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藍曉將茶葉抖了一些在陶瓷杯中,用開水一沖,幽淡的香味頓時四溢在空氣中。藍曉捧起杯子,絲絲熱氣透過掌心直達心底,與寒冷絞纏在一起,形成百般複雜的感覺。她拿起身側未看完的雜誌,忽略照片帶來的不適感,專注地看起文章來。越看藍曉越是驚訝,黛仙子在二十年前的名字叫做文黛,曾是聞名遐邇的風華獎影后,曾簽下高達二十億的天價片約。只是之後不久卻離奇失蹤,所有媒體包括公安機關出動,依然尋不到其芳蹤何處,這也成了電影界二十年來的未解之謎。
藍曉放下雜誌,輕呼了一口氣。人人都有故事,黛仙子放棄影后的地位,放棄絢麗迷人的舞台,而甘願蝸居在人跡罕至的苗族小寨,這其中定也有一段不為許多人知的故事。
藍曉歎口氣,端起茶喝了下去。躺了一會兒,竟真的有絲絲倦意湧上來,渺渺乖巧地縮在她的腳邊,漸漸地在黑暗中沉睡。
藍曉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是從身體上傳來的。很緩慢,卻越來越強烈。身體裡彷彿燒了一把火,慢慢藍曉覺得口乾舌燥。她覺得不妙,因為她清楚這是什麼感覺,她攥緊拳頭,睜開眼瞪著黑暗裡。呼吸也開始混亂,這莫名而來的奇異感覺傾襲著藍曉的身體,像潮水一樣,一波一波將她包裹。藍曉不明白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腦子越來越亂,幾乎把持不住要淪陷進去。這是美妙的感覺,美妙得讓人沉淪。藍曉想逃開它。牙齒已經幾乎將嘴唇咬破,可這樣的痛楚竟然抵不過這感覺的強烈。四肢酸軟無比,小腹滾燙如火燒。感覺再是亢奮,藍曉畢竟是清醒的,她清醒地知道這感覺來得詭異,甚至邪門。
她弓起身體,死死按住枕頭,腦中不受控制地浮現起那人清雅的臉孔,胸中那一隻壓抑的情感愛意狂潮一般湧出。
「白夜……」藍曉痛苦地低喊著,出口的卻是虛弱無比的話音。怎麼會這樣?!……藍曉臉上已是汗水淋漓,她不知道她還能堅持多久,因為這種感覺,極少有誰能拒絕得了。神經在鬆弛,她的眼神漸漸模糊了。
第五十三章鬼王娶親
可沒多久,藍曉的身體就抖了一下。因為她感覺到有人在她耳邊說話,很輕很柔的音調,卻包含著讓人戰慄的危險。驚恐從心頭湧了上來。藍曉艱難地伸出一隻手,喉嚨裡斷斷續續地發出壓抑的話語:「渺……渺渺……咬我……」
渺渺的爪子在耳朵上撓了撓,對藍曉這個莫名其妙的要求顯然是不打算聽取,它搖搖腦袋,竟跳下了床。
藍曉難過地皺起眉頭,她的內心此刻天人交戰,見渺渺離開,她一著急,胸腔裡的那股火焰翻滾得更厲害了。也許是藍曉的神情太過痛苦,渺渺在地上徘徊良久,猶豫了半晌,還是輕輕躍回了藍曉身邊。
「快……咬我……」藍曉的目光淒迷而朦朧,她看著身邊的渺渺,低低地哀求著。
渺渺一搖腦袋,衝著藍曉的肩頭狠狠地咬了下去!渺渺不咬則已,一咬就絕不含糊,這一口下去,狠又快,幾乎是在它咬下去的同時,藍曉肩上的衣裳已經被血浸染。
疼痛入心入肺,藍曉這下是徹底清醒了。渺渺委屈地叫著,用舌頭舔著藍曉已經血肉模糊的肩膀。藍曉拍拍它以示安慰:「做得好,渺渺。」她喘著氣坐起身,忍著疼痛從包裹裡取出一條絲巾,費了半天的勁才將肩膀上的傷口紮好。她穿好衣服,重新躺了下來。沉重的倦意便湧了上來。眼皮不受控制地搭在一起,藍曉陷入了酣睡。
由於肩膀的特殊位置,傷口雖然很疼痛,卻也不影響身體的動作。只是當有人走過自己身邊時,藍曉仍然會下意識地縮起肩膀,完全出自於人的本能反應。這是很細微的一個動作,本不應有誰會發覺,可白夜的目光中卻在一瞬間閃過了一絲疑惑。
早飯依然是香噴噴的糯米飯,還配了幾碟苗族特色菜。幾個人圍坐在桌邊,獨獨不見黛仙子。阿蠻似乎對此已經習以為常,伊利哇啦對著白夜說了一通。原來黛仙子每日清晨都會到各家去送前一天採到的草藥,也正因為她的樂善好施,再加上本身出色的美貌,於是被苗寨的人稱為「仙子」。
申明浩吃飯一向很快,再怎麼放慢速度還是頭一個吃完了。申明浩雖然不好意思,還是站起身表示自己吃好了。
他站起來的時候動作過大,不小心撞到了一下藍曉的肩膀,藍曉立刻暗暗吸了一口涼氣。白夜是何等敏銳的人,他不由得眉心一皺。
吃完飯阿蠻忙著收拾了碗筷,申明浩則是出了門,美其名曰「體驗苗族風土人情」去了。
藍曉支著下巴坐在桌子邊上,她坐的地方正好曬不到太陽,冷意像蛇一樣在身上竄著,腳更是冰涼,像是浸在冰水裡一樣。
白夜走近藍曉,對著她的肩膀細細看了一會兒,輕聲道:「右肩怎麼了?」
藍曉一驚,回過頭:「白夜……」
「你肩膀受傷了嗎?」
藍曉自然是這麼說:「沒有。」渺渺縮在角落裡,閉著眼睛事不關己地曬著太陽。
白夜伸出手:「讓我看看。」
藍曉不自然地躲開道:「真的沒有。」
白夜的手僵在那裡,片刻後才緩緩放下。他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霧,臉的線條慢慢鬆弛,他的聲音低沉而溫柔,帶著微微的疑惑:「藍曉,為何最近你對我……」
「白大哥!」清脆而又略顯生硬的喊聲從門邊傳來,阿蠻跳著走進來,輕輕挽起他的胳膊,仰著臉說了一句話。
白夜眼皮微動了動:「是嗎?」
藍曉默默站起身,準備上樓。誰知阿蠻看到她,口中叫著「曉」,上前也拉住了她。藍曉疑惑地看著她,聽白夜道:「黛仙子讓我們跟她一起上山去。」
藍曉驚訝地抬起頭:「為什麼?」
白夜看著她,唇角微動,吐出兩個字:「申兄……」
藍曉瞬間明白了過來。她不會忘記他們來這裡的目的,是為了申明浩。
白夜叫了聲:「渺渺。」渺渺聞聲立即站起,竟然一溜煙地跑了出去,理都沒理他。白夜苦笑:「這麼快就不認我這個前主人了。」
「走吧。」藍曉道,「渺渺昨夜沒睡好,不要叫它了,讓它好好休息一下。」自從昨天她出現異樣之後,渺渺就一直寸步未離她身邊,藍曉心裡很是過意不去。
跟著黛仙子一路行來,藍曉不得不讚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放眼望去皆是連綿起伏的高山,青翠欲滴,鬱鬱蔥蔥,鍾靈毓秀,風景如畫。此情此景,仿若世外桃源人間仙境。
黛仙子瞇起眼睛:「這裡就是絕望谷。」
藍曉看著眼前的美景,實在不明白如斯的美麗何以會與「絕望」扯上關係。
「這裡幾乎是村寨中人心中的禁地,平時基本不會有人來,所以這裡常常可以找到許多珍惜草藥。」黛仙子說著話,一邊彎下腰摘了一棵蔥綠色的植物放入了身後的竹簍。
白夜沉沉的聲音響起:「仙子上一次見到蠱王是在什麼時候?」
黛仙子婉然回首:「白夜你問話何必這麼直接?」
白夜微微一笑:「仙子希望我怎麼問?」
黛仙子的眼睛幾乎瞇成一條縫,嫵媚地吐著氣:「和你們一起來的那個申明浩,他是中了什麼詛咒吧。」
藍曉驚訝地看著黛仙子,她完全沒想到黛仙子竟然也會知道這些事?!
「想到來找蠱王解咒,你們也真夠大膽了!」黛仙子注視著藍曉,突然笑了出來:「不知為什麼,我總覺得藍曉你很面熟,好像在哪裡見過!」
藍曉一愣:「是嗎?」
「你是第一次來這裡,以前都沒有來過嗎?」
藍曉搖搖頭。
「那確實是不可能見過了……」黛仙子若有所思。
白夜對此反應卻是很自然,他擰著眉,似是有些猶豫地問道:「蠱王……是什麼樣的?」
黛仙子唇角似乎挑起一抹類似譏笑的神情:「誰知道他是個什麼東西……」
藍曉驚疑不定地聽著二人的對話。心裡開始無端地揣測起那位蠱王。
「那他一般什麼時候出現?」
「這個問題我就沒辦法回答你了,」黛仙子輕笑,「因為沒有人知道他什麼時候會出現。」
白夜沉默下來。藍曉也有微微的失望,看來要找到蠱王真的是很不容易。
「不過……」黛仙子目光變得神秘,「你們如果要找他,下個月初五倒是有可能……」
白夜精神一振:「為什麼?」
黛仙子的聲音有些飄渺:「因為下個月啊……是鬼王娶親的大日子啊……」
「鬼王娶親?!」白夜失聲喊道,「什麼鬼王?」他在地府這麼多年,可從來都沒聽說過有什麼鬼王。一些民間的流傳,自然都是杜撰的。
黛仙子的聲音越發的輕微,她抿嘴笑著:「鬼王……就是蠱王啊!」
藍曉開始迷糊了。白夜低著頭,極力思索著什麼。
到了一個山頭,放眼望去繁花似錦,滿山遍野奼紫嫣紅。「前面就是長生崖了,你們兩個快一點!」
藍曉一眼看見那個陡峭的崖壁,心裡就湧現出一股極端奇異的感覺。她的腳不聽使喚似地一步一步走過去。
周圍開滿了花朵,都是平時見也見不到的。黛仙子輕呼一聲:「七色紫蘿!這裡果然有七色紫蘿!」對於熱愛草藥的人來說,沒有什麼比發現一種奇珍異草更值得興奮的事情了。她很快便陶醉在那一大片七彩漩渦中,渾然忘我了。
也許是因為崖邊的風太大,藍曉覺得自己的意識有些模糊。一個冰冷誘惑的聲音似乎在說:「跳下去……」藍曉的腳踏上了懸崖的邊緣。她似乎也覺得很迷惑,怔怔地站著不動。她有一種非常奇怪的感覺,像是極度地渴望解脫。可是她到底想要解脫什麼呢?
白夜一轉眼看見藍曉所站的位置,心臟立刻不受控制地緊縮了一下。「藍曉,你站在那裡幹什麼!快回來!」
彷彿被澆了一盆冷水,藍曉混混沌沌的腦子頓時清醒了過來。她看看自己的位置,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她急急轉身欲走,沒料到腳底一滑,石子滾落,她的身體也不受控制地猛栽了下去!
「藍曉!」白夜驚駭大叫。
藍曉的大腦在一腳踩空的時候就變得空白,等她反應過來時,已經是被白夜抱住了腰。白夜的另一隻手緊緊抓著半山腰的一根籐蔓,兩個人以極其危險的姿勢懸停在半空。
藍曉向下一看,頓覺頭暈目眩,懸崖下水流湍急,這麼下去不摔死也得被淹死!
她驚魂不定地開口:「白夜……」
白夜勉強對她笑了一下。畢竟要承受兩個人的重量,所帶來的強勁力道,讓他手心的傷口再度裂開,血湧出來染在籐蔓上,看上去更加的觸目驚心。
藍曉突然害怕起來,恐懼蔓延在四肢百骸。這樣深的恐懼,即使是在被殭屍追殺時都不曾有過。驟然間,她像是明白了什麼,嘴唇都在哆嗦:「放開我……白夜……你放開我!」
白夜抿起乾裂的唇角:「說什麼傻話……」
藍曉眼中的驚恐卻越來越甚,一根籐蔓無論如何承受不了兩個人的重量!彷彿是在印證她心中所想,籐蔓漸漸裂開。
白夜手心的血滴落下來,她不敢動,現在命懸一線,稍有閃失就把白夜也連累了。藍曉手腳冰冷,幾乎有些歇斯底里:「求求你!放開我!我求求你放開我!」
第五十四章精怪
白夜垂眸靜靜地看著藍曉,他露出一個近似虛無的微笑:「你不相信我能救你?」淡然柔和的聲線,他的眼中波光蕩漾,藍曉彷彿忘記了身處懸崖邊上,那樣的平靜寧和,宛如初見的時候,無端地叫人安心。
藍曉雙唇越抿越緊,邊緣泛起白色。耳邊忽然一聲輕笑,尖銳地劃過她的耳膜。她駭然地四望著,卻見空谷茫茫,耳內只有呼呼的風聲,哪裡來的什麼輕笑?!
這種詭異的感覺和昨天晚上如出一轍,就好像,她感應到了完全不同的人一樣!
而白夜沒有發現異常,他抓著籐蔓的右手已經麻木得幾乎沒有知覺,只好道:「來,藍曉,用力將我抱住。」
藍曉堪堪回過了神,一時只覺心內茫然,無所依靠。將臉貼在他的胸膛,再也顧不得什麼矜持羞澀,她張開雙臂,使盡畢生力氣抱住了白夜。
白夜另一隻手得空,立刻抬起抓住籐蔓,雙手用力攀了上去。
然而籐蔓上的裂紋越來越深,顯然已無法再承受兩個人的重量。就在它要斷裂的瞬間,白夜眼疾手快地抓住了離他們不遠的另一根籐蔓。
黛仙子正沉浸在發現草藥的喜悅中,耳邊就聞得白夜的一聲喊叫。她驚訝地回過頭,就看見白夜奮不顧身地跳下了懸崖,像失重的鳥一樣跌落了下去!這一驚非同小可,黛仙子立刻放下竹簍,疾步到了崖邊。看到下面的狀況時,她立刻抽了一口涼氣。
「白夜!藍曉!你們……」黛仙子一時間真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
白夜此刻無暇顧及其他,一心都在籐蔓上,每當一根籐蔓要斷的時候,他立刻便去抓另一根。垂在崖壁上的籐蔓本來不少,可被白夜一根接著一根地拉扯,竟也很快所剩無幾了。
幸好黛仙子此刻已經看出了一些門道,她環視左右,上前幾步扯過一根老樹上的籐蔓,又扯起另外一根看起來更粗壯的,將兩根籐蔓絞纏在一起,順著崖壁拋了下去。
白夜立刻伸手抓住,腳踩著崖壁的凹槽處,一步一步向上攀爬。等他們終於成功著陸的時候,兩人都是大汗淋漓。白夜是因為疲累,而藍曉則是因為擔驚受怕,純屬心力交瘁了。
黛仙子走過來扶住他們,目光中隱隱帶著責備:「你們好端端的,怎麼到懸崖下面去了呢!知不知道這懸崖有多高,萬一掉下去連個屍骨都找不到!」她倒不是有心恫嚇,而是事實卻是如此。
藍曉眼中似有淚花泛起,她的臉上全無一絲血色:「對不起……」
黛仙子本就不清楚其中的內情,見藍曉這樣也不忍再說什麼,道:「先回去再說,我幫你們包紮一下!」
等到申明浩看見跌跌撞撞的兩個人,吃了一驚:「你們怎麼弄成這個樣子?!」
藍曉抬首看了他一眼,咬了咬唇,眼睛裡亮晶晶的。申明浩把問話吞下去,識趣地閉上了嘴。
阿蠻端來一盆水,黛仙子清理著白夜身上的刮傷。藍曉一言不發地站在一邊,她因為被白夜護在懷中,倒是沒怎麼受傷。申明浩也看出了一絲情況,他走過去將藍曉按在旁邊的椅子上。
黛仙子見氣氛尷尬,主動談笑起來:「你們知道那裡為什麼會叫『長生崖』嗎?」
見大家都不說話看著她,她道:「聽說在過去曾經有一個很短暫的朝代,那個王朝有一位公主自小酷愛修道,她拋棄榮華富貴的生活,隱居到深山裡苦苦修行,終於有一天在懸崖邊得道,飛昇成仙。因為仙人是長生不老的,所以後人為了紀念這位公主,便把那處懸崖叫做『長生崖』。」
一片沉默中,卻是申明浩冒出了一句:「絕望谷中長生崖,不是很奇怪嗎?」
黛仙子不妨他有這麼一問,不由一愣。
白夜也抬起頭笑道:「是啊,公主飛昇成仙,懸崖叫長生崖,那座山谷理應叫『仙人谷』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