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當時,滇西28個縣的20萬民眾,在抗日救國信念的鼓舞下,紛紛自帶口糧和工具,風餐露宿,劈石鑿巖,歷時10個月,在高山峽谷激流險灘上,沿滇西,緬北990公里的山野,用雙手和血汗修築了滇緬公路。
當時為了修建這條公路,其間因爆破,墜巖,墜江,土石重壓,惡性痢疾而死去的民眾不計其數。
1938年底通車,從此,滇緬公路成為中國抗戰的輸血管。
這對於中國來說,是一次歷史性的事件,但對於日本來說卻並非如此。日本人胃口極大,中國只是他們的第一個目標,為了切斷中國的第三方物資援助,日本人迅速佔領了緬甸區域,與此同時,緬甸西北緊鄰著印度,日本人的計劃是在吞了中國後,以緬甸為基石,再度吞併印度。
當時緬甸是英國人的殖民地,英國人被小日本佔了殖民地,自然是很惱火的,便與中國達成協議,簽訂了一份兒《中英共同防禦滇緬路協定》,和中國確立了同盟關係。
當時日軍出動了六萬人侵入緬甸,而英國畢竟距離的遠,守備軍力不足,而日本當時各方面條件都很先進,進入相對落後的東南亞地區,就跟虎狼入了羊群一樣。
在這樣的條件下,中國當即組織了『中華民國遠征軍』開赴緬甸作戰,與英軍共同對付日本。滇緬戰役,是中國甲午戰爭後的首次出國征戰,歷史意義重大,但可惜,這是一場非常慘烈的戰役。中國前前後後投入了四十多萬的病力,總傷亡近20萬,才最終慘盛,阻斷了日本人妄圖從西北大後方入侵中國的策略。
而這個就是多歲高齡的老人,就是當年中國遠征軍中的一員。
那場戰役足足打了三年,惡劣的環境、落後的裝備武器,中**人以血肉搏擊槍支彈藥,一撥人接著一撥人上,在此過程中,出於戰略需要,曾經有過數次撤退。
拜託我們辦事的老人,叫宋豐,參加滇緬戰役的時候,他的年紀還不大,十八歲而已,當時很多人參軍,其實就是為了混口飯吃,宋豐真正參軍的時候才15歲,只不過謊報了年齡而已。
在征戰後期,傳來了撤退的消息,當時日本人佔領了滇緬公路,而英軍的裝備又遲遲不到,所以宋豐那一批人困守疲乏的部隊,接到了撤退的命令。當時為了躲避日本人,便退入了滇緬叢林,由滇緬叢林一路回國。
滇緬叢林,不知道的人,可能以為只是一片普通的林子,然而,這卻是中國人和日本人共同的噩夢。
在撤退時,日本人也相繼追入了叢林裡,為了保存兵力,當時的指揮官將隊伍進行了分散,宋豐記得,自己那支原本有三百多人的小分隊,走到最後只剩下了幾十個人。
到後來,連那幾十個人都沒有了,只有他一個人,活著穿越了滇緬叢林,翻閱了河谷野人山,回到了中國。
這中間發生了非常非常多難以言訴的事,而這個老房,所知道的也不是太多,他所能知道的,便是宋豐轉述給他的一些東西。當然,這其中有很多不合情理的地方,大概是宋豐故意隱去不說的,至於原因是什麼,就不得而知了。
當時第一次出兵共計十萬餘人,傷亡人數接近五萬,而其中絕大部分,並不是死在了戰場上,而是死在了滇緬叢林,死在了野人山裡。
滇緬叢林,多毒蟲猛獸、多瘴氣、沼澤、空洞不計其數,在日本人的追擊下,遠征軍急速撤退,當時,自然是知道滇緬叢林的危險性的,但沒有親身經歷過,無論如何宋豐也沒有想到,這個危險,居然要付出如此大的代價。
在撤退分散的過程中,三百人的小分隊人數漸漸便的越來越少,他們是在和日本人正面衝擊後,被迫與大部隊分離的。這三百人中,大部分是男軍人,只有十多個女兵。
而在這個過程中,最先犧牲的就是女兵。
無論是體力還是個人的抵抗力,女兵都遠遠的不足,在這個過程中,滇緬叢林裡無處不在的瘴氣,將隊伍中抵抗力稍微低一些的人都淘汰了。那些人的身上,長出了膿瘡,吸引了無數的蚊蟲,甚至傷口處長出了蛆蟲。
最開始,隊伍裡是有醫藥的,但很快就消耗掉了,後來的人只能慢慢的熬。他們走路走的腳都潰爛了,受到瘴氣的侵蝕,身上到處都是膿皰,每個人的身體,都散發著彷彿要腐爛一樣的惡臭。
不斷有人倒下,不斷有人昏迷,一開始,他們還會製作一些簡單的擔架將昏迷和倒下的人抬著走,但到後來,這些倒下的戰友,只能被放棄。
不是不想救,而是救不了,無能為力。
小日本是可恨的,但他們為天皇效忠的那種精神,那種彷彿被洗了腦一樣的魔念,實在可怕。
當時小日本追入叢林後,也和遠征軍陷入了同樣的局面,但即便是在這種時候,那幫人還是高呼天皇萬歲,消滅支那豬。在那種後有敵軍而遠征軍卻人人重傷重病的情況下,根本沒辦法救人。
沒有體力,沒有藥,即便用擔架抬著,人最後也只是死在擔架上。
而且是非常痛苦的死亡。
宋豐一直記得,最初的時候,隊伍裡的人還很多的時候,抬了有二十多個傷員,他們原本都是極為堅強的軍人,但最後卻在擔架上慘叫哀嚎,蛆蟲在他們的傷口上爬來爬去,隊伍裡的女護士給這個清理完了,卻顧不上那個。整個都清理一遍後,又有人長出新蛆蟲了。
一個個活活的人,活生生的腐爛著,最後有人甚至哀嚎著請求:「殺了我吧,殺了我吧。」
「砰!」
第一個開槍的人是誰已經不知道了,在接下來的過程中,不斷有人死亡甚至失蹤。
有時候走著走著,隊伍中就會少兩個人,人是怎麼丟的,誰也不知道。他們有些是半途倒下的,沒有被同伴察覺,因為他們的同伴,也已經疲憊痛苦的精神渙散。
有些神志不清,走著走著就掉了隊迷了路,一個人獨自走向了不知名的地方。
在這個隊伍還剩下三十來人時,他們進入了河谷野人山。
據說這山裡有野人,也是一個最讓緬甸人忌諱的地方。
夜晚,隊伍在疲憊中紮營,升起了篝火。叢林裡非常潮濕,連柴都是潮的,火很難被升起了。沉默的隊伍,惡臭的隊伍,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的隊伍,死一般的沉默籠罩在這幾十個人的頭上。
當時還剩下一名女兵,雙腿已經爛了,神智也幾乎不清了,不知怎麼,她突然站起來,衝著被大樹完全遮蔽的天空大喊:「啊……我要回家!」周圍的男兵沉默的看著她,最後不知道是誰開始抽噎的哭起來,哭聲連成片。
宋豐算是其中抵抗力最好的,他們家以前是開醫館的,父親是醫生,將宋豐的身體底子打的很好。他雖然沒有受到瘴氣的侵蝕,但疲憊、飢餓和已經磨爛了的腳同樣折磨著他。
野人山之所以叫野人山,當然是有來歷的,據說這裡不僅有野人,而且這裡的野人還吃人。
滇緬叢林裡的動物,都像是裝了雷達探測儀一樣,隊伍餓的眼睛冒綠光,想要打獵弄些吃的,但跟本看不見活物。你能感覺到整個叢林充滿了生機,充滿了危險,但當你真的去尋找這些生機時,卻什麼也找不到。
連一隻野雞都打不到。
唯一能看到的是各種各樣的毒蟲、毒蜘蛛和有毒的植物,這些都不能吃,有些植物根本不認識。
餓的狠了,也試著去吃那些不認識的植物,最後很多人都死在了這上面。
那根夜晚並不平靜。眾人真的遭遇了野人。
野人究竟長什麼樣,說實話,宋豐也看不清,它們的速度太快了,在樹林間穿梭,眾人只看的到一個個黑影,如同閃電,如同鬼魅,隊伍裡時不時發生慘叫,每一聲慘叫過後,就會有一個人消失,而消失的那個人,原本所站著的地方,就只能看見一道被拖拽的痕跡和血跡。
當你順著被拖拽的血跡追上去時,那道痕跡又會突然消失在某棵大樹下,而當你舉頭朝樹上張望而忘記堤防四周時,你可能就會被另一個野人給抓走。
最終,小分隊裡臨時推選出的指揮官下令跑,敵人太強大,除了跑沒有別的選擇,能跑幾個是幾個。
宋豐至今記得,那個指揮官叫李有德,在撤退的過程中,隊伍裡原本的指揮官失蹤了,為了組織紀律,剩下的人便推舉了一位臨時的指揮官。
第三十一章活下去
李有德三十來歲,家裡人都被日本人殺光了,他為人很仗義,殺起鬼子來那種不要命的勁頭,讓所有人印象深刻。最重要的是,他的年齡、他的經歷,塑造了李有德堅韌的性格和謹慎穩妥的處事風格。
宋豐謊報的年齡並沒有瞞過李有德,那年頭的人,結婚生子都很早,當時才三十多歲的李有德曾經摸著宋豐的頭,說:「我娃兒要是還活著,也該有你這麼大了。」一邊說,眼裡一邊濕潤了,然後別過臉悄悄擦掉。
或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李有德挺照顧宋豐的,給他取了個綽號,親熱的叫他『小瘋子』。
野人山很大,地勢也很複雜,餘下的幾十人拚命跑,拚命跑,一直到第二天實在跑不動,所有人都癱軟在地上時,李有德數了數。
九個人。
三十多人的隊伍,**逃亡,只剩下了九個人。
當時被野人抓走的人數,並沒有那麼多,也就是說,還有一部分人,應該是中途掉隊或者暈倒的。
宋豐年紀還小,看著百人的隊伍只剩下自己九人,根本受不了這個刺激,紅著眼要回去找人。
李有德喝道:「怎麼找!」
莽莽叢林,太容易迷路了,也有太多危險了。前一刻好好的人,或許被某只看似不起眼的蜘蛛咬一口,要不了多久,就會倒地身亡。整個隊伍能活下來的人,幾乎都是憑藉著一股意志在支撐。
很多人一但意志放鬆,一但倒下,就再也爬不起來了。
宋豐抹著眼淚,吶吶道:「還有多久、還有多久才能回去。」
隊伍裡唯一的女性神智似乎都有些不清醒了,雙眼迷濛,道:「睡覺,好想睡覺。」已經一天**沒有睡了,除了水和一些草,什麼東西都沒有吃過。
身體的病痛,精神的疲憊和困頓,讓所有人都有一種昏昏欲睡的感覺。
但這裡是野人山,不能睡。
李有德站了起來,道:「打起精神,一口氣翻越野人山,出去了再睡。」最終,那個女同志還是沒有堅持在,倒在了地上。
她已經很了不起了,整個隊伍十多個女人,只剩下她一個活到了現在。
倒下後,宋豐連忙去摸她的脖頸脈搏,道:「還沒有死,她還活著!」
倒下不救。
這早已經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規矩。
不是心狠,是根本沒有能力。
可現在,只有九個人的隊伍,唯一頑強活下來的女同志,難道也要放任她不管嗎?
宋豐猛地將人樓住,道:「我救她!」
李有德道:「你怎麼救。」
宋豐道:「我背著她走。」緊接著,他試圖將人給背起來,但疲憊的身體,爛掉的腳掌,讓他根本辦不到這件事,數次跌倒後,宋豐抽噎起來,隊伍中的其它人也沒一個好受的。
所有人都髒的看不清模樣了,只有一雙雙眼睛。
宋豐九十多歲了,很多事情都已經忘了,但那一張張臉,一雙雙眼睛,卻記得清清楚楚。那些骯髒的臉上,那一雙雙黑白分明,含著眼淚和無助的眼睛,多少年了,一直深深的刻在腦海裡。
眾人最終沒有放棄最後一名女同志,他們用籐蔓和樹幹做了個簡易的擔架,剩下的八個人,四人一組輪流抬。按理說,擔架兩個人抬就足夠了,但整個隊伍,除了宋豐稍微好一些以外,其餘人都已經半隻腳踏入鬼門關了。
支持著眾人至今沒有倒下的是什麼?或許每個人的理由都不一樣。
李有德是要活著,殺更多日本人,給家人報仇。
宋豐只是單純的想活著,這是人基本的求生本能。
隊伍裡的大牛是想把日本人趕出中國,這樣日子平靜下來,就能安安心心娶媳婦兒生孩子。
那個昏迷的女同志呢?是什麼支持她活到了現在?她中途醒來過一次,宋豐問過她,她說:「我是醫生。我們國家的軍人,需要醫生,我不能死。」那時候,軍醫確實是緊缺的。中醫治病斷根,但在戰場上,動不動斷手斷腳需要動手術,這些需要急救的東西,中醫並不容易辦到。而學習過西醫的人,少之又少。
每一位醫生,都是非常寶貴的資源。
還剩下四個人,宋豐記得他們的名字。
吳病,郭孝,熊三石,衛得福。眾人輪流抬著,又堅持走到了當天下午,每個人都渾渾噩噩,大腦都跟著空了,只剩下本能的,機械性的運動,唯一的感覺是痛、累、餓。
直到雨水澆在臉上,才反應過來下雨了。
眾人的身體已經極度衰弱,再繼續淋雨,恐怕都得玩完,無奈,眾人找了個地方躲雨。
那是棵大樹,樹下有個大樹洞,這裡的樹,不知生長了幾百上千年,有些樹大的嚇人。這個樹,是一顆『三子樹』,就是那種好幾顆長在一起,挨挨擠擠的那種樹。
這種模樣的樹,在城裡很少見,但在滇緬叢林裡卻太多了。
連著的樹洞有兩個,裡面有些蟲蟻,眾人將蟲蟻清理出去,用包裡的雨布擋住豎洞口,躲了進去。
瓢潑大雨,溫暖的樹洞,讓人昏昏欲睡。
沒人支持的住,所有人都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那個女同志就睡在宋豐旁邊。宋豐盯著她看,忽然覺得,她睡的太過安詳了,臉上的肌肉僵硬的可怕。一個不好的猜想浮現在了宋豐的腦海裡,他去摸那個女同志的鼻息,果然,人已經死了。
他趕緊去查看其它人,吳病和衛得福也沒能醒過來。這就像我們常說的猝死,堅持兩三天不睡覺,一睡下去就醒不過來一樣。
只不過一晚的功夫,九人小分隊,變成了六人。
最終,他們將三具屍體安放在了樹洞裡,如果條件允許,或許會挖個坑埋起來,但六人太疲憊了,根本沒有這個經歷。比起那些死在路上,腐爛在泥中的戰友來說,或許能有個樹洞遮身,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
餘下的六個人繼續走。
機械性的走,因為除了走,眾人不知道還能幹什麼。
在這個過程中,竟然還遭遇了一隻日本人的小分隊。不過這支小分隊比他們好不到哪兒去,只有兩個人。
同樣的狼狽不堪,同樣的渾身是傷,兩撥人正面遭遇了,但卻沒有開打,這種時候,根本打不起來,沒有誰有那個力氣。不管是日本人還是中國人,都隱隱意識到,這片叢林,就是所有人的埋骨之地。
《走屍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