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因為駝背!」他叫道。
「是的,但現在這個時代,他們演理查的時候已經很少把他演成駝背了。他們一般只是把他演成一個斜肩膀,稍微意思一下就行了,這跟摩爾康伯自己不對稱的肩膀差不多。」
「是的,這再明顯不過了,現在我們又知道了他有鬍子。」格萊謝爾說,「但要照片幹什麼呢?」
「讓我們試著把手中的故事按順序串起來,」溫西提議說,「首先,是威爾頓,他負債纍纍,本指望可以用他母親的財產來還債。很好,現在,今年早些時候,威爾頓夫人來到了威利伍康伯,開始對保羅·亞歷克西斯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在二月份,她明確地宣佈,打算跟亞歷克西斯結婚。也許愚蠢到家的她已經向兒子坦白,如果她真的跟亞歷克西斯結婚的話,會把所有的財產都留給亞歷克西斯。當她如此宣佈之後,摩爾康伯幾乎是立刻來到了威爾頓的農場。然後在一兩個星期內,亞歷克西斯就開始收到蓋著外國郵戳的奇怪密碼信了。」
「這很明確了。」
「現在,亞歷克西斯總是暗示別人,他的身世很離奇。他喜歡設想,自己是俄國皇族的血脈。我相信,那第一封信——」
「等一等,勳爵閣下。你覺得寫這些信的會是誰?」
「我想是摩爾康伯寫了這些信,而且托付給某個在華沙的朋友郵寄過來的。在我看來,摩爾康伯是這場共謀案的主謀。他寫了第一封信,無疑是用英語寫的,在信裡暗示了俄國的皇權復辟活動,還有如果能證明自己的血統,保羅·亞歷克西斯將會有輝煌的前景——但是,當然,這件事必須得是完全保密的。」
「為什麼要保密?」
「來製造一種緊張的氛圍。亞歷克西斯,可憐的傢伙,他相信了這些,就這樣上鉤了。他很快就給這個所謂的伯瑞斯寫了回信,告訴伯瑞斯所有他知道的或者他想像的關於自己身世的事。當然,密碼就這樣被採用了,這是為了讓亞歷克西斯更加相信,也給他一點樂趣玩一玩。然後,根據亞歷克西斯提供的家族歷史細節,伯瑞斯——就是摩爾康伯——編出了一個很合理的家族幻想,既可以符合亞歷克西斯提供的細節,又可以勾勒一個誘人的前景,似乎把亞歷克西斯放在了俄國皇位繼承人的位置上。這時,亞歷克西斯閱讀了關於俄國歷史的書籍,愉快地協助要謀殺他的人設計整個計劃。最後,伯瑞斯告訴他,他們的計劃就要有結果了,而在這個時候,亞歷克西斯為他即將到來的尊貴身份飄飄然不知所措了。」
「等一等,」格萊謝爾說,「我覺得,摩爾康伯最簡單的途徑就是,讓他為了沙皇的地位回到俄國,從而就會和威爾頓夫人分手了。這肯定可以達到他們的目的,而不需要把這個可憐的傢伙殺了。」
「真是這樣嗎?」溫西說,「首先,我認為,他這樣尊貴的皇族地位會更讓威爾頓夫人激盪起浪漫情懷,把大量的錢都拱手相送,好充當他的帝國戰爭費用,這就跟威爾頓先生以及摩爾康伯先生的目標相違背了。第二,如果亞歷克西斯的確毀了婚約,相信了他們,那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呢?他們不能耗費一生的時間來寫密碼信,寫密謀造反的想像。總有某個時間,亞歷克西斯會醒悟過來,發現這個故事永遠都不會實現。他會把這個告訴威爾頓夫人,可能他們之間又會恢復到現在的狀況。而且如果那位女士相信她的未婚夫真是不為人所知的沙皇后裔的話,她會比以前更憧憬這樁婚姻的。不行,最安全的辦法就是告訴亞歷克西斯,對這整件事要絕對保密,然後,當時機合適的時候,就把他永遠徹底地除掉。」
「是啊,我明白了。」
「現在我們來說說蕾拉·加蘭德。我想,有一件事可以肯定,亞歷克西斯是故意把她推給我們這位驕傲朋友達·索托的。當然了,不管是達·索托還是那位女孩,都不會承認這個可能性。我想,安東尼對這一點看得很清楚,他在這種問題上是一個富有經驗的旁觀者。如果蕾拉知道了任何這類編造出來的故事,那麼她將是一個很危險的人物。她肯定會說出去,但是他們不希望被說出去。我們得記住,所有這些事情的目標都是佈置一個貌似自殺的局,但即將要引領一場勝利革命的年輕沙皇是不會自殺的。如果告訴了蕾拉這個故事,就等於告訴了全世界,所以,蕾拉必須得除掉,如果她和亞歷克西斯走得很近的話,那就幾乎不可能完全不讓她知道。」
「聽上去這個亞歷克西斯似乎是一個小渾蛋,」昂佩爾蒂偵探說,「首先,他拋棄了那個姑娘。其次,他並不想跟威爾頓夫人結婚,卻假裝自己願意,把這位可憐的女士搞得滿心期待。」
「不是的,」溫西說,「你沒有考慮到帝國皇權這一點。一個在逃的皇子可能有這些那些的牽掛,但當他需要繼承皇位的時候,所有私人的糾葛都必須為他的公眾責任而犧牲。一個隨性交往的女人,比如蕾拉,可以簡單地把她拋棄或者轉交給別人。和自己有著更加正式關係的人也是需要犧牲掉的,只是要更慎重一些。我們不知道,也永遠不會知道,他到底打算怎麼對待威爾頓夫人。據她所說,他聲稱要給她一個大驚喜。她自然是把這個說法理解錯了。我想,亞歷克西斯的打算是,在起程去華沙之後給她寫一封信,告訴她所發生的事,並盛情邀請她去帝國皇宮。所有的故事都會被浪漫和自我犧牲的光環包圍,毫無疑問威爾頓夫人一定會喜歡這個安排。有一件事值得注意,在所有這些俄國故事開始之前,儘管威爾頓夫人完全在亞歷克西斯的掌握之中,但他總是拒絕從她那裡拿錢。我想,是他人品上的優點,並至少表現了他作為一個紳士的本能,如果我們不能說是一個王子的本能的話。」
「很對,」格萊謝爾說,「我想,如果沒有這個局的話,他會跟她結婚的。」
「哦,是的,我也這麼想。他會跟她結婚,適度地為她負起責任。他會是一個迷人的丈夫,也會體面地秘密養情婦。」昂佩爾蒂偵探似乎很想就「體面」這個詞爭論一番,但溫西沒有給他機會。
「我還認為,在離開蕾拉和威爾頓夫人這一點上,亞歷克西斯也許表現出了勉強。他可能真的很喜歡蕾拉,或者他覺得不好意思對威爾頓夫人毀約。這就是為什麼他們創造出菲多拉的原因了。」
「誰是菲多拉?」
「菲多拉無疑是一位有著高貴血統的女士,並被指定將是新沙皇保瓦羅·亞歷克西斯維奇的新娘。去一家戲劇辦事處,找一張長得像俄國人又不是很出名的女士的照片,然後把它當做菲多拉公主的肖像送給亞歷克西斯,說這位可愛的女士在等著他,在為他登上皇位而努力,期盼著有一天可以坐在他皇位的旁邊。還有比這個更簡單的方法嗎?亞歷克西斯所熱愛的浪漫小說裡都是這些故事。也許,還會有來自菲多拉的信,信裡一定都是對未來溫柔的期盼。僅僅是聽著他的故事,她已經深深地愛上了這位保瓦羅皇子。整個故事是這麼迷人,一定會把他迷住。而且,跟菲多拉結婚是他對他的臣民的責任,他怎麼能猶豫呢?再看一眼那美麗的臉,頭戴著珍珠的王冠——」
「哦!」格萊謝爾說,「是啊,當然了。這就是為什麼他們偏偏挑中那張照片的原因。」
「當然。毫無疑問,這些珍珠只是便宜的貨色,和這個可悲的幻想一樣,但卻很起作用,格萊謝爾,對他們來說很起作用。我的上帝,格萊謝爾,你想一想那個可憐的小笨蛋,在孤零零的礁石上死了,腦子裡還想著要當頭戴王冠的沙皇。」
溫西停住了,因為一股不尋常的強烈感情而顫抖。兩位警察同情地搓著腳。
「這的確很令人難過,勳爵閣下,但這是事實。」格萊謝爾說,「但願他死得很快,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
「呵!」溫西說,「但他是怎麼死的呢?你知道,這是一道難題,暫時不要考慮這個。接下來是什麼?哦,三百英鎊的小金幣。這是件很好笑的事,也讓策劃者們很鬱悶。我不相信它是這個佈局裡安排好的情節。摩爾康伯沒有預料到自己會見到這麼多金子。我想這一定是亞歷克西斯自己對這段故事的貢獻。他很可能在書裡讀到過關於金子的事,說它在任何地方都能做通用貨幣,於是就想,用一袋黃金來啟動征服皇位的旅程也許是個不錯的點子。這當然很荒唐,那麼少的金子,體積又大又笨重,攜帶起來很麻煩,但這畢竟是黃金啊。你要知道,黃金有它的閃光。就像俗話說的那樣,『閃光的就是黃金』。這聽起來像是和物理學有關,但其實是一個心理學上的事實。如果你是一位年輕的浪漫王子,格萊謝爾,你願意用幾張髒兮兮的鈔票來付賬單,還是願意用這個?」
他把手伸到口袋裡,掏出一把小金幣。它們被扔到桌子上,它們滾動著。在燈火的光線中,它們漸漸轉走了,格萊謝爾和昂佩爾蒂急切地伸手去撿。他們把它們撿了起來,在手掌裡掂量著重量;他們用手指夾住金幣,好奇地撫摸它們磨損的邊緣,撫摸它們光滑的表面上若隱若現的喬治與龍的圖案1。
「是啊,」溫西說,讓人感覺很舒服,是不是?這裡只有十個小金幣,它們並不比英鎊的紙幣更值錢,對我來說,它們簡直一錢不值,因為我是一個笨蛋,不會用金幣。但它們是黃金。我一點都1喬治與龍是英國金幣上的圖案,歌頌了英國的守護神聖喬治,圖上畫的是他殺死了一條毒龍。
不介意擁有三百英鎊的黃金,儘管它們可能有五磅重,重量極度令人討厭。但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這多餘的五磅重量正好把屍體和水之間微妙的平衡打破了。一具死屍的重量恰好可以浮在水上,但僅僅是恰好。一雙很重的靴子或裝滿金子的袋子都足夠把屍體沉下去,並使它嵌在礁石裡,就像你已經清楚瞭解的那樣,昂佩爾蒂。對於策劃者來說,如果亞歷克西斯的屍體總是找不到的話,這是一件很尷尬的事。我想,經過一段時間,威爾頓夫人會相信他已經死了,但她很可能已經浪費了一大筆錢在尋人上。
「這是個離奇的故事,」格萊謝爾說,「如果不是從一開始一直親歷到現在,我很難相信這是真的。但是,勳爵閣下,就算你說的這一切都是真的,那謀殺怎麼解釋呢?」
「是啊。就謀殺來說,我得坦白地承認,我們還停留在以前的階段。所有的準備工作都非常簡單,首先,一定有人過來看過這個地方。我不知道那會是誰,但可以猜一下。一個曾經在那裡住過的人,已經知道了那片地帶的存在。一個有車可以到處開的人,一個有很好的理由出現在這一帶的人,並有一個受人尊重的朋友,使得自己不會受到懷疑。」
「摩爾康伯夫人!」
「是的,摩爾康伯夫人,可能還有摩爾康伯先生。我們很快就可以查出來,查出這對快樂的夫婦最近幾個月裡有沒有在赫爾斯伯裡牧師家度週末。」
「有,」昂佩爾蒂插嘴說,「二月末的時候,那位女士在這裡住了兩個星期,她的丈夫有個週末也過來了。在做問訊的時候,他們告訴了我們,但我們當時並沒有把這一點當回事。」
「當時當然不會了。好,然後,當所有的事情都準備好了,正式的工作開始了。摩爾康伯把自己裝扮成一個理髮師,並在這一帶附近建立起自己的新形象。他必須得這麼做,因為他想用一種很難追查到的方式來買一把剃鬚刀。你可能會說,為什麼要一把剃鬚刀?他們肯定知道亞歷克西斯根本不刮鬍子。好,我可以想像出來是為了什麼。它比手槍要安靜,是一件典型的自殺凶器。這很安全,比起刻刀來,更加方便攜帶。如果有人提出任何問題的話,摩爾康伯總是可以走上前來,把『他是怎麼把剃鬚刀給亞歷克西斯的』這一具有強大說服力的故事講述一番。」
「哈!我也是這麼想的。你覺得,如果你沒有在報紙上登啟示的話,他會自己前來嗎?」
「很難說。但我想,他會等著看事態的發展。他很可能會以一個普通觀眾的身份出席審訊庭,如果法官不相信這是自殺的話,那麼他就會站起來,用已經精心挑選好的字句把這個故事說出來,說得無懈可擊。你看,他四處扮演理髮師,這絕妙的一招給了他一個完美的借口,他可以像貓一樣一會兒出現一會兒消失,並不停地變換自己的名字。還有,我想我們會發現,他的確在曼徹斯特住過,所以才會知道關於那條廢棄了的街道的事,並把假想中的理髮店開在那裡。」
「我想,他在日常生活裡是留鬍鬚的。」
「哦,是的。只是在開始偽裝理髮師的時候,他才把鬍子剃掉的。然後,當他回到倫敦的時候,他只需要用另外一個名字去一家賓館拿送給他的假鬍子,只要在駛向肯辛頓的出租車上戴著假鬍子就行。如果是在電影院換的,而服務員碰巧在洗手間裡看到一位先生正在戴假鬍子,這也不是他應該干涉的事。摩爾康伯已經盡全力擺脫跟蹤者了,如果本特不是那麼出奇的堅定和迅速,早就把他跟丟二十次了。就算這樣,他在電影院裡還是幾乎跟丟了。假設本特跟蹤摩爾康伯進了更衣室,那摩爾康伯很可能就會推遲戴鬍子的計劃,這就又會是一場追蹤了。但他聰明地等在外面,這就給了摩爾康伯一個印象:他已經擺脫追蹤了。倫敦警署現在正在關注著摩爾康伯的家,但我想他們會發現,那位先生生病躺在床上,並由他親愛的妻子照料著。當他的鬍子又長起來的時候,他就又會出現了;現在這個時候,曾經是演員的摩爾康伯夫人知道怎麼去化妝,她會確保,當用人進房間的時候,他的臉上總有鬍子。」
「說了這麼多摩爾康伯了,」格萊謝爾說,「威爾頓又如何呢?我們幾乎已經把他排除在嫌疑之外了,現在又得把他帶回來。在謀殺發生的兩天前,他駕駛著一輛摩根車來到這裡,在亨克小路紮營,並有好心人事先把營地的情況打探清楚了——摩爾康伯夫人——我想。他對自己出現在那裡的解釋是,要打探他母親的戀情,這是一個很荒誕的說法。很好。但我想知道的是,他到底為什麼要到這裡來,冒著自己脫不了干係的危險?他沒有在殺人現場出現,因為我們知道他一點五十五分的時候在哪裡,至少一點半的時間是明確的。即使假設珀金斯在說謊,我們也不能把作案時間安排出來,何況珀金斯是不是個騙子還沒有證實。而且他也沒有騎馬去平鐵,因為我們知道他十二點的時候在哪裡——」
「真的嗎?」哈麗雅特語氣溫和地說。她在他們的討論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就加入進來了,但一直安靜地在扶手椅裡坐著,帽子放在膝蓋上,抽著煙。
「是的,真的嗎?」溫西說,當摩爾康伯夫人還是一個無懈可擊的證人的時候,我們知道他十二點在哪裡,但現在還真的知道嗎?我看見了范內小姐的眼裡有一絲閃光,彷彿有什麼事情要向我們宣佈。
請講吧,我很想聽聽!羅伯特·坦普爾頓有什麼發現?
「威爾頓先生,」哈麗雅特說,「十八日星期四並沒有在威利伍康伯幹什麼壞事。他根本就沒在威利伍康伯做任何事。他根本就沒有去威利伍康伯,他沒有買領子,他沒有去冬日花園。摩爾康伯夫人一個人去,又一個人離開的,沒有任何證據證明威爾頓先生在整個過程的任何一段是和她在一起的。」
「哦,瞧我這未卜先知的本事!這太符合我的名望了!我說那個兩點鐘的不在場證明會攻破的,它卻像平鐵礁石一樣依然屹立。我說過威利伍康伯的不在場證明是站得住腳的,但現在卻像陶瓷一樣摔成碎片。『美麗的姑娘,我以後將不再追隨你。1』哦,現在,再見了,安靜的靈魂!再見了,自滿之心!再見了,『奧賽羅的佔領已經不復存在了2』。你對此能肯定嗎?」
非常肯定。我去了那家男士用品店,要買我丈夫在十八日買過的那種領子。我有小票嗎?沒有。哪一種領子?就是普通的領子。你丈夫長什麼樣子?我把亨利·威爾頓的樣子以及他的黑色眼鏡描述了一下,但沒有人記得這個人。你們可以查一查賬簿嗎?好的,他們在抽屜裡翻找著文件,最後找到了。哦,是的,助理記得那些領子,是賣給一位女士的。一位女士?哦,是的,那一定是我丈夫的姐姐了。我把摩爾康伯夫人的樣子描述了一遍。是的,就是那位女士。那天早上就賣出去這一單領子嗎?是的。那就一定是這種領子了。然後我買了六個領子——就在這裡——並打聽了那位先生是否坐在門外的車裡。先生們總是不喜歡買東西。沒有,沒看到先生。助理把袋子拿出去放在車上,但車是空的。然後,我又去了冬日花園。當然,我知道已經1出自於戲劇《露易絲受辱記》裡的一首歌《阿姆斯特丹的姑娘》。2引自莎士比亞的《奧賽羅》第三幕。
有人問過他們關於威爾頓的事了,但我問的是摩爾康伯夫人。我找到了一位服務員,他記得她的樣子和裝扮,還記得她在給節目做筆記。自然,是為威爾頓做的。在那之後,我又去問了集市廣場的值班交通警察——一個機靈又好心的交通警察。他記得那輛車,因為號碼很好笑,他還注意到除了開車的女士之外,車裡沒有別人。當車離開的時候,他又看了一眼,還是只有那位女士在車上。所以,就是這樣了。當然,摩爾康伯夫人有可能在達裡和威利伍康伯之間的某個地點把威爾頓放下來,但至於說他去了威利伍康伯,我可以保證是謊言。不管怎樣,他沒有像他說的那樣,和那位女士一起到廣場。
「是在說謊,」格萊謝爾說,「他到底是在哪裡現在已經很清楚了。他是順著海灘騎那匹小母馬在十一點的時候出去的,十二點半左右回來。但為什麼?」
「這也很明確。他就是海上來的騎士。但他還是沒有殺保羅·亞歷克西斯。到底是誰幹的呢?」
「這個,勳爵閣下,」昂佩爾蒂說,「我們必須得回到第一個推論。威爾頓帶來了他們謀反的壞消息,所以亞歷克西斯就自殺了。」
「用摩爾康伯的剃鬚刀自殺?不,這不對,偵探,這都不對。」
「我們是不是最好問一問威爾頓,問他究竟知道些什麼。如果我們用摩爾康伯和那封信來逼迫他,他也許會坦白的。如果他十二點十五分的時候在那裡,他一定看見過亞歷克西斯。」
溫西搖了搖頭。
「有風險,」他說,「有風險。聽著,我有一個想法,我們的切入點是錯誤的。如果我們能知道更多亞歷克西斯寄給『伯瑞斯』的信就好了,它們會說明一些問題的。你覺得,這些信會在哪裡?你可能會說是在華沙,但我不這樣認為。我想,華沙只是一個中轉的地址,所有郵寄到那裡的東西很可能都會回到摩爾康伯的手中。」
「那麼我們可能會在倫敦找到它們。」格萊謝爾心懷希望地說。
「只是有可能。我們可以看出,導演這一場戲的人不是傻子。如果他叫亞歷克西斯毀掉所有的信件,那麼他幾乎不可能冒險自己把這種東西保存下來。但我們還是可以嘗試一下,有足夠的證據可以對他下一張搜查令嗎?」
「有。」格萊謝爾沉思著,「如果摩爾康伯就是布萊特,那麼他已經給了警察錯誤的信息。我們可以把他當做嫌疑人拘留起來,並搜查他在肯辛頓的住所。倫敦的警察們現在正在盯著他,但我們不想太操之過急。我們想的是,也許真正的兇手會和他聯繫。你看,整件事裡一定還有另外一個人——那個真正殺人的傢伙,儘管我們還不知道他是誰。但當然,也有一個不利因素,我們給摩爾康伯越多的自由時間,他就有更多的時間消滅證據。也許你是對的,勳爵閣下,我們應該把他逮捕起來。只不過,你得想到,如果我們去逮捕他的話,就一定得做出指控,因為公民有人身保護權。」
「都一樣,」溫西說,「我想你必須得冒這個風險。我倒不覺得會找到任何信件,但你有可能會找到什麼別的東西。也許是,用來寫信的紙張和墨水,可以查找俄國資料的書籍——書不像信件那樣容易銷毀。我們必須得找到摩爾康伯和威爾頓之間的關係。」
「他們正在查,勳爵閣下。」
「好,畢竟人不會為了好玩就串通起來去謀殺別人。威爾頓夫人知道任何關於摩爾康伯一家人的事嗎?」
「不知道,」哈麗雅特說,「我問過她了。她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
「那麼,他們之間的聯繫就不會是太久以前。這應該在倫敦或者亨延登郡。還有,摩爾康伯是幹什麼的?」「據說是個代理人,勳爵閣下。」「這是個藏污納垢的職業啊。好了,繼續找,警長。至於我呢,我得去做一件大事來重振我的尊嚴。『去尋求幻想的聲望,哪怕是從槍炮的口中。1』」「哦,是嗎?」哈麗雅特頑皮地笑了,「當彼得·溫西勳爵開始旁徵博引的時候,他一般都要大幹一場。」「去你的,」溫西反駁說,「我現在就直接去跟蕾拉·加蘭德調情去。」「好啊,小心達·索托。」「我去碰碰運氣,」溫西說,「本特!」「是,主人。」
本特從溫西的臥室裡冒出來,穿戴得非常整潔,似乎他從來就沒有戴著圓頂硬禮帽在倫敦南部荒涼偏僻的郊區遊蕩過。「我想裝扮成我最為著名的形象,一個風流倜儻的花花公子——絕難模仿2。」「沒問題,主人。我建議你穿那件淺黃褐色的西服,搭配秋葉顏色的襪子和我們那個超大的琥珀煙斗。」「照你說的辦,本特,照你說的辦。要想取勝我們得先忍辱負重。」他對所有的人彬彬有禮地行了一個吻手禮,然後走進了自己的臥室。1引自莎士比亞戲劇《皆大歡喜》。2原文為法文。
第三十二章 家譜的證據
一百年之後,或者,更長時間以後,我應該回來,拿回我的公爵頭銜。
——《死亡笑話集》
星期一,七月六日征服蕾拉·加蘭德用的是慣常的招數。溫西在一家茶餐廳裡找到她,把她從兩位同行的女伴身邊拽走,請她吃東西,請她看電影,然後帶她回貝爾維爾酒店喝雞尾酒。
那位女士在這個豪華酒店的公眾場合謹慎得像個清教徒,她那些精緻的用餐禮儀幾乎要讓溫西發瘋。但最後,他把她帶到大廳裡被棕櫚樹遮掩起來的一個角落,那裡不會有人看到他們,離樂隊也很遠,從而可以聽見彼此的談話。樂隊是貝爾維爾酒店裡最讓人惱怒的東西,從下午到晚上十點一直不間斷地演奏亂七八糟的舞曲。加蘭德小姐表示贊同他的看法,但又聲明達·索托領銜的那個樂隊比這個樂隊可是強上好幾個檔次。
溫西把話題漸漸引到加蘭德小姐最近膨脹的知名度上,她不得不忍受著亞歷克西斯之死給她帶來的令人沮喪又不可避免的麻煩。加蘭德小姐說這讓人很不愉快,沒有哪位先生希望他的女朋友經歷這樣難堪的質疑。
彼得·溫西勳爵讚揚了加蘭德小姐自始至終對這件事的判斷力。
當然了——蕾拉說——亞歷克西斯先生是一位人品很好的先生,一位完美的紳士,而且幾乎甘願為她獻出一切。但他不是一個有男子氣概的男人。女孩總是更喜歡有男子氣概的男人,那些有點作為的男人,這是沒辦法的事情。女孩們就是這樣的!即使一個男人出身於良好的家庭,沒有必要去工作,但他還是會去做點事情的,是不是?(她意味深長地看了彼得勳爵一眼。)這種男人才是加蘭德小姐所欣賞所喜歡的。她覺得,一個出身尊貴並有所作為的人比一個出身尊貴卻只會誇誇其談自己尊貴身份的人要強得多。
「但是,亞歷克西斯出身尊貴嗎?」溫西問。
「這個嘛,他說他是,但我一個女孩子怎麼知道?我是說,牛皮吹起來很簡單,是不是?保羅——我是說,亞歷克西斯先生——曾經跟我說過那些動人的故事,但我相信這些都是他編造出來的。他是那種喜歡看浪漫小說和故事書的人。我跟他說:『這有什麼用?你看你,賺的錢還不及別人一半多,就算你是俄國沙皇,又有什麼好處呢?』」
「他說他是俄國沙皇?」
「哦,沒有。他只是說過,如果他的曾曾祖母或者什麼人跟什麼人結婚了,他就可能會是個大人物。但我說的是:『談如果有什麼意義?而且不管怎樣,他們尊貴的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那你現在又能從中得到什麼好處呢?』他老是說他的曾曾祖母,這讓我很煩,最後他閉嘴了,沒有再多說什麼。我想,他一定沒想到,一個女孩竟然對別人的曾曾祖母不感興趣。」
「那他說他的曾曾祖母是誰呢?」
「我不知道,但他的確說過。有一天,他把他的家譜都給我寫了下來,但我跟他說:『你把我的頭都搞疼了。而且,從你所說的故事來看,這些人裡沒有一個是好東西,所以我也看不出來你有什麼好自誇的。在我看來,這沒有什麼值得尊敬的地方。而且,如果那些有錢的公主們都不能潔身自好,我真不理解,為什麼會有人指責我們這些不得不靠自己賺錢謀生的女孩。』我就是這麼跟他說的。」
「說得很對,」溫西說,「他一定對此有一點狂熱。」
「太狂熱了,」加蘭德小姐說,暫時把矜持的外衣放在了一邊,「我是說,我想他大概是有點走火入魔了,你覺得呢?」
「他似乎把一些不重要的事情想得太多了。他把所有的都寫下來了?」
「是的,然後有一天他又過來拿這件事煩我了。他問我,我是不是還留著那張寫著他家譜的紙。『我不知道,』我說,『我對這些東西又不是特別感興趣,你覺得我會把你的一點點筆跡都保存下來嗎?就像故事書裡的女主角一樣?讓我來告訴你,我不會的。我保存所有值得保存的東西,但不會保存一張垃圾紙片。』」
溫西記起來,亞歷克西斯之所以得罪蕾拉,最終使他們之間的關係終結,就是因為他不夠慷慨。
「如果你希望有人保存這個東西,『我說,』為什麼不把它們給纏著你的那個老女人?如果你打算跟她結婚,並希望有人幫你保管東西,你應該把它托付給她才對。『然後他說,他就是不希望有人保存那張紙,然後我說:』那你擔心什麼啊?『他說,如果我沒有保存,那很好,於是我說,我不太清楚我究竟有沒有保存。他說他希望我把那張紙燒了,並且不要告訴任何人他跟我說過的話——關於他曾曾祖母的。我說:』如果你覺得除了你跟你那個曾曾祖母之外,我跟我的朋友之間就沒有話題可談了,那你可就錯了。當然,在那之後,我們的關係就不像以前那樣好了,至少,我不再跟他好了。不過我還是會說,他一直都很喜歡我。但我不能忍受他喋喋不休的做派,愚蠢,我覺得是。」
「你把那紙燒了嗎?」「為什麼?我真不知道。你幾乎跟他一樣討厭,不停地說那張紙。到底這張破紙有什麼大不了的?」「這個麼,」溫西說,「我對那張紙很好奇。不過如果你燒了的話就算了,很可惜。但如果你找到了那張紙,可能值——」蕾拉那雙美麗的眼睛直直盯著他,像是一盞在黑夜裡照亮了某個角落的迴旋燈。「怎樣?」她輕聲說。「可能值得去看一眼,」溫西冷冷地回答,「如果你在你的零碎物品裡找一找的話,你知道——」
蕾拉聳了聳肩膀。「我不知道你到底要那張紙幹什麼?」「在看到它之前,我也不能確定。但我們可以試著去找找,怎麼樣?」他笑了,蕾拉也笑了。她覺得自己明白了他的意思。「什麼?你和我?哦,這個嘛!但我想,我不能把你帶到我住的地方去吧,可以嗎?我是說——」
「哦,這沒有關係。」溫西立刻說,「你不用怕我。你看,我現在十分想做這件事,而且需要你的幫助。」「我知道,任何我能幫到你的都可以——只要達·索托先生不會反對就行。他是個很容易嫉妒的男孩,你知道。」「如果我是他的話,也會這樣的。也許他也可以過來,幫我們一起找?」蕾拉笑了,說她覺得這並不必要。然後在蕾拉擁擠又骯髒的公寓裡,他們的交談停止了——本就應該停止。
抽屜裡,包裡,盒子裡,都塞滿了她的東西,各種各樣的雜物堆在床上,又從床上散落到椅子上,地板上的垃圾堆得有腳踝那麼高!如果只是她一個人的話,蕾拉翻找半個小時就會煩了,但溫西又威脅,又哄騙,又花言巧語,又使出誘餌,讓她心甘情願、堅持不懈地繼續工作。就在溫西手裡都是內衣,而蕾拉正在箱子裡捆起來的皺巴巴紙片和明信片裡翻找的時候,達·索托先生突然進來了。他以為眼前的這一幕是上流人士對他的欺辱,開始憤怒地咆哮,而溫西只是輕描淡寫地跟他說『別傻了』然後就把手中的內衣塞進了他不知所措的手裡,繼續在一堆雜誌和留聲機唱片裡翻動起來。
很有意思的是,找到那張紙的人是達·索托。在他不期而至之後,蕾拉的勁頭似乎小多了——她會不會是對彼得勳爵有別的想法,而達·索托討厭的出現打攪了這一切?倒是達·索托突然明白過來,那張紙上可能是有至關重要的東西,所以找得很積極,越來越賣力。
「親愛的,我想,」他說,「你會不會把它夾在經常讀的故事書裡?你總是把你的公共汽車票夾在那裡。」「這倒是個主意。」溫西急切地說。他們轉而攻向一個堆滿便宜小說和故事書的書架。那些書裡面夾的東西之多可真叫人大吃一驚,不僅僅有公共汽車票,還有電影票存根,購物票,巧克力包裝紙,信封,明信片,紙煙盒,還有其他各式各樣的書籤。最後達·索托拿起《付出一切的女孩》的書脊,輕快地抖了一抖,從兩頁中間飄出一張疊起來的紙。
「你沒話說了吧,」他馬上把紙撿起來,露出勝利的表情,「如果這不是那個傢伙的筆跡,我就是一頭又聾又啞的大象,四隻腳還都是左腳。」
蕾拉從他手上把那張紙抓過來。「是的,就是這個,」她觀察後說,「我說,這裡寫了很多東西嘛。我從來都搞不出個頭緒,但如果這東西對你有用的話,你儘管拿去吧。」溫西快速地掃了一眼家譜上複雜的線,這個家譜一直從紙的頂端寫到最底端。「原來他以為他是這個人。是啊,你沒把這個扔掉我可真高興。加蘭德小姐,這大概可以把很多事情都說清楚。」這時達·索托提到了錢的問題。
「哈,是啊,」溫西說,「幸運的是,你遇到了我而不是昂佩爾蒂偵探,是不是?如果是昂佩爾蒂的話,他可能會因為你們滯留這麼重要的證據而控告你們。」他衝著達·索托發窘的臉笑了,「但是,看到加蘭德小姐為了協助我,把自己的住所都翻得底朝天了,這樣的好女孩難道不應該得到一件新禮裙嗎?現在,聽我說,孩子。你說亞歷克西斯是什麼時候給你這個的?」
「哦,很久以前了,當他剛剛跟我做朋友的時候,我記不清楚。但我記得,上次讀這本傻書還是好幾年前的事。」
《失衡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