這樣一說,白夜也不好說什麼。他打開駕駛座的門,把申明浩扶坐上去。見藍曉已經坐到了後座,他猶豫了一會兒,也開門坐了進去。
第五十章蠱王
一路上出奇地沉默,藍曉一直看著車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麼。路過一個岔口的時候,藍曉轉過臉,頭一偏,枕在了白夜的肩上。白夜彷彿被雷擊了一般全身一抖,他扭過頭,看見藍曉微微闔上的雙目,睫毛微顫,近距離使得他可以十分清晰地觀察她。藍曉白皙的臉頰上泛著絲絲胭紅,粉嫩精緻吹彈可破,櫻唇紅潤,艷艷欲滴。淡淡的柔香從她的身上散發出來,動人的銷魂。
白夜覺得自己的心跳不自主地加快,視線竟似有些移不開。申明浩從後視鏡裡看見這一切,心裡陡然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都有。但在這百般滋味中,他卻是感到十分奇怪,藍曉對白夜有好感,這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事,但她這兩天對白夜的態度委實有些反常。
白夜的心裡也複雜得很,他任由藍曉靠著,緊繃的身體漸漸鬆弛下來。
車子駛進一條人跡罕至的道路,盡頭出現了一座白色小樓。小樓孤零零地矗立在那裡,周圍有古舊的柵欄,長長的柳條垂下來,覆蓋在小樓的窗口。荒涼蕭索。
「你住的地方都是這麼鬼氣森森啊。」申明浩看著樓房感歎。這顯然與他想像中的「豪宅」有著很大的差距。房子不能說不精巧優雅,只是氛圍太冷清了,冷清得帶點陰森。
白夜看看藍曉,試著喚了她一聲。藍曉睜開眼,緩緩抬起了頭。
「我們下去吧。」
藍曉看看外面,慢慢搖了搖頭。
白夜輕問:「那你是在這兒等我們?」
藍曉抿了抿唇:「你們去吧,我就留在這裡。」
白夜欲言又止,深深地看了藍曉一眼,終於還是走下車扶了申明浩出來。
一園大師的右掌來來回回在申明浩的腿上遊走了半天,似是感慨道:「不愧是詛咒魔神下的詛咒,幾乎沒有破綻啊!」
白夜抱著雙臂站在一邊,沒有插話。詛咒魔神的詛咒厲害之處就在於他沒有違反人生的法則,這就等於將破解的門道堵死了。
許乘風撇了撇嘴,從鼻子裡哼了一聲:「魔就是魔,神就是神,還魔神,聽名字就知道不夠正派!」
一園大師直起身道:「代理,申施主,恕老衲無能,解不了魔神的詛咒。」
申明浩淡淡一笑:「算了,我認命。」
白夜看著他,目光動了動:「申兄……」
「不過,老衲可以讓申施主暫時恢復,以後有機會再尋找破解詛咒之法。」
原本已經放棄的兩人一聽此話,頓時眸光一亮。
一園大師抬手,猛然拍向申明浩的雙腿,口念佛號,十指虛點。申明浩的雙腿不受控制地抖動起來,胸中一股積鬱之氣升起,他不禁大吼了一聲,雙腿抖動得更是厲害。
「乘風!」
許乘風一改原先吊兒郎當的樣子,迅速跑到一園大師跟前,神情肅穆。他身上還穿著道袍,與一園大師的一身僧衣形成鮮明地對比,要多滑稽有多滑稽。和尚的徒弟是道士,怎麼看怎麼古怪。
猛然一陣颶風刮過,緊閉的門窗晃蕩起來,發出「匡當」的聲響。窗外的亮光一下子被遮蔽住,整個房間暗了下來。白夜神情驟變,再看一園大師,竟是滿頭大汗,嘴角甚至溢出了一絲鮮紅的血跡。許乘風怪叫起來:「師父!你怎麼了!」
這變故來得突然,誰都沒有料到,更不要說做準備了。白夜一揮手,白光降下,擋在了一園大師三人身前。他迅速打開門,匆匆走了出去。
天空中烏雲密佈,彷彿夜晚在一瞬間降臨。院子中站著一個小男孩,直直地盯著白夜。
白夜一看見他,立刻恭聲道:「不知魔神大人降臨,有失遠迎,敢請見諒。」
魔神看著他,空洞的眼中第一次浮現出殺機。他冷冷道:「你一個小小的地藏代理,竟敢來干涉本神!」
白夜越發的恭謹:「夜絕無冒犯之意,只是申兄一介凡人,生死禍福皆應由命,實在不需勞煩魔神大人。」
「你在教訓我?」魔神唇齒未動,聲音卻直直地送入白夜耳中。
「不敢,不過申兄命中實在不應遭受此劫,還請大人高抬貴手,放過他吧!」說到這裡白夜抬起頭,眼睛直直看著他,「地藏王也會感激大人的仁懷。」
魔神眼中殺機陡升:「你果然膽大包天,竟敢抬出地藏王來壓我!」
白夜這次不說話了,他靜靜地站著,與魔神對視。
許久,魔神袖袍一甩,滿天雲霧集中在他腳下,他在雲霧中隱現,聲音淡然而飄渺:「很好,你很好……」
雲開霧散,庭院依舊是庭院。
白夜抹了一把汗,快速回到屋內。一園大師正一指按向申明浩的膝蓋,申明浩渾身一抖,「唰」地一下子站了起來。
一園大師汗流浹背,衣衫一片濡濕。他雙掌合十:「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申明浩左右看看,緩步邁開了腳,感到腳底穩穩地撐在地面上,心中湧現出巨大的喜悅。失去才懂得寶貴,這句話絕對是真理。
白夜微微一笑,說出的話卻是毫不相干:「申兄,我們去苗疆吧。」
申明浩一愣,緩緩抬起頭看他:「苗疆?」
「嗯,苗疆。」
申明浩沉下臉,默然看了他半晌,道:「你相信那個女人說的話?」
白夜抿著嘴不說話。
「那個女人到底是誰?」
白夜轉過身,良久似是歎息般道:「她不會騙我們……」
「代理,此去苗疆路途凶險,代理身負重則,千萬要愛惜自己的身體。」
「苗疆我曾去過一次,對那裡的風俗環境並不陌生,大師不必擔心。」
申明浩神情複雜地看著白夜:「我自己去就行了,你不用跟著我。」
白夜笑著搖搖頭:「申兄這時候還說這種話,忘了我們早已在同一條船上了嗎?」
申明浩扭過臉:「我不想欠你太多。」
白夜嘴角漾起一絲苦澀:「申兄過濾了。」若不是因為我,你們可能一輩子都會過著安穩的日子,若說欠,應當是我欠你們的。
許乘風圍繞著轎車打轉,車窗緩緩降下,露出一張清麗如月的臉龐。
許乘風先是一愣,緊接著歡天喜地地跳了起來:「姑娘!」
藍曉也是一怔,片刻才認出了眼前的這個小道士,不覺微笑道:「是你。」
許乘風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口中一邊說著:「對啊,是我,就是我……」
藍曉一時倒有些驚奇,脫口問道:「你怎麼會在這兒?」孰料許乘風也向藍曉提出了相同的問題,兩人的話重合在了一起。許乘風不好意思地搔搔頭:「我……我是跟我師父來得!」
「你師父?」藍曉一下子反應過來,難以置信地睜大眼:「該不會是一園大師……」
恰好這時白夜陪同一園大師走了出來,許乘風奔過去:「師父!」
藍曉暗自咋舌,真是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啊!
「代理,苗疆蠱王性情古怪,行蹤更是詭秘莫測,即使到了苗疆,要找到他也是艱難萬分。」
「當今世上,能破解詛咒魔神詛咒的或許只有這位蠱王,無論如何我都要試上一試。」
許乘風聽了一會兒,覺得沒意思,便又溜回了藍曉的身邊。「姑娘,你教我畫符吧!」
藍曉莞爾:「你不是一園大師的弟子嗎,怎麼學習道家法術?」
許乘風吸吸鼻子:「萬法同宗,師父不會怪我的。」
「噢?」藍曉眼珠轉向一園大師,故意提高了聲音,「真的不怪?」
許乘風見狀,又是搖頭又是擺手,急道:「姑娘,你小聲點!」
藍曉忍不住笑了出來,心情也好了許多。
許乘風的臉紅通通的,卻猶自不死心,湊上去道:「姑娘,你偷偷地教我,我師父不會知道的!」
藍曉笑著搖頭。
許乘風語帶懇求:「姑娘,你就教教我吧,我保證會用它來匡扶正義,斬妖除魔,除暴安良……」
藍曉被他比手畫腳的樣子逗樂了,也就不再捉弄他,道:「不是我不教你,而是我不會。」
「不會?」許乘風驚訝地叫,「不可能!我明明看見過你畫的導夢符!」
「那是他給我的。」藍曉朝著白夜的方向看了過去。
「地藏代理?!」許乘風話一出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太大了,連忙摀住了嘴。
白夜正聚精會神地與一園大師交談著,並沒有注意到這一聲叫喊。
「代理,」一園大師莊嚴地道,「上個月華惜老人來到敝寺,老衲聽他說起那位蠱王與『他們』頗有關聯。」
「『他們』!」白夜不禁動容。
「所以,代理,此行若是順利,便是一舉多得,而代理一直苦苦追尋的事情或許也可在苗疆找到答案。若是不順,更可能前功盡棄。老衲在此,也會日日誦經保佑代理平安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