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藍曉吐了口氣,心裡卻漸漸不安起來。小張……
房間裡飄著一股濃郁的米飯香味。白夜坐在沙發上,低頭摩挲著手裡的一把扇子。藍曉從沒見他有這樣的一把扇子,不由多看了兩眼。扇子的外形精巧別緻,扇骨是象牙白色,下端一隻環扣,光禿禿的。
一把相當漂亮的扇子。
「回來了?」白夜抬頭看了她一眼,目光驀地凝住。
「唔……」藍曉把籃子放到地上,蹲下去拉鞋帶。剛拉一半,聽見白夜清清悠悠地問:「你背後是什麼?」
藍曉手頓了頓,茫然地抬起頭看著他。白夜斜靠在沙發裡,手中的扇子晃了一下,眼睛微微地瞇了起來。
她忽然覺得後頸有些僵,涼絲絲的,好像有那麼在對著脖子吹氣。藍曉流了一身冷汗。
白夜從沙發上站起來,雙手握著扇子到她跟前,伸手在她背上輕輕拂了一下:「剛才遇見誰了?」
藍曉覺得背後一下子鬆懈了不少,好像什麼東西被拂了下去。她扭頭看,自然什麼也沒看到。她不由舌頭打結,乾澀地開口:「什麼東西?」
白夜的扇子在她背上敲了兩下:「一隻背後靈。」
藍曉渾身的寒毛又豎了起來,她老老實實地承認:「路上和一個警察說了話。」
「怪不得,」白夜揮了一下扇骨,「警察煞氣最重。」
藍曉以為他會問她怎麼會碰上了警察,但他沒有,逕直走回沙發上擺弄他的扇子。過一會兒他抬起頭,看見她依然站在門口,有些奇怪地道:「你怎麼還不進來?」
「那只……背後靈……」
白夜一愣,臉上忽然笑開了:「早沒了。」
沒了?這回換藍曉愣了,什麼時候沒的?她怎麼什麼也沒感覺?
白夜將扇子輕輕壓在嘴邊,神秘地一笑:「被吃了……」
第八十一章孟婆
藍曉怔了半晌,他的表情似笑非笑,捏著扇柄旋轉到手心,扇尖一下一下敲著右手的骨節。那空空的環扣上,卻隱約有什麼在搖擺。
她冷不丁捏了一把汗,趕緊彎下腰脫了鞋子,換上寬鬆的拖鞋走進去。走兩步又停下,望瞭望白夜:「一園大師不是說……普通的惡靈近不了我的身麼?」算命她八字好,有一定的驅魔力量,雖然她碰上的老是一些窮凶極惡的東西,但並不代表她就把這一茬給忘了,畢竟多少也能有點安慰。
白夜看她一眼,那樣子顯得有些漫不經心。直覺告訴她,他又要敷衍她。於是她死盯著他不放,想從他眼睛裡找出點什麼。沒想到他一下子從沙發上彈了起來,觸電似的,慌慌張張往廚房跑:「糟糕!我的湯……」
藍曉幾步走過去,抓起一把茶几上的紅棗塞進嘴裡,狠狠嚼著,她料錯了,白夜根本連敷衍都不願意給她。
午餐是清淡的小米粥,白夜的手藝沒的說。但可惜藍曉沒什麼胃口。吃飯的當口,為了避免和白夜面對面尷尬,她倒是不時地抬眼看著電視。
正巧電視上在播一條有趣的新聞。一家婚紗店丟了一件婚紗。那個圓臉的銷售部經理對著鏡頭慷慨激昂地闡述他們賣的婚紗是國際知名品牌,採用法國真絲製作,每一件都價格上萬,希望警察絕不要輕饒小偷,事關他們店的聲譽等等。最後還意猶未盡地加了一句說如果有人要婚紗可以到他們那裡訂做,老顧客八折優惠。
藍曉覺得這個胖乎乎的經理甚是可愛,禁不住噗嗤笑了出來。老顧客?誰結婚還會結幾次啊。
可是話說回來,聽說過偷車的,聽說過偷錢的,更有甚者偷人的,還真就沒見過有偷婚紗的。
反過來講,偷婚紗有什麼用?她可不相信有誰會穿著偷來的婚紗結婚。
雖然白夜自打回來以後,就十分可惡,但有一點他真沒說錯,渺渺在它睡的第七天中午,終於睜開了眼睛。只是醒過來的渺渺看著有些不一樣,它的眼睛,由原先的幽藍變為深藍,形體也發生了微妙變化,說不上來是什麼變化,就是感到有些地方變了。總之……不太像貓了。
但是這絲毫不能阻擋藍曉的歡喜,那幾天藍曉天天給它吃肉,美其名曰大補,渺渺很受用,但一連餵了幾天肉之後,藍曉就發現不對勁,以前渺渺雖然喜歡吃肉,但對別的也不挑剔。可現在,她發現渺渺除了肉之外,別的東西再也不吃,她起先以為是嘴巴養叼了,但後來就發現,似乎真的是……不吃。
藍曉只好每天多買二斤肉。不過除此之外渺渺一切照舊,每晚依舊老是不客氣地鑽在她枕頭上睡覺,趕都趕不走。有時候她半夜睜眼,看見熟睡的渺渺的身形,會不由自主想起那個滿月的夜晚,它變化成她所不認得的高大樣子,陌生卻又威武。她忍不住伸手去摸它,卻總無法真正摸下去,在最後關頭縮回來。
那才是它真正的樣子吧。
那盆花被白夜移到了陽台上,每日裡沐浴太陽光,加上白夜適時地澆水,長得茁壯又漂亮。花兒都是嬌氣的,大家閨秀小家碧玉,只要仔細呵護就妖嬈的風中凌亂。這時候白夜就會看著花葉,悠悠地呢喃:「盂蘭盆節要到了呀……」
盂蘭盆節,藍曉當然知道那是什麼節日。七月十五,俗稱鬼節。
過往白夜雖然也有所隱瞞,但若是她問起,他一定解釋詳盡,除了某些特別隱秘的。而現在,有很多明明她看來都是無關緊要的問題,他都不肯說。所以藍曉什麼也不問了,她從來不是死纏爛打的人。
而且她發現了,白夜也會發呆,並且發起呆來的專注程度比她還要強。就那麼出神地看著窗外,不瞭解的人還可能會認為他在看風景,但藍曉知道外面除了幾棵零星的樹根本沒什麼風景。當然那個時候,通常家務活都幹完了。
剛開使藍曉還很新奇地看著他發呆,後來發現這種幾率實在太多,有時候一打開門就能看見他坐在沙發裡靜默的樣子。
那次她忍不住靠近他,他沒有反應,長長的頭髮落在他腰上,近距離看,這些頭髮真是柔順,柔順得叫人產生摸一摸的衝動。她一時耐不住心癢,伸手撈了一把。涼涼的感覺,輕軟的髮絲絲絲縷縷纏繞在她手上,是一種難言的溫柔纏綿。
她的心猛跳了一下。臉微微發燒,這時她發現一個怪異的現象,那撮濃密的髮絲裡若隱若現一抹銀白,開始她以為是眼花,邊用手撥了開來,豈知一撥之下吃驚不小,那些黑如墨色的頭髮裡竟然夾雜著一縷縷的銀白色髮絲,白得純粹,雪一樣的。
白夜忽然回過了神,注意到身邊的藍曉。「什麼事?」
「白夜……你怎麼會有白髮?」
白夜頭一偏,柔長髮絲迅速滑開了藍曉的手,她頓覺手心空落落的。
「後遺症罷了。」
「什麼後遺症?」
白夜輕笑:「受了那麼重的傷,多多少少總會留下點後遺症。」
藍曉看著他,她不知道該說什麼,心底劃過一絲黯然。
連續幾天的瀟灑的烈日終於帶來了一場大雨,藍曉一邊關著窗戶,小張沒去上班,她的職位也在她離開的一周後被另一個人代替了。藍曉知道包道已經很仁慈了,若是在別家公司,說不定早就換人了。雖如此,還是不免興起一絲兔死狐悲的感覺。
就在這時,藍曉忽然感到腳底一陣酥癢,麻麻的,她忍著沒動,感覺卻越來越強烈。她忍不住跺了幾下腳。可她腳沒落地就感到眼前一黑,客廳的燈一瞬間滅了。藍曉仰起頭望了一圈,不是吧,這個時候停電?她搓了搓手,又跺幾下腳,打算摸出茶几下的手電筒。她站的位置距茶几擺放的地方僅有幾步,但因為黑暗不能視物她還是小心地挪著走。片刻,她小腿碰到了茶几堅硬的一角,她慢慢蹲下去,伸出手在下面摸索。只是小小的一點地方,誰知怎麼也摸不到。
藍曉將手向前伸,卻觸碰到了一個帶著溫度的軟軟的東西。她摸了兩下,一隻腳。此時一道閃電劈下來,映亮了大半屋子。她也看到了站著的人。
一身紅布碎花襖,中年的婦人模樣。她看著藍曉笑:「姑娘……」
一瞬間藍曉腦子裡閃過無數的片段,她恍惚得不曉得自己是在夢裡還是現實。
夢裡,村莊,婦人。
她猛然縮回手,站起身向後退,腳卻被什麼絆了一下,周圍亮堂了不少,但不是電燈的亮。她看見一根蠟燭,站在地板上淡淡地燃燒著。她向旁邊看,一根根的蠟燭排在一起,組成奇怪的形狀。她驚惶地按住手心,什麼時候有了這麼多支蠟燭?脖子忽然一陣劇痛,五根枯瘦的手指捏住兩側,婦人的聲音:「姑娘,拜堂吧……」
藍曉張嘴,努力想發出聲音,卻被死死卡在了頸間。腳踝被猛力一扯,她整個身體載到地上,肩膀撞在硬硬的地面上,疼得禁不住輕顫起來。這也告訴了她不是在做夢。婦人的身體壓在她背上,「姑娘……為什麼不想拜堂……」
她搞不懂那麼敏銳的渺渺跑哪裡去了,此刻她一個人在這裡半死不活地遭罪。
「跟我走吧……」婦人突然幽幽地說道,「既然厭倦了,不若隨我走吧……」怪異的聲調飄蕩在房間裡,空氣一瞬間變得壓抑沉重,彷彿抬一下眼皮都困難。
她這句話說完,藍曉沒做出反應,只感到一陣風襲向了臉面,喉嚨裡那股窒息感頓時不見了。她歪著頭朝沙發上望,艱難地吐出聲音:「白夜……」
白夜穿的衣服很寬鬆,有點像睡袍,又不太像。他的眼睛半閉著,扇子握在他手裡,底端環扣上有什麼輕輕地飄,飄向手腕的西藏天珠。他嘴角勾了勾,好像在看藍曉,也好像不是。他右手向上一托,輕緩地打開了扇子。
藍曉第一次看見了扇子的全貌,雪白的扇面上是幾株紅色的植物,遠看像一團團火,異常扎眼。她認得,那是一種花,曼珠沙華,更多人叫它彼岸花。
婦人手上似乎更用力了,身體沉沉地壓制著她。藍曉覺得自己隨時就會吐出一口血來,沒準還能一命嗚呼了。這樣的狼狽,遠處偏偏還有一個最不願意讓他看的人看著。
白夜搖了一下扇子,有什麼辨不出的絲線跳脫著從扇面上發散開,他終於開口了,卻是對那婦人說的。
白夜說:「千里忘川奈何水,孟婆,你忘了橋下無數煎熬的生魂了嗎?」
孟婆?藍曉差點一個激靈。
可那婦人彷彿沒有聽到一般,仍然死死按壓著藍曉的脊椎。藍曉眼淚都要差點疼出來,也不敢用力扭動身體,生怕婦人一個激動做出什麼不可挽回的事情來。
第八十二章地藏法令
就在這時,藍曉注意到兩邊出現了幾道黑影,濃的像化不開的霧。
白夜摸了一下手上的珠串,「刷」一下收回了扇子,一種古怪的氣息瀰散開來。婦人這時似乎才感覺到了什麼,她抬臉向前看去,脖子也左右緩慢轉動。
藍曉趁機看了她一眼,卻發現她整張臉上都黑乎乎的,好似蒙了一層薄霧,混混沌沌看不清。
「冥府二少,接孟婆了!」白夜微微抬起了左手,他的袍袖很長,鬆鬆地垂下來搭在膝蓋上。
藍曉一瞬間覺得背上鬆了很多,婦人的身體慢慢騰起,之所以說騰起,是因為她不是自己正常那樣站起來的,而是極為緩慢地一點一點上升,好像凌空飛起來一般。
藍曉沒工夫細想,趕緊爬起來,料不到剛才那一下摔重了,現在起來動作一大,疼痛頓時襲來,她不由又跌了下去。這下沒有防備,於是又結結實實地摔了一次。這一次眼淚終於沒能忍住流了下來。
兩旁的黑影更濃,渺渺不知何時出現在白夜身旁,兩隻眼睛炯炯有神地望著趴在地上的藍曉。她心裡悲苦的說不出來,白夜沒良心沒道德只顧坐著看好戲也就罷了,憑什麼渺渺也穩如泰山地坐著看她出洋相,虧整日裡好吃好喝地養著它,正經需要它的時候沒動靜了!
藍曉越想越氣,冷不防背上又是重重地一下。婦人兩隻手撐著,垂死的模樣,臉上木然的表情也起了變化,極力掙扎著身體。
白夜將扇子在手心轉了一圈,半開半合,道:「時辰已到,二少快快上路!地藏法令,不得延誤!」
霎時,兩旁的黑影抖了一抖,婦人的身體發生奇異的彎曲,不可思議地後翻。黑霧迅速裹住了她的身體,一圈圈纏繞著,鎖鏈一般漸次收緊,最後黑霧退散,婦人也不見了。
頭頂的電燈也突然亮了,藍曉抬頭的時候,看見白夜手裡那把雪白的扇子似乎發著殷殷紅光,她再想仔細看時,卻什麼也沒有了。渺渺跑到她跟前,盤起尾巴嗚嗚了兩聲。她艱難地撐起身體,疼痛絲毫不停歇地冒出來肆意折磨著,她恨不得這具身體不是自己的才好。
「沒事吧。」白夜伸過來一隻手。
藍曉心裡正窩火,也不理睬他,咬牙硬是自己爬起來了。抬頭看見白夜盯著她,似笑非笑的神情。於是更加火大,乾脆一把推開他,一搖三晃地走進房裡,反手就要帶上門,忽然一道迅捷的黑影衝了進來,渺渺縮在她腳邊,不時用腦袋蹭著她。
「出去!」藍曉瞪著它。
渺渺伸出舌頭舔了舔,一縱身躍上了枕頭,身軀一歪,睡了。
藍曉喘著氣乾瞪眼,又看向沙發裡的那個,早已經舒舒服服地打開了電視欣賞著,見她看他竟然還沒事人似的衝她一笑。藍曉賭氣摔上了門。
直到第二天,白大公子才悠悠然做了解釋,說前段日子地府走失了孟婆,沒有孟婆湯喝,無數生魂無法進入輪迴投胎,地藏王親自出馬鎮壓,才算平息了下來。也正好趕在盂蘭盆節鬼門大開的前夕,白夜將孟婆重新送了回去。
藍曉氣沖沖地道:「那孟婆幹嘛來到我家裡?」
白夜露出一個惡趣味的表情:「也許她喜歡你。」
……
天氣越來越熱,坐著不動都能出滿身的汗。白夜打掃衛生也更加勤快,真正是窗明几淨一塵不染。有時候藍曉都受不了了,她不明白同一個地方何以要打掃那麼多次,分明很乾淨了。再打掃也是多餘。
白夜付之一笑。說,打掃得乾淨了,不易招惹髒東西進來。
身上被摔得青紫了一大塊,恰逢是週末,藍曉心安理得地待在家裡靜養。白夜似乎良心發現,沒再叫她買菜,卻也沒自己出去,只撿著冰箱裡的生菜對付著。
她懨懨地看著電視上的節目,電話鈴聲炸雷一般響了起來,她驚了一下,歎聲氣把手伸向電話機。
聲音還算熟悉,人卻算是陌生。
「藍小姐,我是徐科。」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這個男人講話的語氣好像在告訴別人認識他是天經地義,其實基本是沒人願意去認識一個警察。因為那種情況下即使不是你犯了事也意味著你倒了霉。
「哦,什麼事?」
「市立圖書館的女管理員梅欣死了。」
藍曉吸了一口氣。她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重要了?連死了一個人都要勞動警察親自向她報告。她沒言語。
「她的臉部遭到嚴重毀壞,我們費盡周折才查到她的身份。」
這句話讓藍曉想起前幾天看的那個新聞,她下意識地點點頭:「看過新聞。」
「……藍小姐,」一向快言快語的徐科居然停頓了一下,在電話裡,這讓人感覺意味深長。「你在上個月十二號,去過圖書館吧!」
藍曉咬了一下唇,上個月十二號,如果不是因為那天發生了一些讓她難忘的事,她還真就不見得能夠記住。她很配合地說:「是的,我去過。」
徐科似乎笑了一笑。「女管理員梅欣的失蹤時間就是在那天下午,據圖書館的老館長說,那天圖書館只有你一個人,也就是說,梅欣最後見的人就是他和你,而梅欣被害的時候老館長有明顯的不在場證明,所以,藍小姐,你是本案的嫌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