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也許他們聽見了我從海崖上下來,所以閉嘴沒說話。」「也許。那麼,也就是說,那位兇手明明知道你在那裡,但還是固執地在你在場的情況下把人給殺了。」「他可能以為我已經走了。他知道那個時間我看不見他,因為他看不見我。」「然後亞歷克西斯喊了一聲,你就醒了,他不得不藏起來。」「差不多就是這樣的,這似乎很說得通。那這就是說,我們得去找一個新的嫌疑人,這個人有途徑知道伯瑞斯和亞歷克西斯之間的約定,還有,」哈麗雅特滿懷希望地說,「這不一定非要是布爾什維克。這可能會是任何一個有私人動機要殺死亞歷克西斯的人。那個達·索托先生呢?他搶走了蕾拉·加蘭德。蕾拉可能告訴過他一些亞歷克西斯的小故事。」
溫西沉默了,他似乎是在懷疑著什麼。然後他說:
「是的。但我們碰巧知道了,那個達·索托整段時間裡都在冬日花園演奏。但現在,我想從一個完全不同的角度來看整個問題。這封信呢?它是真實的嗎?它是用很普通的信紙寫成的,上面沒有水印,這可以是從任何人那裡寄過來的,不能證明任何東西。而且如果這真是由一個叫伯瑞斯的外國人寫的,為什麼會用英語呢?如果伯瑞斯真是一位俄國保皇黨的話,用俄語自然更安全一些,也更符合情理。還有,信開始的地方,那些所有關於蘇維埃政府的殘酷以及神聖俄國的東西,太含糊,太粗略了。這看起來像是一個真正的保皇黨反叛者干的活嗎?沒提到一個名字,沒有和波蘭的條約的細節,還有,另外一方面,浪費了大量的措辭在『尊貴的先輩』以及『殿下您』之類的敬語上。這不像是真的,看起來不那麼像回事。這看起來像是一個根本不知道革命到底是怎麼回事的人寫出來的,只是一味地根據這個可憐人對自己出身的狂熱而諂媚。」
「我來告訴你這像是什麼,」哈麗雅特說,「這就像,如果我要在偵探故事裡寫俄國,但又對俄國一無所知,而且根本不關心,我就會這麼寫,只是想給讀者一個大概的印象,讓他們知道有這麼一個人要鬧革命就行了。」
「就是這樣!」溫西說,「你很可能說對了。這也許就是從亞歷克西斯最喜歡的那些浪漫王室故事裡編排出來的。」
「一定是的。現在我們知道他為什麼會那麼喜歡這些小說了。毫無疑問,這也是他狂熱病的一部分。我們應該可以猜出來的。」
「還有一件事。你注意到了嗎?這封信的開頭兩段編碼編得很隨意,句子裡的字母都擠在一起,似乎寫信的人並不在乎亞歷克西斯可不可以正確理解。但當伯瑞斯寫到詳細的指示的時候,他開始用另加的Q和X來提示句子的結尾,這樣就可以確保它們不會在解碼的時候被錯誤理解。在他的想法裡,平鐵被放大了,要大過神聖的俄國和不滿的波蘭。」
「那麼,你覺得這封信像是誘餌?」
「是的。但這很難去確定,就算這樣的話,是誰寄的信呢,又是為什麼?如果像我們最開始猜測的,威爾頓才是問題的根結,那麼我們還是有那些不在場證明的問題。如果不是威爾頓,又會是誰呢?如果我們真的是在偵查一件和政治有關的案子,那麼亞歷克西斯究竟是誰?為什麼會有人想要除掉他?除非,他真的是一個重要的人物,但說他是俄國皇室的一員,這又似乎很難讓人相信。連幻想都不要去幻想,他的年齡不對。我知道總有傳說認為沙皇家族的後人在革命後還有倖存,但是,那他的名字也應該是亞歷克斯·尼古拉維奇,而不是保瓦羅·亞歷克西斯維奇。而且他的年齡也不對。還有,為什麼他們沒有懷疑他繼承的到底是不是尼古拉一世的血統?在亞歷克西斯的書裡有沒有什麼筆記?這也許能告訴我們他認為自己是誰。」
「什麼都沒有。」
溫西把桌上的文件都收好,然後站起來。
「我得把這些交給格萊謝爾,」他說,「這些文件會讓他動動腦筋的。我喜歡看別人偶爾幹點活。你沒有發現現在已經是下午茶時間了,而我們還沒有吃午飯嗎?」
「當人快樂地忙碌的時候,時間過得很快。」哈麗雅特簡單地說。溫西放下帽子,把文件放回到桌上,張開嘴準備說話。但他又改了主意,又拿起他的東西,走到門邊。「加油!」他溫柔地說。「加油!」哈麗雅特回答說。
他離開了。哈麗雅特坐在那裡,看著關上了的門。「好了,」她說,「感謝上帝這次他沒有再要我嫁給他。他應該把這種東西清出腦袋,這樣好得多。」她對這一點的感受一定很強烈,因為她把這句話重複了好幾遍。
溫西在烤肉店吃了一點不按時的午飯,然後就去了警察局,把破譯好的信交給了驚訝萬分的警長,接著又開車去了達裡。他依然在考慮著關於威爾頓的巧合,還有為什麼他在關鍵時刻不在亨克小路。他去找了珀威斯特爾先生。
「為什麼?是的,勳爵閣下,」珀威斯特爾先生說,「的確是高壓引線出了毛病。我們檢查過磁鐵,它的工作能力沒問題,塞子上也沒有什麼問題,我們浪費了一些時間,後來湯姆說:『我想唯一可能出問題的地方就是高壓引線了,』是不是,湯姆?」
「沒錯。我有一輛摩托車,它的引線以前出過毛病,是因為絕緣裝置跟散熱器不匹配,所以我說:『會不會是高壓引線出了問題?』然後馬丁先生說:『這倒是個主意。』還沒等我說『拿刀來』,他就把引線從夾子裡抽了出來。『讓我們來看一看,先生。』我說。『檢查這些已經壞了的東西有什麼用,』他說,『你看一眼又不能把它們修好。換對新的進去,這樣不就可以了。』所以我從包裡拿出了一截高壓線,把一對新的引線固定在那裡,並連接了起來。工作完成得很快,也非常漂亮。勳爵閣下,我就知道一定是絕緣裝置出了什麼錯,是不是?馬丁先生抱怨前一天車子啟動和運轉都不順利,這就是因為那些引線讓車間歇性地短路。不知道是怎麼搞的,引線可能攪在一起了,所以它們在星期四那天就完全不工作了。」
「很有可能,」溫西說,「你後來有沒有檢查過引線?」
湯姆抓了抓頭。
「您現在問起來,」他說,「我還真不知道那些引線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只記得看見馬丁先生把它們拿在手上搖晃,但他是把它們拿走還是丟下來了,我就不清楚了。」
「哈!」珀威斯特爾先生得意揚揚地說,「但我倒是記得。馬丁先生去發動引擎的時候,把引線放進他的口袋裡了。但他真是粗心,在拿手帕擦手指上的油的時候,又把那些引線掏出來丟到了草地上,我把它們撿起來了。反正他也不需要它們了,所以我就把它們扔到我隨身攜帶的小包裡去了。我這個人很細心,我想著萬一有一天能在摩托車或者什麼別的車上用到它們。如果到現在還沒有人用的話,它應該還在那兒呢。」
「我想看一看。」
「這個簡單,」珀威斯特爾先生一邊說,一邊拿出一個小工具包,在各種各樣的零碎東西裡翻找了起來,「這個簡單,就在這裡。您現在能看出,怎樣才算是一個細心的人。」
溫西從他的手裡接過了那對引線。「唔,是的,就在穿過夾子底下的地方,它們的絲似乎是攪在一起了。」他把絲拽開,「不過絕緣裝置顯然沒有問題。哈!哈!」他用一隻手輕輕地在一個引線下面撫摸著。「問題就出在這裡了。」他說。
珀威斯特爾先生也把手指放在那下面,然後驚呼了一聲把手抽了回來。「這裡很鋒利啊,」他嘀咕著,「是什麼?」「我想是一個縫紉的針頭,」溫西說,「給我一把鋒利的小刀,我們馬上就會知道。」
當絕緣裝置被打開的時候,所有的線路就一清二楚了。一根折斷的針穿過了引線,在外面什麼都看不出來。當兩根引線並排放在一起的時候,那根針同時穿過了它們,這樣就很有效地連接了線路並導致火花不足。
「這個,是這樣!」珀威斯特爾說,「這是怎麼想出來的!哪位先生會想出這麼狡猾、這麼齷齪的事情。到底是誰要這樣對付我。湯姆,你怎麼會沒看出來兩根引線是那樣攪在一起的?」
「如果引線放在原來的位置的話,沒有人會看見的,」溫西說,「它們是在夾子的下面。」「而且馬丁先生拽引線拽得那麼突然,」湯姆說,「我不可能看見。當然,如果事後我拿到它們的話——」他用責備的目光盯著珀威斯特爾先生,後者沒理會他的眼神。「我在想,」珀威斯特爾先生說,「您怎麼會想起這種事情,勳爵閣下?」「我以前見過這種事。比如說,如果你想讓某個摩托賽手在比賽一開始就受挫,這是一個很方便的手段。」「您過來問我們引線的事,是不是已經知道會在那裡發現針,勳爵閣下?」「沒有,湯姆。我只想確認,我會不會發現針。我來這裡的目的是來確認那裡沒有針。你們兩個不要跟任何人說起這件事,一個字都不要說。」
「為什麼,勳爵閣下?我們真的想知道,到底是哪個渾蛋在這位先生的車上做這種骯髒的手腳。」
「不要說。如果必要的話,我會幫你們查的。但很可能,幹這事的人跟在平鐵上搞鬼的那個人有關係,所以最好不要說出去。你明白了嗎?有人不想讓馬丁先生在那天早上去威利伍康伯。」
「我明白了,勳爵閣下。沒有問題,我們什麼都不會說。但這真是奇怪。」
「是的,」溫西說,「非常奇怪。」
這件事比珀威斯特爾想像中的還要奇怪,不過湯姆眼中的閃爍似乎在說,他已經開始領悟到全部的古怪之處了。在四輪車上,一根刺穿兩根高壓引線的針只會導致間歇性的火星或者行車不穩定,但在三個輪子的車上就不同了,它會讓點火系統完全不工作。星期三馬丁先生的摩根車一直在跑(儘管狀況不是很好),直到他回到亨克小路為止。對溫西來說,他知道馬丁就是威爾頓,那麼整件事就更加無法解釋了。為什麼威爾頓要租一輛摩根車上路呢?他有帳篷和行李要攜帶,租一輛大一點的車難道不是更方便一些嗎?他特意要了一輛三個輪子的車,而這種車恰好就能被一根針搞得完全不能工作,這是不是又一個巧合呢?的確,摩根車跟四個輪子的車比起來,稅要少一些,但這稅又不需要威爾頓去付。也許租的時候它的租金要便宜一點,但在那種情況下,威爾頓為什麼非要在一個星期的租車上如此節省呢?
還有,還有,不管你怎麼看,這顯然是有人故意吸引威爾頓先生去威利伍康伯,而不想讓他在亨克小路逗留。在那個特殊的時刻,把摩根車弄得無法運行,這又是一個巧合的玩笑嗎?當然不是。但是,是誰幹的呢?某個希望在達裡有證人的人?某個希望威爾頓繼續在威利伍康伯調查的人?為什麼在那一天之前,威爾頓就抱怨車子不好使?也許只是間歇性的不靈光,然後就突然爆發了?太多的巧合。
有一件事情可以確定:那個亨利·威爾頓,使用假名字、染了頭髮、戴著黑色眼鏡到達這裡並調查自己私事的亨利·威爾頓,他使自己捲進了一系列混亂的巧合和猜測中,看起來幾乎像是惡魔在故意地妨礙辦案。
另外一件事似乎也可以確定:溫西到現在為止構想出來的所有推斷,其實完全地、令人發狂地同事實風馬牛不相及。
第三十章 男洗手間裡先生的證據
就這樣,他們交叉,轉向,然後又來了。——《第二個兄弟》
星期六,七月四日M.本特先生坐在布魯斯伯裡一個便宜旅館的房間裡,眼睛沒有離開那扇佈滿灰塵、掛著劣質窗簾的窗戶,從這裡,他可以看見一個很邋遢的小庭院。這是本特先生的第四個住處了,如果這個狀態還要持續很長時間的話,他想把自己隱藏好會很困難。他的第一夜是在大街上度過的,盯著白教堂區一間普通寄居屋的門。然後他又跟著自己的追蹤對像來到了在布裡克斯頓一間陰森的小寄居屋。這一次,他在對面的一家煙草店裡住了一夜。他睡得很晚,又醒得很早,以便在第二天早上繼續追尋布萊特先生的行蹤。這場追蹤讓他在倫敦那些隱秘沉悶的地點四處移動,追尋著目標不停換乘的有軌電車和公共汽車,這是非常困難的。他只有一兩次冒險跟布萊特乘坐同一輛車,因為害怕被發現,大部分時間他都是在出租車裡跟蹤。在倫敦的那個地帶,出租車是很難找到的,而且就算找到了出租車,也會讓他顯得非常惹眼。那個晚上,他淒慘地在聖·馬丁教堂廣場的地穴裡度過。現在他們又在這裡,本特希望這種折磨不要再持續太久了。他給自己買了一身廉價劣質的卡其布衣服,穿起來極不舒服。他還買了一頂又笨重又難看的圓頂硬禮帽,還有格子帽、軟帽和一件深色的外套。每天他都在不停地換著這些難看的衣服,努力地變換自己的樣子,並把其他的衣服包在紙袋裡帶在身邊。直到某天他突然意識到,一個永遠提著紙袋子的男人也會讓試圖逃跑的人警覺,所以他放鬆了自己緊張的大腦和手臂,把圓頂硬禮帽塞到一家食堂的桌子下面,任它自生自滅。現在,他外套的一個口袋裡裝著睡褲,另外一個口袋裡裝著剃鬚刀、牙刷和格子帽。他坐在那裡,手中抓著軟帽,時刻準備著,只要布萊特一有動身的跡象,他就可以立即出發。
在過去的四天裡,布萊特只是在亂轉。他沒有進一家理髮店,也沒有試圖去找工作。他似乎只是在消磨時間,或者故意想把自己的行蹤搞得很神秘。他去看了一兩場電影,參觀了大英博物館,在海德公園的長凳上坐了一個下午。他沒有跟任何人說話,除了公交車司機、電車司機、服務員以及別的不得不與之說話的無關緊要的人。現在,他正坐在房間的窗戶邊,看一本艾德加·華萊士的小說,前天本特看到他在萊斯特廣場旁的地鐵站裡買了這本書。
就在本特盯著他的時候,突然,布萊特把書合上了,離開了窗邊。越過庭院,本特看見他在彎腰,晃動,以一系列熟悉的姿勢抬起手臂又放下來。本特對此一點也不困惑,他自己曾經進行過數百次這種動作。那個人是在疊衣服,把睡衣和別的衣服都收拾到箱子裡去。本特急忙躥到前台,把房間的鑰匙交給工作人員——他沒有行李,已經提前付了床位和早餐的錢——立刻跳到大街上。他非常幸運,正好看到一輛正在空駛的出租車,司機的樣子看起來還算精明。司機也很願意幫他開展一點偵探的工作。那條街是一個死胡同,本特上了出租車,車子把他帶到了主路上。他在那裡出來,進了一家賣報紙的店,讓司機幫他盯著那個死胡同的出口。本特站在店的門邊,假裝專心地在看早報。這時他看見司機抬手打了一個暗號:一輛綠色的出租車駛進了死胡同。到現在為止,都很順利。
「慢慢開到那個角落去,」本特說,「等著這輛出租車再出來。如果載的就是那個人,我會敲一敲玻璃窗,然後你就跟著他,不過不要跟得太近了。千萬不要在車流裡把他盯丟了。」
「聽您的。要離婚,是吧?」
「是謀殺。」本特說。
「天哪!」司機說,「警察,是吧?」
本特點了點頭。
「竟然有這種事,」司機說,「你看起來可不像警察,可能是你故意打扮得不像警察吧。你看,出租車停在旅館門口了。把你的頭放低一些,等他出來的時候我告訴你。」
一邊這麼說著,司機一邊從容不迫地離開他的座位,把他的車底盤拉開。一個經過的警察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又大步離開了。「現在出來了。」司機把他的頭探出來,貼在窗戶上,然後用更大一些的音量說,「沒事了,就是連接有點鬆。現在就可以走了。」
就在那輛綠色的出租車駛出死胡同的時候,他爬了起來。本特從自己的報紙後面偷看,認出了布萊特先生那張蒼白的臉,於是敲了敲玻璃窗。那輛綠色的出租車經過的時候就在離他們不到一英尺的地方。本特的出租車調了個頭,在後面三十碼的距離緊跟著。
那輛綠色的出租車在許多陰暗荒涼的小巷子裡兜圈,然後出現在賈德街,從布倫瑞克廣場向前走,開到吉爾福特街,又去了羊泉街和紅獅街。車向右拐進霍爾本,然後向左拐進國王路,接著轉了一圈前往皇后街和朗埃克。跟蹤那輛車一開始沒遇到什麼麻煩,綠色的影子一直在司機的視野裡,但後來它左轉進了一條很窄的小街,這時馬車和推車把路口堵塞了。這條街一直通向柯文特花園,就在集市的入口處,那輛綠色的出租車停了下來。
本特的出租車是很新很高級的那種,車上有一個電子通話裝置,居然還真的能用。本特按了一下按鈕,跟他的司機說話。
「如果他在這裡下車的話,就慢慢繞過那輛馬車,我會在對面溜出來。不要回頭看或者有任何表情,我會把錢放在座位上。然後你開車直接穿過集市就好了。」
司機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從左邊的窗戶,本特看見布萊特在人行道上站著,正在付他的車費。本特照著計劃行事,出租車在馬車的另外一側停了下來,他很快溜下車,站在了人行道上。一個賣水果的人看見了他的這一舉動,對司機大聲喊著,提醒他這個乘客沒付錢。但就在這個時候,這位負責任的司機伸過手來,把車門關上,這下輪到賣水果的人目瞪口呆了。本特已經在出租車裡把頭上戴的軟帽換成了格子帽,這時正小心翼翼地走到馬車的前面,去找布萊特。
讓他高興的是,他看見布萊特正站在路邊,神情愉悅地看著本特的出租車離開了集市。在快速檢查了周圍情況之後,這個男人露出滿意的神色,輕快地向集市的方向走去,手裡拿著一個小箱子。本特跟在他的後面,在水果皮和捲心菜葉中間謹慎地穿行著。他跟著布萊特穿過了集市,到了泰維斯托克街,朝河岸的方向走去。在這裡,布萊特搭乘一輛公共汽車向西去了,本特則又招了一輛出租車。這一輪新的追蹤沒有進展多遠,只到了查林十字街。在這裡,布萊特下了車,急匆匆地走進火車站的站前廣場。本特扔了幾塊硬幣給司機,緊跟在他的後面。
布萊特走進了查林十字旅館。本特唯恐把目標弄丟了,這次不得不跟得很近。布萊特去了前台,和工作人員說了幾句話。在一段短暫的停頓後,他向工作人員出示了他的拜訪卡片,然後工作人員交給他一個包裹。他接過了包裹,把它放在手提箱裡,然後立即回身向大門走去,經過本特的時候距離他只有幾英尺。他們的目光對視了,但布萊特似乎沒有認出來,直接又走進了站前廣場。
從現在開始,本特的成功與失敗就懸於一線了。他已經被布萊特看到了,現在想躲開他的視線就更加困難。在繼續跟蹤之前,他痛苦地拖延了一會兒時間,等他跟出來的時候,正好及時看見布萊特消失在地鐵通道裡。
這時,本特多麼希望那頂可靠的圓頂禮帽還在啊。但他盡力了,在跑過廣場的時候,把格子帽又換回了軟帽,並穿上了那件深色外套。整個地鐵的行程足足有一個小時,真是沒有必要。地鐵旅行結束之後,這個貓捉老鼠的遊戲在皮卡迪利大街繼續上演著,中間的過程一直隱藏得很好。下一步是去角屋,在那裡布萊特搭上了電梯。
現在,角屋有三層,每一層都有兩個入口。跟布萊特進同一部電梯,這是一個災難性的挑戰。本特就像一隻焦急的貓,眼睜睜地看著老鼠消失在洞裡——他站在那裡,看著電梯緩緩上升。然後他去了中央的櫃檯,似乎在檢閱那一列列糕點和糖果,但其實是在敏銳地關注著所有的電梯門以及兩個大理石樓梯。十分鐘後,他覺得他可以假設,布萊特其實是想吃點東西,於是從最近的樓梯向上走,就像是一個要去點燈的燈夫。在他到達第二層之前,一座向下的電梯經過了他身邊。本特有一種不好的感覺,深信這座電梯把布萊特帶走了。沒有關係,現在是義無返顧的時候。他推開第二層的旋轉門,開始在擁擠的桌子間慢慢地搜索。
看見一個不知所措的顧客在尋找座位,這在角屋並不是一件異常的事,所以沒有人注意到本特。他在大廳裡繞了一圈,發現布萊特不在這裡。他從遠端的那扇門出去了,在那裡有人問他需不需要服務員招待。他回答說,他只是在找一個朋友,然後跑上了第三層。
這個大廳跟第二層的那個一模一樣,唯一的不同就是,第二層是穿著晚禮服的男子交響樂團,演奏的是《我的金絲雀在他的眼中盤旋》,而這裡卻是穿著藍色衣服的女子交響樂團,演奏著歌劇《船工》裡的片段。本特慢慢地經過這些人群,然後——在那件令人讚歎的卡其布衣服下面,他平靜的心突然猛地跳了一下——他看見了那個熟悉的棕紅色腦袋,還有那對不對稱的肩膀。布萊特就在那兒,他坐的那張桌子旁還有其他三位年長的女士,而他正在安靜地享用一塊烤豬排。
本特很絕望地盯著他。開始的時候,似乎不可能在周圍找到一個座位。但後來他看見了一個女孩正在化妝,弄頭髮,準備要離開的樣子,於是立刻飛奔過去,把她的那把椅子霸佔了。他用眼神把服務員叫來,點了一杯咖啡;幸運的是,布萊特似乎並不急著吃完自己的烤豬排。當咖啡拿來的時候,本特就立刻要了賬單,然後耐心地坐在那裡,那張很有作用的報紙這時候正好可以攤開,擋在他的面前。
時間過得非常漫長,布萊特終於吃完了他的午飯,看了一眼手錶,要來賬單然後站了起來。在付賬的桌前,本特排在他身後的第四位,正好可以及時擠進旋轉門,目送那個棕紅色的腦袋消失在下行的樓梯上。在這個快樂的時刻,電梯到了。本特跳進電梯,在他的目標之前到達了第一層大廳。他看著布萊特離開,跟在他的後面,在幾分鐘緊張的跟蹤之後,他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在乾草市場的電影院,並買了票。
布萊特的座位在三個半便士席位的第三行。本特急忙跟服務生小聲地說,他不介意靠銀幕很近,於是找到了一個在布萊特幾行之後的座位。現在他又可以自由呼吸了。在相對明亮的銀幕下方,從他坐的那個地方,可以看到布萊特的頭頂。《愛和激情》從最開始的誤解到最後纏綿的吻,一路都在呆板誇張地表演。而本特管不了這些,他集中精力、眼睛都不眨地盯著那個腦袋,以至於眼淚都滾下來了。
電影結束了,燈光大亮。布萊特突然站了起來,隨著人流進了過道。本特準備去跟著他,卻發現他並沒有去最近的出口,而只是走到過道的對面,拉過一道簾子,簾子的後面標注著藍色的字「男洗手間」。
本特又坐了回去,繼續等著。其他的先生們進去又出來,但就是看不見布萊特的身影。本特開始害怕了,洗手間裡會不會另有出口出去呢?燈光又昏暗了,接著完全黑了,一部喜劇電影開始上映。本特站了起來,踮著腳經過了三個哧哧笑的女孩和一個脾氣暴躁的老人,輕輕地溜進了過道裡。
就在這個時候,男洗手間外面的簾子打開了,一個男人從裡面走出來。當他在柔和的微光裡經過的時候,本特盯著他,但側面輪廓顯示這是一個有鬍子的男人。他低聲說著抱歉,經過了本特,然後走上了過道。本特向洗手間裡面走去,但出於什麼第六感,他在拉著門簾的門邊轉過身,朝後面望去。
他看見那個鬍子男人的背影在銀幕上突然的一道藍色日光的反襯下凸現了出來。那背影正在經過出口,這時本特記起溫西曾經告訴他:「任何傻子都可以偽造出另一張臉,但能夠偽造背影的就必須是天才了。」他在倫敦跟蹤了這個背影整整五天,不可能不清楚它的每一根線條。他立刻穿過過道,來到出口。不管有沒有鬍子,布萊特就是那個人。
又是兩輛出租車,路線清晰地開往肯辛頓。這一次,布萊特似乎真的是要去某個地方了。他的出租車在一座環境不錯的整潔房子前停下了。布萊特走出來,用鑰匙打開門,走了進去。本特的車子繼續開到下一個轉角,他在那裡問司機。
「你看見他們停在哪座房子前面了嗎?」
「是的,先生。第十七號。」
「謝謝你。」
「是離婚吧,先生?」司機咧嘴笑著問。
「謀殺。」本特說。
「天哪!」這似乎是一個對謀殺的自然反映。「原來是這樣啊,」司機說,「希望他能受到制裁。」然後就開車走了。
本特打量了一下周圍。他不敢經過第十七號。布萊特也許還在盯著呢。而且他又想,不管是格子帽還是軟帽都已經用過了,不能再繼續用做偽裝的道具。他看見了一家藥劑店,於是走了進去。
「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他說,「住在十七號的人是誰?」「為什麼?可以的,」那個藥劑師說,「一位名叫摩爾康伯的紳士。」「摩爾康伯?」似乎是拼圖遊戲裡一塊重要的部分按進了本特的腦子裡,似乎都可以聽到卡進去的那聲響,「個子不高的先生,一個肩膀比另外一個肩膀稍高一點?」「沒錯。」「棕紅色的頭髮。」「是的,先生,棕紅色的頭髮還有鬍子。」「哦,他留鬍子?」
「哦,是的,先生。他可是一位城中的紳士,從我記事開始就在這裡住了,很討人喜歡的一位紳士。你想知道什麼?」「是這樣,」本特說,「其實我聽說十七號房子的先生需要一位貼身用人,我想在應聘之前瞭解一下,這個家庭是什麼樣的。」
「哦,我明白了。是的,你會發現這是一個很不錯的家庭。很安靜,沒有孩子。摩爾康伯夫人是一位很和藹很善良的女士。我得說,就她那個年紀而言,她是很漂亮的。我聽說她以前是演員,但那一定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他們有兩個女用人,一切都和你夢想的一樣好。」
本特表達了他的感謝,離開了這家店,給彼得勳爵發電報。這就是這段追蹤的尾聲。
第三十一章 理髮師助手的證據
哈!好吧!下一個是什麼?
你正在斟的是最快樂的酒——
但這是一個謠言,一個謊言。
——《第二個兄弟》
星期一,七月六日「我是這樣看的,」警長格萊謝爾說,「如果那個布萊特就是摩爾康伯,而且摩爾康伯夫人又跟威爾頓有牽連,那麼很可能,威爾頓和布萊特——暫時還這麼叫他吧——是一夥的。」
「毫無疑問,」溫西說,「但你要是以為這個身份的確認就可以使案子變成一路坦途,讓我們的日子好過一點,那你就錯了。這所能起的作用,只是把我們到現在為止得到的結論都推翻。」
「沒錯,勳爵閣下。但可以肯定的是,這件事還具有重要的意義。任何一點小線索都可以起到作用,而這次我們要處理的可不是小線索。讓我們分析一下吧。首先,如果布萊特就是摩爾康伯,他就不是理髮師,那麼他就沒有合理的理由去買那把剃鬚刀。那麼,他所說的關於剃鬚刀的故事都是一派胡言,就像我們早已猜測的那樣;那麼,推論一下,保羅·亞歷克西斯就不可能是死於自殺,而是死於謀殺。」
「正是,」溫西說,「既然我們已經花了很多時間和精力來假定這個案子是謀殺,那麼現在得知這個假定很可能是正確的,這倒是一件好事。」
「是的。現在,如果威爾頓和摩爾康伯都涉案的話,那麼謀殺的動機就很可能是我們推測的那個——為了得到威爾頓夫人的財產——是不是?」
「很可能。」溫西說。
「那麼,那些布爾什維克的東西跟這個案子有什麼關係?」昂佩爾蒂偵探問道。
「很多關係,」溫西說,「看,我要再給你說兩個身份推斷。首先,我相信摩爾康伯就是在二月末去弗維伊斯農場,住在威爾頓家的那位鬍子朋友。其次,我相信摩爾康伯就是去找沃德街蘇利文先生的那位鬍子先生,並向他要了一張俄國姑娘的照片。有趣的是,哈洛克斯先生那個對戲劇頗為瞭解的腦袋,第一眼就把他跟理查三世聯繫在了一起。」
昂佩爾蒂偵探看起來很困惑,但警長卻拍了一下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