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在杜松子酒的作用下,拉法蘭剋夫人越來越喪失警惕了。她對蕾拉·加蘭德這個所謂的自殺誘因有自己的看法。
「他們兩個人之間到底怎麼了,」她說,「這個我沒辦法告訴你,親愛的。這跟我沒有關係,我只要我的房客們行為規矩就行了。我總是跟我的女房客們說:『我並不反對女士去看望她們的男性朋友,只是要保證絕不引起什麼麻煩。我們都曾經年輕過,但請你們一定要記住,我不想這裡發生任何麻煩。』我就是那麼說的,直到現在,這間屋裡也沒發生過任何麻煩事。但我得說,當那個小騷貓離開的時候我一點都不難過。不,一點都不。我也不喜歡她的那個西班牙人。我可以斷定,她大把大把花那個傢伙的錢,給那個女孩多少錢她也不會滿足的。這倒不是因為這個姑娘不懂禮貌,她過來見亞歷克西斯先生的時候總會給我帶一束鮮花或者什麼小禮物,不過我從來都不問這些錢她是從哪裡來的。當可憐的亞歷克西斯先生對我說,她跟那個叫達·索托的傢伙好上了的時候,我說:『正好你能擺脫她。』我就是那麼說的,我得說,他自己也很清楚。」
「那麼,你覺得他是不是因為這件事自殺的?」
「我不這麼認為,」拉法蘭剋夫人說,我的腦子都想炸了,也不知道他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幹。也不會是因為那個和他訂婚的老女人——
這點我清楚。跟你說實話,親愛的,他從來都沒想過會真的結婚。當然了,一個像他那樣處境的年輕男人不得不順從他的情婦,但她的家庭絕對是不能容忍這件事的。亞歷克西斯先生曾對我說過,這絕對不會發生的——也不會拖得太久。『你要知道,媽媽,』他上星期之前不久對我說,『有一天我能憑自己活得更好。』『哦,是啊,』我對他說,『你會和中國公主結婚的,就像《潘特斯》1里的阿拉丁一樣。』不會的。
我想過很多遍了,我現在來告訴你我是怎麼想的。我想肯定是他的什麼買賣沒做好。
「買賣?」
是的,在外國的什麼買賣。他從前老是收到信,信封上都是外國郵票,地址都很古怪。我還拿這個跟他開玩笑。他說那些信是一些報告,如果進展順利的話,他將會是世界上最富有的男人之一。他曾經說:媽媽,等我的船來的時候,我會給你一個鑲滿鑽石的王冠,讓你這1《潘特斯》是當時聖誕節期間上演的一系列戲劇。
個管家婆立刻變成貴族。哦,親愛的,我們倆不知為此開過多少玩笑。
要知道,當年的我,只要願意,可以戴上數不清的王冠和項鏈。哪天我給你看看關於我的報紙評論。美麗輕盈的莉蓮,他們以前這樣稱呼我,那時我是老羅森巴姆劇中的第一主角,你現在看著我肯定想像不出來,親愛的,我的體形寬了一些,沒辦法否認。
哈麗雅特表示了敬意和同情,溫和地讓拉法蘭剋夫人回到了外國信件那個話題上。
好,親愛的。在遇難的兩天前,還有一封信過來。肯定是一封長信,因為他在信上折騰了好幾個小時。按照他的說法就是,要搞清楚狀況。儘管他沒說,但我想那信裡一定有什麼不好的消息。不過那天以及之後的一天,他的舉止一直很奇怪。跟他說話的時候,他似乎看不見你,也聽不見。有時候神經質地大笑——如果是個女孩還可以理解。而且他星期三晚上去睡覺之前親吻了我。他大開玩笑,放肆地說話,但我沒有太在意。你要知道,這是他一貫的風格。『有一天,』他說,『你會發現我自己長出了翅膀,飛走了。』我沒有細想——哦,我的天哪!
可憐的孩子!我現在才明白,那是他對我的暗示。整個晚上,我都可以聽到他在房間裡燒他的信件,可憐的孩子。他當時一定失望極了,不想讓任何人知道。然後早晨的時候,他把那個星期的房租給我。『我知道給得有點早,』他說——因為到星期六才應該給,『但現在給你我就放心了,如果把這錢帶出去,可能就被我花掉了。』當然,我現在知道他當時是在想什麼,可憐的孩子。他知道他就要去了,但不想我為難,他總是那麼細心體貼。但我現在一想到,如果我當時跟他說點什麼,就可能挽救他……
拉法蘭剋夫人流下了眼淚。
「我當時的確想過,他可能會突然離開,去照看他的買賣。但他沒有帶走任何東西,我就理所當然地沒再懷疑。至於他去幹那件事——我怎麼可能想到呢?他似乎情緒很高。如果我腦子裡沒想那麼多事的話,我可能會朝那個地方猜——只是我的姑娘那天早上好一頓折騰把我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了,沒有注意到他。要知道,自殺的人在結束自己生命之前,一般都情緒很高。那個可憐的比利·卡納比——他也是一樣的。他用他最後的一點錢,用他最後的生命和精力,在最後一晚給他的朋友們準備了一個牡蠣和香檳派對,把我們都灌得頭昏腦脹——然後出去在洗手間裡結束了自己。」
拉法蘭剋夫人痛苦地哭了一陣。
「但是!」她突然振作起來,擤擤鼻子,大聲說,「人生是很有趣的,你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是不是?趁我們還活著的時候及時行樂吧。反正不久的將來,都會有一塊白色的小墓碑豎在我們上面,什麼時候死、怎麼死其實都無所謂。親愛的,你想什麼時候住進來呢?」
「今天晚上,」哈麗雅特說,「我還不確認想不想在這裡吃飯,但我會把行李放在這裡,提前支付你十二先令,可不可以?」
「可以,親愛的,」拉法蘭剋夫人說,顯然很高興,「你什麼時候願意就過來吧,你會喜歡拉法蘭克媽媽的。你現在肯定覺得我的話太多了,但我要說的是,當你的生活不是很順利的時候,偶爾哭一下是很有益處的。我所有的年輕房客都向我訴說他們的煩惱。我真希望可憐的亞歷克西斯先生當時能把他的煩惱跟我說說,那樣的話他現在一定還活著。但他是個外國人,不管是說的還是做的,都跟我們不一樣,是不是?親愛的,小心那只髒鍋。我不知道跟他們說過多少次,不要把東西放在樓梯上,但就像對牛彈琴一樣。她昨天早上在我的門墊上放了五個老鼠。親愛的,你都無法想像地窖被他們糟蹋成什麼樣子,可惡的髒畜生。好了,親愛的,這就是你的門鑰匙。真幸運我有一把新鑰匙,可憐的亞歷克西斯先生離開的時候把他的那把帶走了,上帝知道那把鑰匙現在在哪兒。房客們隨時都可以回來,你住得方便舒服就好。」
第十六章 海灘的證據
這是一個常常被人期盼的時刻,當我們在一起,在沙灘上漫步的時候。
——《死亡笑話集》
星期二,六月二十三日如果說在那番暢所欲言之後,哈麗雅特·范內和彼得·溫西勳爵會對再次見面感到有些尷尬的話,至少他們沒有表現出來。兩個人都有故事要說,所以就把尷尬填補了。
「密碼信?有沒有可能威爾頓夫人的猜測是對的,而我們都錯了?這讓整件事看起來更像是謀殺了,這一點上倒是和我們的判斷相符。對拉法蘭剋夫人所說的買賣,我沒有太多想法,但非常明顯,亞歷克西斯當時是有計劃的,也許這個計劃進行得不太順利。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也許,有兩種不同的可能性?有沒有可能在計劃就要成熟的時候,他意外地被殺害了?他周圍似乎都是一些不怎麼樣的人——騙子、智商不健全的人、妓女、還有舞男。」「是啊;至少我們現在身處的這個地方可不算什麼上流社會。安東尼是他們當中最體面的,但也許你不這麼覺得。」「這是在挑釁嗎?我對安東尼很瞭解,昨天剛和他談過話。」「去看他對我有沒有意思?」「不完全是,一部分是因為要調查案子。他看起來是個謙遜有禮的傢伙,現在有輕度的憂鬱症,精力也不太充沛,但這不是他的錯。他要供養在精神病院的媽媽,還要照顧家裡的一個低能兒弟弟。」「是嗎?」「是的,但這並不意味著他的思維不可靠。他對亞歷克西斯的感情糾紛說得很坦率,可能比對你說的還坦率。亞歷克西斯似乎對他和威爾頓夫人的結合看得非常重,所以必須得用超乎尋常的詭計來擺脫蕾拉。儘管達·索托是個渾球,但對蕾拉來說已經很不錯了。而且他可能會認為,從亞歷克西斯那裡橫刀奪愛是件很榮耀的事。但這都是為了什麼呢?好了,管他呢,我們喝點茶吧。嗨!海上有大行動!兩艘船正在向磨刀礁林的方向進發。」
「漁夫?」
「我想,是捕撈者。」溫西咧嘴笑著回答,「是昂佩爾蒂跟他快樂的夥伴們。把那個小型望遠鏡給我,本特,就是那個。他們看起來很忙。他們拖了個什麼東西上來。來瞧一眼。」
他把望遠鏡給了哈麗雅特,哈麗雅特大叫著:
「他們拖了個東西上來,一定是很重的東西。偵探都過去幫忙了,其中有個人正站在另外一邊調整著船。哦,哦!你沒看到這個。太遺憾了!那個東西突然又沉下去了。昂佩爾蒂偵探一個踉蹌後腦著地摔到船上去了。現在他又坐起來了,擦了擦自己。」「親愛的昂佩爾蒂!」溫西咬了一口三明治。他們又在拽了;這一次他把繩子給了捕撈者……他們抓到了——
他們在拖——就要出來了。「坐下來,品口茶吧。「別傻了。什麼黑的東西剛剛露出來——「來!讓我看一看。
哈麗雅特把望遠鏡交還給他。這畢竟還是溫西的,不過他得想一想,剛剛還那麼清楚地看到的東西現在只能遠遠觀望,她會多洩氣啊。溫西看了看,開始笑了。「來,拿著這個,快點!那是一塊舊鐵,看起來像是鍋爐什麼的。一定得看看昂佩爾蒂的臉,太值得一看了。」
「是的,那有一個什麼——像圓柱一樣的東西。我不理解,這東西是怎麼到那兒的。他們現在正在仔細地檢查它。也許他們以為能在這鍋爐裡面找到屍體呢。天啊,他們又把它扔回去了。」
「多讓人失望啊!」「可憐的昂佩爾蒂!我說,這些三明治很好吃。是本特做的嗎?他真是個天才。」「是啊,快吃吧。在我們開始前,我想再看一眼那個礁石上的裂縫。」裂縫依然還是一個謎。溫西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個吊環上。
「我敢發誓,」他說,「這個吊環在這裡的時間不超過兩個星期。看起來非常新,而且沒有一點磨損。他到底想要用這個環做什麼?好了,讓我們開始吧。我來走高的那條路,你來走低的那一條,就這樣。我會在高水位線上這堆雜物裡仔細翻找,你沿著海水邊緣走,我們在這兩條線中間尋找。誰發現了任何東西就叫一聲,最後再來比較結果。」「開始吧!」
夏日平靜的午後,在空無一人的沙灘上帶著慵懶的心情漫步,應該算是個不錯的差使;但這兩個人得被寬闊的沙灘分開,弓著背,眼睛緊盯著沙子,來搜尋可能並不存在或者根本找不到的東西,這就讓它本身的迷人成分大打折扣了。哈麗雅特很困惑,但又確信溫西一定有什麼主意,所以堅守著自己的崗位;而溫西儘管也很認真地在找,卻好多次停下來觀察海面和沙灘,似乎在計算距離和記憶地標。兩個搜尋者都背著小包,用來放置寶貴的發現品,但他們的談話卻更像是一出俄國式的悲劇。
哈麗雅特:嗨!
彼得:嗨!
(他們碰頭了。)哈麗雅特:一隻靴子!我找到了一隻靴子!彼得:哈!哈哈!再說一遍是怎樣的靴子。哈麗雅特:一隻很土氣很古老的靴子。彼得:只有一隻靴子!哈麗雅特:是的。如果有兩隻靴子的話,就說明這可能是兇手開始脫鞋涉水的地方。彼得:有可能一隻腳在海裡,一隻腳在沙灘上。在那以後,潮汐漲漲落落都有十來次了。這靴子已經壞了。哈麗雅特:是啊,是個壞的。彼得:它都爛掉了。哈麗雅特:我可以把它扔掉嗎?
彼得:不行,畢竟還是一隻靴子。哈麗雅特:但這個靴子沉得很。彼得:我可幫不上忙,這是靴子啊。宋戴克醫生喜歡靴子。哈麗雅特:該死的!你沒有同情心嗎?
(他們分開了,哈麗雅特提著一隻靴子。)
彼得:嗨!
哈麗雅特:嗨!
(他們又碰頭了。)彼得:這是個空的沙丁魚罐,還有一個破墨水瓶。哈麗雅特:你有那支花匠的嬸嬸的筆嗎?彼得:沒有。但我表妹有(一些)墨水,(一些)紙和(一些)紙們1。哈麗雅特:這個瓶子在這兒有多久了?彼得:邊緣已經被水流腐蝕得很厲害了。哈麗雅特:兇手吃沙丁魚嗎?彼得:貓吃老鼠嗎?哈麗雅特:我的腳被竹蟶2割破了;保羅·亞歷克西斯是被剃鬚刀割喉而死的。彼得:潮汐又來了。(他們又分開了。)哈麗雅特(在一段沒有成果的長長停頓之後,她又和彼得碰頭了,一隻手拿著一個被海水浸透的金薄片牌3煙盒,另一隻手拿著半本《聖1du,dela,des是法語裡的冠詞,法語裡根據陰陽性和單複數採用不同的冠詞。這句話是在開玩笑,表示他幼稚得搞不清楚陰陽性和單複數。2竹蟶,一種貝類,英文是razorshell;剃鬚刀的英文是razor,故哈麗雅特會開這個玩笑。3金薄片,一種著名香煙品牌。
經》):你是……利文斯通博士吧。1殺人兇手會讀《聖經》嗎?彼得:任何一本書都有可能,任何一本書都可以阻止子彈和暴力。
這有可能吧,我也不能肯定。哈麗雅特(讀著):「所有剩下的女人也都死了。2」死因可能是背疼。彼得:我的背也很疼,我的頭腦簡直麻木了,就像被什麼毒藥——哈麗雅特(突然有建設性了):看看這個香煙盒。彼得:是新系列的。哈麗雅特:那可能是最近的。彼得(疲倦地):好吧,留著吧;我們可以把它當做一條線索。《聖經》怎麼處理呢?哈麗雅特(很禮貌地):你留著吧,這可能對你有好處。彼得:很好。(更為禮貌地)我們應該從雅歌3開始嗎?哈麗雅特:幹你的活吧。彼得:我在干。我們走了多遠了?哈麗雅特:巴比倫城有多大?彼得:我們已經走了一個半英里,還是可以完整地看到平鐵。
(他們又分開了。)彼得:嗨!哈麗雅特:嗨!彼得:我只是想問問,你現在對我的求婚有沒有更理智的想法?1這個典故來自於一個真實的故事。十九世紀六十年代,著名探險家利文斯通去非洲探險,失去音信,《紐約先驅報》派記者史丹利去非洲尋找,在歷經艱辛之後終於找到了他,記者對利文斯通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是……利文斯通博士吧。」2語出《聖經》。3雅歌(TheSongofSongs)是《聖經》中很獨特的一卷,講述男女間愛情的歡悅和相思的憂苦。
哈麗雅特(諷刺地):你大概是在想,如果像現在這樣一起度過人生,生活該多麼美好。彼得:呵,不完全是。能手拉手的話我就更滿意了。哈麗雅特:你手裡是什麼?彼得:一隻死海星。哈麗雅特:可憐的海星!彼得:它倒是不討厭我的手。哈麗雅特:不,親愛的,它不討厭你。
他們一起辛苦地尋找著,現在並肩走到了波洛克房子旁邊那條小路直通下來的地方。這地方的沙灘比別處的要粗糙,還有很多大石頭。溫西在這裡搜索得更加嚴肅認真,仔細地檢查高水位線附近的石頭,甚至還檢查了通向小路的那段沙灘。但他似乎沒有找到什麼重要的東西,然後他們繼續走,注意到了從沙灘那裡看過去的話,高高的地面把房子完全遮擋起來了。
又走了幾碼,哈麗雅特再次開口說話了。
「嗨,嗨,海!」
「哦!」
「我這次真的找到什麼東西了。」
彼得飛奔到那邊的沙灘上。如果你這次再騙我,我就擰斷你的脖子。讓你的彼得叔叔看看……
哈……很有趣,非常有趣。「不管怎樣,這也意味著好運氣。「你把它拿反了;如果你不小心點的話,所有的幸運都會流走的,然後倒霉日就要來了——某個人的倒霉日。把它翻過來。
他用手指輕輕地在那個金屬表面摩挲著,把上面的沙子都抹走。
「這是只新馬掌——在這裡的時間還不長。也許是一個星期,也許稍長一點。是屬於一匹小馬的。很小的一匹馬,品種良好,可能是它自己把鐵掌踢掉的,右前腳有些跛。」
「福爾摩斯,太精彩了!你怎麼分析到的?」
「很簡單,我親愛的華生。這個鐵掌並沒有『錘啊,錘啊,錘啊,在堅硬的公路上錘』,所以應該是新的。因為泡在水裡的緣故,所以有一點生銹了,但幾乎沒有被沙或石頭磨損過,也完全沒有腐蝕,這就意味著它不可能在這裡很長時間。從鐵掌的大小可以推測出馬的大小,從它的形狀可以推測出那是一個品種良好的小馬的小圓蹄。儘管很新,但鐵掌內前側的邊緣有一些磨損,從這點可以推測出這匹馬的那只蹄子可能有一點跛;趾頭位置的設計和固定方法則說明打掌的工匠想確保這個鐵掌的安全——這就是我為什麼會說,有了這個特殊的裝備,它還掉下來不是件特別常見的事。但我們不能說這是他或她的過錯。這麼多石頭在這裡,輕輕地走走就可能把鐵掌磨掉了。」
「他或者她。你可不可以繼續告訴我馬的性別和顏色?」
「恐怕就連我也有力所不能及的時候,我親愛的華生。」
「你覺得發現鐵掌的地方就是鐵掌掉下來的地方嗎?或者海水已經讓它挪動了位置?我就是在這裡找到的,和海水的邊緣很近,深深地埋在沙裡。」
「鐵掌不會漂浮的,潮汐有可能把它拉出來一點,但每次潮汐過後就會把它埋得更深一些。你現在找到它真是很幸運的。如果你問我的話,我要說我們還不知道為什麼馬會到這裡來。鐵掌不可能直接掉下來,它會是從某一邊被甩出來的,這得看馬當時奔跑的速度、方向以及這一類的參數。」
「的確是。好了,這倒是一段很精彩的推論……彼得!你的本意就是要找馬掌嗎?」「不是,我想找一匹馬,但馬掌倒是一件令人愉快的幸事。」「的確是個幸運的發現,是我找到的。」「的確是你找到的,我真想為此親你一下。別擔心,我沒打算真這樣幹。要是我親吻你,這可是件很重大的事——這件事會在它周圍的林林總總中脫穎而出,就像你第一次品嚐荔枝一樣。如果是因為一次調查而親吻你的話,那就變成了不重要的穿插表演了。」
「我覺得,你已經陶醉在這個發現之中了。」哈麗雅特冷靜地說,「你說,你到這裡來就是為了找馬的?」「當然了。你不是嗎?」「我從來都沒想到過馬。」「你這個可憐的倫敦姑娘——不會吧!你從來都沒想過,馬會是一種交通工具。你對馬的瞭解在那個歌謠裡已經有所體現了,『對馬我知道兩件事,其中一個有些粗糙。1』你從來都沒想過,馬是用來跑的,在給定的時間裡跑完給定的距離。你在達裡難道從來都沒騎過馬?可憐的姑娘。等我們結婚,我每天都會帶你去騎馬,直到有一天你知道該怎樣坐上去。」
哈麗雅特沉默了,她突然對彼得有了新的看法。她知道他是一個聰明、整潔、禮貌、富有、迷人、讀書廣泛、讓人一見傾心的人,但他從來都沒有試圖讓她成為自己的英雄氣質而乖乖臣服。不過她現在明白了,他身上有這種英雄氣質,他身上有一種神一樣的魅力。他可以控制好一匹馬——她腦子裡閃出一個轉瞬而過的畫面——非常純熟,1引自威爾士女作家納奧米·瑞裡德·史密斯的《週末之書》。
非常靈巧,帶著一頂大禮帽,穿著粉色的外套,亮白色的馬褲,高高在上地坐在一隻巨大的暴躁的動物身上,看那動物上下騰躍,左右搖晃,但這一點都不損害他高貴冷漠的坐姿風度。她的想像力更進了一層,在想像裡,她自己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馬術服,想像力把她放在一隻更大更暴躁的動物上面,和他坐在一起,向他承認她對他的尊貴的景仰。然後她因為這諂媚的畫面而大笑了一番。
「想讓我從馬背上摔下來的話,我倒是可以摔得不錯。我們是不是應該繼續?」
「嗯,是的。剩下的工作我們會借助些馬力。我從這裡看不到海岸線,但我們可以在不遠的地方找到忠實的本特。我們在這裡大概不會有別的發現了。要是找到兩隻馬掌,那就變成了重複勞動。」
哈麗雅特衷心地支持這個決定。
「我們不需要爬上海崖,」溫西繼續說,「可以從小路走上去。現在把《聖經》和靴子扔了吧,我想它們不會給我們任何線索。」
「我們要到哪裡去?」
「去達裡,去找馬。我想,我們應該可以查出,這匹馬是紐康伯先生的。他曾經抱怨過他的籬笆上有豁口,我們去看看。」
去達裡的兩三英里路很快就走完了,中間只停下來一次,為了等達裡關卡的門打開。在亨克小路的最頂端,他們走了出來,向露營地的方向走。
「我得提醒你注意,」溫西說,「在這個地方我們發現過三粒燕麥,還有在灰燼裡找到的兩英吋被燒燬的繩子。本特,我要的東西你帶了嗎?」
「是的,主人。」
本特在車裡翻找,帶回來一個小紙袋和一條馬韁繩,把這些東西交給溫西。溫西立刻把袋子打開,從裡面把一捧燕麥倒在自己的帽子裡。
「好了,」他說,「我們已經有韁繩了——現在我們只需要去找一匹馬來戴這只韁繩。我們到沙灘邊走一走吧,去找找古德瑞奇先生說的那條溪流。」
溪流很快就找到了——是從籬笆下面冒出的一小股水,距離露營的地方大概有五十碼,在沙灘上彎彎曲曲地流淌著,一直通向大海。
「在籬笆的這一邊沒有明顯的馬蹄印記——我想潮汐來的時候水會一直漲到這片草地的底部。等一等。找到了!太好了——在溪流的最邊緣,就在籬笆的下面。太完美了,連腳趾的痕跡都是完整的。真幸運,昨天晚上的那場雨沒把它沖刷乾淨,草把它蓋住了一點。但這裡的籬笆上沒有豁口。他肯定是——哦,當然了,他會這樣的。好了,如果我們沒有弄錯的話,這個印記跟我們發現的鐵掌是不會吻合的——這應該是另外一隻蹄子。對;這是左前蹄。我們的那匹馬站在這裡喝水,這就意味著它是在退潮的時候在這一帶走動的,馬不喜歡喝有海鹽的水。左前蹄在這裡——那右前蹄大概在這個位置——就是這個!看著!這個印記是沒釘鐵掌的蹄子留下的,而且印記在地面上很淺——瘸的,當然了,沒釘鐵掌在滿是石頭的沙灘上走了將近三英里肯定會瘸的。但豁口在哪裡呢?我親愛的華生,繼續走吧。在這裡,如果我沒弄錯的話,就是這個地方。兩個新的樹樁在那裡,一簇死荊棘擠在那裡,還用鐵絲綁牢了。要說紐康伯先生在編籬笆上不是一個好手,這我可完全同意。不過,他還是採取了一些措施的,但願那馬還在草地上吧。現在爬到堤上來,從籬笆上看過去。一匹,兩匹,三匹馬,感謝上帝!」
溫西的目光在大片草地上若有所思地遊走。在草地遠處的那一頭是一叢厚厚的灌木林,小溪流就是從那裡流出來,靜靜地在雜亂的草上蜿蜒而行。
「這些樹是絕佳的屏障,能擋住從公路或村莊看過來的視線。這真是一個秘密偷馬的好地點。紐康伯先生把籬笆補好要多麼辛苦啊。哈!你這是在幹嘛,華生?」
「我會付錢的。」
「幾碼之外又有一個豁口,卻是用柱子和欄杆補好的,手藝看起來很嫻熟,這再好不過了。過來,來爬過欄杆,現在走進草地了。原諒我吧——哦!你完了。爬過來就好!現在,你願意為哪一匹馬付錢?」
「不要黑色那個,它看起來太大太重了。」
「不要黑色的,肯定不要。那匹栗色的有可能,體積比較合適,但它已經很老了,對我們的任務來說可能體力不夠。那個會叫會跳的圓乎乎的小馬是我中意的。聽話,美人。」溫西歡快地從草地上跑過去,搖著帽子裡的燕麥,「聽話,聽話。」
哈麗雅特一直都想知道,人怎麼可能在廣闊的草地上捉到馬。如果這些傢伙輕易就被捉到了,那多傻啊——而且她還清楚地記得,有一次她住在一個鄉村地區,在那個地方,偷驢的人常常要花一個小時的時間來捉他的驢,為驢設下許多陷阱,結果卻常常把車套住了。也許那個偷驢的人用的方法不對。而在她的眼前,奇跡發生了——像一根針突然變成大理石柱那樣的奇跡——那三匹馬都聽話地從草地上跑了過來,紛紛用軟鼻頭去碰那一把燕麥。溫西撫摸著栗色的那匹馬,拍著黑馬的背,把它們的叫聲平息了下來,接著站在那裡和他中意的小馬說了點什麼,用手在它的脖子和肩膀上輕輕撫摩起來。再然後他彎下腰,去摸它的右前腿。它的蹄子很溫順地抬了起來,搭在他的手心上,它的鼻子扭過來在他的耳朵邊輕柔地蹭著。
「嗨,聽著!」溫西說,「這是我的了。看這兒啊,哈麗雅特。」
哈麗雅特走到他的旁邊去,盯著那只蹄子。
「新鐵掌。」他把蹄子放了下來,依次檢查了其他的腿,「他們最好沒有把鐵掌都換一遍。沒有,其他三隻蹄子上都是舊的鐵掌,只有右前蹄上是新的,這和我們在海灘上找到的證物相符。你來仔細看看腳趾的位置吧。新的這塊跟我們那只舊的一模一樣。等一等,我的小姑娘,我們來看看你能跑多快。」
他乾脆利落地把韁繩套在這匹小母馬的頭上,跳到它背上。
「過來一起騎嗎?把你的腳踩在我的腳上,來吧!我們是不是應該跑進夕陽裡,永遠都不再回來?」
「你最好小心點,如果農場主過來的話。」
「你說得簡直太對了!」他晃了晃韁繩,馬就跑了起來。哈麗雅特機械地撿起他的帽子,站在那裡來來回回地擠帽頂,裝做漫不經心地盯著那飛奔的身影。
「讓我來,小姐。」
《失衡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