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節

娘道:「蕭寧,我相信你。天就要亮,雨也會停。」龍小蛇將娘扶起來,靠在一個木柱邊上休息。
我將土卵蟲握住,平躺在地上,看著滿是窟窿洞的屋頂,緩緩閉上眼睛,嘗試著忘記身體的痛苦。可是外面的風雨聲音很大,葉子嘩嘩作響,根本就沒有辦法靜下心。
不管我多麼努力,我都沒有忘記身體的痛楚和折磨。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又睜開眼睛,沮喪地看著蛇靈,表示我已經盡力,但根本就無法靜心。
蛇靈彎下身子,趴在地上,在我耳邊輕聲說道:「蕭寧,你不能死。你死了,那些瞎子做夢都會笑醒。你死了,六個月後阿九回來看不到你,他就要去找瞎子報仇,阿九也有可能死。」
蛇靈說得沒錯,以阿九的性子,六個月後若是知道我死了,必定會單槍匹馬刺殺瞎子孟竹。
蛇靈將手放在我胸口,一股淡藍色的氣息從她手上傳下來。她是我的蠱靈,我們之間有過血契,我感應她的力量。
她那股藍色氣息落在我胸口位置。我手中握著的土卵蟲也轉動了一下。
我身上的痛楚漸漸地變弱,遠處的風聲、雨聲也慢慢消失。漸漸地,我又看到了那片被積雪覆蓋草原。積雪更厚,草原變成了雪原,寒氣逼人,金蠶卻不知道在哪裡。
我拚力尋找了許久,也沒有看到金蠶的蹤影。
莫非說金蠶已經被凶蟲肆虐的屍氣所傷,已經化成血水,方纔我劇烈的咳嗽中,被咳了出來,我自己也沒有察覺。
很快,我否認了這個念頭,因為在深厚的雪原上,還能感覺到金蠶的存在,它應該潛伏在某處,只是被積雪覆蓋,無法尋找出來。
我順著雪原走了許久,一直走到溝壑邊上,才發現那條漫長深不見底的溝壑又出現,遠處依舊是一片無窮無盡的廢墟,比上次還要嚴重,還要恐怖,頭頂上籠罩著陰霾,沒有看到任何光芒。
我順著雪原邊緣走了很久,都沒有發現能夠繞過溝壑的位置,又在雪原之中翻看了很多地方,都不見金蠶的蹤影。
忽然,廢墟之上傳來了劇烈的響動,像是發生一股劇烈的爆炸。我抬頭看去,廢墟之上形成了一個巨大的龍捲風,以最快的速度衝擊過來。龍捲風陰寒無比,是凶蟲所發出來的屍氣。
我轉身跑去,龍捲風吹來,將我捲到天上去,又重重地落在地上。我大聲叫道:「凶蟲,我死了,你還能活嗎?」凶蟲不知藏在哪裡,根本沒有答覆我。
我被龍捲風帶到天上,重重地摔落在地上,全身骨頭都摔得劇痛。我睜開眼睛,外面的雨已經停了下來。娘靠在一旁疲憊地睡了過去。山神廟外面,龍小蛇正坐在一塊石頭上,看著來路方向,正等著丈夫蕭關歸來,長辮子就站在不遠處。
蛇靈見我睜開眼睛,問道:「怎麼樣了?」
我搖搖頭說:「這一次比上次還要厲害。金蠶完全被屍氣掩蓋,不知在身體的什麼位置!最可怕的是,凶蟲處於無法自控的狀態。它被孟竹引動之後,已經失去了自我。我怕是沒有太多時間……」
蛇靈臉色蒼白,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一時之間沒有開口說話,眼神有些幽怨,過了一會,才說:「小郎君,小郎君,你要是負心離開我,我會記恨你一輩子。」
蛇靈眼神幽怨,好像我真的是個負心漢。
我歎了一口氣,道:「蛇靈啊蛇靈,你這張嘴把我說得真的負了你一般,怕了你。」
蛇靈提著拳頭打了過來,她的拳頭沒有用什麼力氣,打在我身上沒有什麼感覺,她起身站起來,看著即將天亮的世界,道:「蕭寧,馬上就要天亮。一會太陽就要出來,我就不能陪著你。」
沉默了一會,我一手握緊土卵蟲,讓土卵蟲散發出的靈氣,暫時緩解身上的痛楚,另外一隻手用力支撐自己坐起來。
「黑師父呢?」我問道。池以估亡。
「他好像是跑得太急,那些跟著的殭屍有些在山間迷路,他出去找了。」蛇靈解釋道。
我緩緩地站起來,走到山神廟前。
雨已經停下來,不斷地有雨水滴落,遠處還有泉水流淌。山間一夜雨,林間百重泉。溪水流淌,會先流到小河去,最後彙集到贛江裡去。樹梢上站著的鳥兒開始鳴叫,偶爾飛動,穿過樹葉,打落一樹雨水。
遠遠地看到黑師父領著一隊殭屍回來,他身上滿是泥漿,黑袍早已髒得不行。黑師父指揮眾殭屍靠在屋簷下休息。
「蕭寧,怎麼樣?白教過你對付凶蟲吧。」黑師父靠了過來。他感覺我身上的寒氣還沒有完全消解,又說道:「怎麼可能,難道白沒有告訴你克制凶蟲的辦法嗎?他這麼多年住在山洞裡鑽研蠱術都是白過了嗎?」
我瞪了一眼黑師父,道:「不許你說白師父!」
黑師父有些吃醋,道:「對對,我可不敢說白,你一向護著白,我怎麼敢說他呢。」又犯小孩脾氣了。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道:「黑師父,你也真是的,到哪裡都要跟白師父爭個高低。」我笑了一聲,呼吸有些急促,牽扯到胸口痛處,眉頭不由一皺。
黑師父恰好捕捉到這一點,問道:「蕭寧,你還覺得很痛嗎?要是痛的話,就叫出來。黑師父不會嘲笑你的。」
我搖搖頭,說:「一點都不痛。真的,一點都不痛。」
黑師父不由分說將我手拿起來,搭了一下脈搏。我怕黑師父喊出來,指了指靠著柱子休息的娘,忙做了一個噓聲的動作。
黑師父極力壓低聲音,說道:「蕭寧,你啊你啊,根本一點都沒有好轉。江西離湘西不遠,我帶你回湘西找白。他一定可以救活你,讓你長命百歲活下去。」
我心中想道:「白師父能想到最好的辦法就是把金蠶封在我體內。可眼下凶蟲發作,金蠶無法招架藏了起來,回去找白師父也沒有用。若不是土卵蟲能幫我鎮住疼痛,怕是連天亮都等不到。」
我苦笑地說道:「黑師父,我清楚我自己的身體狀況,去找白師父也沒有太大的用處。我只想守在我阿媽身邊,多陪她一會。黑師父,如果我走了,你不要再和白師父吵鬧了。」
黑師父愣了一下,半天都沒有說話,道:「去湘西終究太遠,還是等蟲王回來吧。他應該有辦法。他比白懂金蠶,或許可以把金蠶徹底喚醒,對抗凶狠的凶蟲!」
第七十七章、尋找張玄薇
天色將明,黑師父看著來路的方向,不由地有些擔憂。
其實我入睡的時間並不長,只是過去一個多小時。雨停下來後,很快就會天亮。按照眼下天氣狀況,接下來會是一個大晴天。
如果拖得太久老古和他的殭屍們就很難脫身,而蟲王蕭關也會有危險。
龍小蛇已經帶上長辮子殭屍,順著來路去接應他們。我和黑師父焦急地等待著。
就在太陽即將升起來的時候。蕭關、蟲王、龍小蛇與長辮子出現在山間小路上。
蕭關的臉色不太好看,手上被抓破幾處,有部分屍毒進入體內,手臂有些地方開始發黑,眼圈也有些發黑,衣服上沾滿了泥漿。而老古的氣色更差,原本黑色的臉上。更露出了白色的斑點,應該是屍氣虧損的跡象。
老古帶著的五隻殭屍。並沒有跟來,而被困在了曾家村。蕭關和老古為了擺脫三隻老人屍,費了不少氣力和心智,連老古馴養的殭屍也搭了進去。。池以上技。
娘聽到外面的腳步聲。從神廟裡出來,問道:「弟弟,你沒事吧。」
蕭關應道:「只是受了些輕傷,休息個把星期就能復原。只可惜孟竹沒有被金銀兄弟打死,有些遺憾。」蕭關說完後,忍不住咳嗽了兩聲,腳步也有些打飄,看起來並不是輕傷!
太陽即將出來,一行人進到神廟裡,將門板抬起來,重新關上。老古與黑師父將袍子接下來,擋住破陋的窗戶。
老古坐在一旁,十分生氣地說道:「蟲王,這一次咱們算是吃了大虧。曾家三隻老人屍真是變態。竟然用舌頭來舔人,想起來就掉了一身雞皮疙瘩!」
蕭關也是生氣,罵道:「老子最受不了的,是他們身上那股死人的臭氣,噁心到家了,聞著就想吐,完全沒有辦法用上全力。」
龍小蛇安慰道:「老古,關哥,你們回來就好。以後再說嘛,對付個曾家還是很容易的。」
黑師父急道:「蟲王,你快看看蕭寧!金蠶本來是可以對付凶蟲,但現在已經沒有了動靜,這事情著實太過詭異。」
蕭關休息了一會,走到我身邊,看著我的臉色,搭著我的脈搏,神情有些嚴肅,一時半會都沒有說話,目光落到我手上的罐子,問道:「這是什麼蟲子?」
我說道:「是土卵蟲,可以暫時壓住我的痛楚。」
娘感覺到蕭寧的不對勁,問道:「弟弟,你不用瞞著我。我與凶蟲打過交道,金蠶未必是它的對手。去年在白水村,那只還沒有完全養好的金蠶直接被凶蟲誅殺。如今凶蟲又飽食了屍氣,即便是苗疆的老金蠶,可能也不行。蕭寧是死是活,你說實話就可以。」
我心中一驚,原來娘早已清楚我身體的情況。
蕭關沉默了一會,望向雙眼蒙著黑布的姐姐,有些不忍地地說,道:「孟竹催動凶蟲,沒有留任何餘地。幸而有金蠶在身體裡面,可以多撐一天。土卵蟲是風水靈氣孕育而生,帶在身邊,可能還可以多撐兩天時間。至於說救下蕭寧,我蕭關不行。我這個蟲王……徒有虛名罷了!」
說完這話,二叔走到一邊,不忍再面對這一切,因為著急,連著咳嗽了幾聲。
他雖然是苗疆的蟲王,但是在生死這種大事上,是地府的閻王老爺與無常老爺管的。更何況他現在也是體力透支,有些手段無法施展。
老古道:「天地不仁,萬物為芻狗。老人屍活上百歲,小孩卻早夭而亡!」
娘並沒有太過責備蕭關,平靜地說道:「這麼說,還有兩三天的時間。」
爺爺也好,白師父也好,蟲王也好,他們都是世上精通蠱術之人。爺爺已經盡力,白師父用光了所有辦法,蟲王也搖頭無能為力。可還有三天時間,或許這樣子最好。
不用太著急,不用馬上告別。
黑師父一拳打在木柱上面,問道:「是不是真的沒有辦法了?我帶他去找白。白精通救人的蠱術,一定可以救下蕭寧的。我現在就去……」屋頂的幾塊破瓦片也被震落在地。
太陽漸漸升起,窗戶邊上照進了白色的陽光,不少微塵在白光中飛舞,窗戶外面,兩隻彩色蝴蝶扇動翅膀,在雨後初開的花朵是流連忘返。
我說道:「黑師父!我身體很痛,還要幾百公里才能見到白師父。我不去了。外面陽光又開始變得毒辣,你背著我去湘西,會被太陽曬成真正的骷髏人的。」
黑師父愣在原地,歎了一口氣,走到一旁,重重地坐在地上面,還能聽到他骨頭關節發出的脆響聲。
黑師父說道:「難道我們就這樣坐著,看著小孩的生命像風中油燈嗎?」
風一吹起,油燈隨時都會熄滅。
黑師父這話說出來後,山神廟裡一下子安靜下來。蕭關和老古的臉色都陰沉下來。
我走到黑師父身邊,瞪大眼睛看著黑師父,道:「等天黑了,我要下山去吃好東西,你能答應我嗎?」
黑師父骷髏腦袋上的眼珠子轉動,說道:「當然答應你。你想吃什麼,告訴我就可以!」
「那你不要吵,我要坐下來好好想想!」我推到娘身邊,靠著她閉眼思考。
整個白天,老古都在盤腿休息。二叔傷口經過簡單處理後,已經沒什麼大礙,身上些許屍毒根本就不能影響二叔,也不會引發屍變。
二叔只是閉眼休息了兩個小時,醒來之後,到了門外面,反覆踱步,偶爾用拳頭捶打自己的腦袋,試圖想出一個可行的辦法,但終究不遂人願,沒能想出一個合適的辦法。
期間二叔進了廟裡面,看了一眼罐子裡的土卵蟲,不由地歎道:「可惜這蟲子太小了,要是大一些,身體強壯一些,就不至於只有兩三天的時間了。」
二叔搖頭晃腦,又跑到廟宇外面,捶打腦袋的次數變多,眼睛也開始佈滿了血絲,已然有些魔怔。
我靠在娘的身邊,有時候清醒有時候迷糊,身上斷斷續續傳來的疼痛早已習慣。一個習慣某種疼痛的人,神經會變得麻木,也就不會覺得太痛。
我守著娘的身邊,希望時間變慢一些。可時間終究不屬於我一個人,也不會因為我的哀求而停頓下來。
清醒的時候,我聽了不少聲音。
中午天氣炎熱的時候,林子裡面響起蟬鳴聲,聒噪不停。等過了三點鐘,溫度回降,蟬鳴聲也漸漸變得安靜,有些涼風從遠處傳來,樹葉就會搖晃發出聲音,分外地動聽。風停下來時,葉子沒有聲音,不遠處的泉水叮咚聲也傳入耳中。
這些聲音都是十分普通的聲音,我就是靠著這些聲音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熬過清醒時候,疼痛對我的折磨。
到了傍晚,太陽西沉,落到山那邊去。
二叔忽然叫道:「我想到辦法了,想到辦法了。」二叔從外面跑進來,皮膚曬黑了不少,嘴唇也有些干煸,最好笑的是,他的頭髮亂糟糟的,就像一個鳥窩。
黑師父第一個站起來,問道:「要採什麼靈藥回來嗎?我去做!」
二叔興奮地搖搖頭,說:「我從土卵蟲身上得到了啟發。土卵蟲目前還小,不能徹底對付凶蟲。而土卵蟲之所以可以對付凶蟲,是因為土卵蟲身上某種靈氣。要想讓蕭寧多活一段時間,咱們可以去找靈氣孕育而出的人,也就是有靈根的人,讓蕭寧跟著他。凶蟲不至於瞬間殺死蕭寧,有了這個時間,咱們就可以找另外的辦法。我也有時間去找老祖宗天真人。」
黑師父沒想到是要找一個人,急忙問道:「蟲王,你這辦法聽起來可行。只是這有靈根之人樣子如何,臉是大是小,個子是高是矮,是男人還是女人。我老黑該去哪裡才能找到這樣的人。只要你給我指明方向,我直接就把那人給抓來!」
二叔被黑師父連珠炮彈式的追問,弄得啞口無言。他雖然想到了這個辦法,可是要在短短三天之內,找到有靈根的人,比登天還要難。
「這……」二叔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聽到「靈氣孕育之人」「有靈根的人」的時候,就想到張玄薇。到了此刻,我更加相信,白師父說過的話,張玄薇如果嫁給我,可以極大地幫助我。如果這一次,張玄薇還能救下我的話,我已經記不清楚張小姐救過我幾回了。
「那個,黑師父,二叔,我知道哪裡有這樣的人……她就在江西境內……是個女孩子!」我插了一句嘴。
第七十八章、小姐不在家
黑師父一拍腦袋,叫道:「莫不是那天師府張玄薇張小姐!這麼說來,還真是有點像,這姑娘我看過兩眼,像是有靈根的人。當初還幫助我和白從天師府裡逃出來。」
黑師父和白師父在龍虎山碰過面。但事情緊急,白師父並沒有告訴張玄薇是有靈根之人,不過經過我一點撥,黑師父倒也想起來。
我點頭說道:「沒錯!春天的時候,我和白師父要救土卵蟲。曾和張小姐有過接觸。白師父說龍虎山一半的風水靈氣都集中在張小姐身上,想來華夏九州,我所知道有靈根的人,就只有張玄薇。」
黑師父興奮過後,又多了一些擔憂,道:「龍虎山天師府,是道門正統,張天師未必會答應我們。而且那張天師對蕭寧,頗有微詞。救與不救都說不定。」
黑師父被張天師捉住關在地牢,琵琶骨被刺穿,還被貼了一百零八張天師靈符,黑師父對天師府的印象不太好。張玄薇只是他印象中的一個例外。池投他圾。
張天師對我的評價是「天降災星,身懷凶蟲,不是好苗子」,我的回答是「我命由我不由天,你沒有資格斷定我的命」,今日要折回去懇求張天師,的確是很困難。
《蠱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