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

一道情不可聞的聲音,從煙霧中傳來,那是黃有良和初一都曾發出的叫聲。我聽過很多次,但這一次,我清楚的分辨出,那好像是一聲貓叫。
黑煙滾滾,在箱子四周起起伏伏,大當家如同凝固在原地,一步都不動。

翻滾的黑煙輕輕炸響,煙氣貼著地面流動,煙氣流動的同一時間,所有人都看到,黑箱子裡,慢慢站起了一隻貓。
黑色的貓,皮毛像是絲緞一樣油光發亮,它的眼睛很大,兩隻眼眶就好像兩片深邃的宇宙。它有九條尾巴,尾巴隨風輕輕晃動,黑色的煙氣立即濃的像是將要結冰,陰風陣陣。
它慢慢轉頭望向了我,兩隻深如宇宙的眼睛,像是籠罩了一片永世都不會消散的塵煙。我第一次見到它,今生第一次,但是當我看著它的眼睛時,彷彿洞悉了它的一生。我不知道它到底是死了,還是活著,它可能只剩下一道無法磨滅的執念在支撐身軀,也可能僅存了一縷若有若無的殘魂。
透過它灰色的眼睛,我好像看到了無盡的歲月之前,天地間孕育了一隻小貓。這隻小貓天生奇命,它孤獨的行走在廣袤的世間。
它是一個純正又完整的重陰身,曠古僅此一個。沒有人養它,沒有人教它,只有一卷與生俱來就印記在皮毛上的陰羅密咒。
它生於天地間,長於天地間,它眷戀這片土地,它一路走著,認識了很多朋友。它的朋友,或是一株草,或是一棵樹,或是一隻螞蟻,或是一隻鳥雀。它跟它們交談,跟它們嬉戲。
歲月在流逝,不知道過了多少年,它的朋友都老去,亡故了,只剩下它,形只影單。它是重陰身,不會衰老,也不會死亡。
過了一千年,它長出了第二條尾巴,又過了一千年,它長出了第三條尾巴它有無窮無盡的時間,慢慢的修行,直至長出了第九條尾巴。
完整的重陰身,九尾貓。

又一聲輕輕的叫聲,把我從沉思中驚醒。我看到了它的眼睛,也彷彿看到了它的心。它的心是博大的,廣闊如這片生養它的天地,它沒有私慾,它只維持著輪迴,維持陰間的秩序。
「那是什麼東西它就是陰主」
九尾貓從黑箱子裡跳了出來,一瞬間,整片天地間好像到處都迴盪著它的鳴叫。大地震動了,群山震動了,冥冥中,陰世彷彿也被震動了。

九尾貓從黑箱子旁走向了對面的大當家,大當家額頭上的那隻眼睛彷彿可以壓制一切,但他畢竟不是眼睛真正的主人。他將要面對的,是這個世間僅次於地仙的存在。
陰主即便死了,依然不可侵犯。

地面流動的黑煙隨著九尾貓在飄浮,黑煙像是一隻一隻勾魂的手,黑煙覆蓋之處,人的陽氣都被無形中化解,除了道同那樣的人,剩下的敵人即便身強力壯,也瞬間變成枯屍。
驟然間,大當家額頭的眼睛完全睜開了,目光化成了一片強光,把九尾貓身軀外圍的黑煙衝散。九尾貓的尾巴一抖,身子如同一顆黑色的流星,撲向了大當家。
強光和黑煙翻滾著混雜到了一起,兩個人的爭鬥如同兩股猛烈的激烈在衝撞流淌,外圍的人承受不住這樣的打擊,剎那間就死了一片。
除了大當家依仗那隻眼睛,能和九尾貓一戰,剩下的人只有苟延殘喘的份。戰團被飛捲的雪和光芒淹沒了,站在戰團外,什麼都看不清楚,偶爾只能聽到一聲貓叫,和大當家低低的呼喝聲。
他們的大戰,別人插不上手,但是我的目光一晃,立即看到道同拖著水靈,想要從外圍朝遠處退去。
我立即飛身撲了過去,九尾貓和大當家爭鬥的氣流對普通人來說,都是難以抗禦的重壓,道同的嘴角已經溢血了,剛剛想要逃走,我頂著一團雷雲衝到跟前。
「陸山宗不要」道同無形中已經受傷,被雷雲覆蓋著,他驚恐莫名。
我瞥了瞥水靈,她比道同更慘,前一刻還趾高氣昂,這時完全就蔫了。
「陸山宗,你敢殺我,這片大山馬上就要被清剿了」
「如果我怕,這輩子就會一直躲在石嘴溝。」我毫無懼色,走向掙扎的水靈,慢慢抬起了一隻手。手掌上攜帶著陰雷和巨大的力量,這一巴掌拍下去,水靈必死無疑。
「陸山宗清剿一開始,你們這些人都躲不過去」水靈察言觀色,知道嚇不住我,語氣頓時一軟:「我們做個交易,做個交易」
我沒有一點心軟和憐憫,不等水靈把話說完,抬手就拍向了她的頭頂。水靈躲閃不及,腦袋頓時就被拍的爆裂,這一次,我留了心,她頭顱被拍碎的同一時間,我捲住她將要逃遁的魂魄。

水靈的身軀和魂魄,一下子全部化成了飛灰,徹底消散在這個世間。
第二百六十五章雙魂
水靈這個人煙消雲散,空中只留下她一道魂魄飛散前的隱隱慘呼。我轉過身,望向已經狼狽不堪的道同,他矮小的身子被戰團的氣流壓的更低,全力抬著頭,咬牙在掙扎。
「陸山宗你得知道。如果你殺了我,會引來多大的麻煩」道同命懸一線,已經沒有反抗的能力,只有靠自己背後的背景來做最後的保命符。
看著道同被壓的通紅的臉龐,我的心境,突然就平息下來。我深知道道同和水靈之後,是什麼勢力,然而我想的很清楚,褻瀆陰主者,必死
我不是在報答陰主這一路上的維護點化之恩,也不是在幫著老太爺和三哥,冥冥中,我維持的。是「道理」。
為一個道理,身死無悔,我不懼怕會給自己帶來多大的麻煩。
或許只有在這一刻,我才猛然真正的醒悟,自己究竟要做什麼,該做什麼。
我不給道同喘息和翻身的機會,在他身軀還未站直的時候。攜帶著頭頂的雷雲,狂風暴雨般的裹住了道同。道同道行高深,但此時此刻,我所掌控的陰雷,比當時黃有良和初一召喚的陰雷更加勢大。一道烏黑的陰雷劈落下來,道同的身子如同萎縮了一般,臉龐上頓時籠罩了一層黑色的陰氣。
他的喉嚨在咯咯作響,幾乎已經喘不上氣了,只剩下半條命,卻還想要掙扎著逃出。雷雲擴散,把道同還有周圍的人完全淹沒在裡面,片刻間,包圍圈崩潰,那兩個催動陽雷大陣的白髮老頭兒也想藉著雪地逃脫,但被困在陰雷的雷雲裡,來回折騰了片刻,慢慢失去了生氣。跪求百獨一下潶眼歌
包圍圈外面的人都死絕了,剩下一地焦黑如同火燒過的屍體。解決完這些對手,我又望向了九尾貓和大當家的戰團。戰團依然混亂。一道一道亂流在地面上下起伏,我看不到他們交手的情況,只能看到雙方飛閃在亂流中的身影。
他們斗的山崩地裂,看的久了,我能看得出來,九尾貓,這條曾經主宰了陰間千萬年的生靈,其實真的已經死去。它是一個衛道者,從一千年前陰間被顛覆的時候,就用自己的所有,在扞衛最後的尊嚴,還有陰陽的秩序。它的意志,它的剛毅,化成了一縷永不會磨滅的信念。正是這股不可磨滅的信念,支撐著它已經漸漸枯萎的身軀,在做此生最後一搏。
我看著九尾貓若隱若現的身影。彷彿看到了一種信仰。
陰主即便已經死去,但無數歲月以來,陽間陰間對陰主的膜拜和信仰,賦予九尾貓一道永存的靈魄。大當家本身不是九尾貓的對手,只憑著那隻眼睛,在全力抗衡。他額頭上那隻眼睛太過強大了。
我幾次想要衝進戰團,但都被九尾貓若有若無的叫聲阻止,它彷彿想要獨自面對這一戰。隨著轟響,戰團在緩緩的移動,從入夜打到深夜,又從深夜一直打到黎明前。
這是黎明之前最黑暗的一段時光,所有的光芒彷彿都被暗夜吞噬的乾乾淨淨,星光月光一起消失。翻滾了整整一夜的戰團突然彭的一聲炸散,我看到九尾貓的身軀像是一顆黑色的流星,從戰團翻飛到了很遠的地方,轟然落地。
這整整一夜的廝殺,彷彿把九尾貓那道不可磨滅的信念都削弱了,它躺在地上,再也沒有翻身爬起來的力氣,它的尾巴輕輕晃動著,眼睛想要使勁睜開,卻身不由己的漸漸瞇成了一條縫隙。
戰團分散的一瞬,大當家不顧一切的想要抽身遁走。我明白了,大當家只能在晚上出現,如果到了破曉日出,他會變成那個混沌無知如同蠻獸般的人。我立即飛身上前,攔住大當家。
大當家火拚九尾貓,已經用了全力,他想逃走,但我再也不是昔日那個無力又無助的山中少年。我的心境,昇華到了新的高度。
我和大當家重新陷入一場好像沒有休止的混戰中,他額頭上的眼睛完全睜開,像是瘋狂了一般,一呼一吸之間,天地生風,牽動著半空遮天蔽月的雲層。除了那篇無字的大道歸元,我將陰羅密咒徹底貫通了,或許沒有陰主修行了千年萬年那樣根基深固,但從某種角度來說,我的道行,和陰主是同等的。
「陸山宗」大當家滿臉殺氣,那隻眼睛裡透射著足以剿滅一切生靈的殺光,他可能根本沒有料到已經死去的陰主會以一股信念又和他大戰了一夜,臨近黎明,他急於脫身。
我不予理會,全力和他額頭上那隻眼睛爭鬥著,眼睛恐怖的光像是萬千道利劍,穿體而過,但這要不了我的命。我在抵禦,同時也在反擊,時間流逝的很快,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光一晃即過,緊接著,東方露出了第一道曙光。
「啊」
大當家彷彿被天邊第一道曙光灼傷了一般,失聲大叫,完全亂了章法,想要奪路而逃,但所有退路都被我封死,他去無可去。曙光乍現,大當家額頭那隻眼睛頓時就閉合了一半,我頓時佔據上風。
就在大當家難以支撐的時候,曙光中急速的奔跑來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那道身影在雪地裡飛馳,轉瞬間就到了跟前。
「大當家」
我看到山槓爺帶著一身風塵,不知道夜襲了多久,才堪堪趕到這裡。他趕到的時候,大當家已經勢頹。
大當家像是要瘋了一樣,雜亂無章的在原地狂吼,他的眼睛血紅,嘴角滴著涎水。山槓爺大驚,想要靠近大當家,他有一隻邪神眼練就的幽冥眼,是葛家家族裡實力最強勁的人,那只幽冥眼,能將人的魂魄強行帶進陰間。但修成陰羅密咒,我就是陰間的主人,再也不會畏懼這隻眼睛。
山槓爺忠烈,一心護主,冒著風險,一頭衝進被陰雷雷雲覆蓋的戰團。他扯下眼上的眼罩,露出那只幽冥眼。
「陸山宗罷手吧」山槓爺的眼睛,如同一道通往陰間的黃泉路,幽深無盡,眼眶裡森森的目光,撩動的人神魂不寧,他想要靠近大當家,卻被狂湧的陰雷阻止,山槓爺失聲大叫道:「葛家的老祖已經現身,沒有人能鬥得過老祖你罷手吧你們父子三個,現在就走,藏身遁形,或許還能保住性命」
卡擦
山槓爺的話音未落,一道陰雷正中他的肩膀,他的幽冥眼產生了反震,眼眶裡的目光更加明亮,閃爍著一片死光。
這片幽冥眼的死光彷彿能夠融化一切,但大戰到這個地步,我渾身上下的氣息已經徹底散發出來,純正的重陰身氣息,是陰間之主的王氣,山槓爺帶著一隻幽冥眼,比別的任何人更容易被重陰身的氣息壓制。他還沒真正靠近,彭的一聲,那只幽冥眼承受不住重陰身的氣息,一下炸裂了。
山槓爺踉蹌倒地,翻滾著卻無法爬起,他的幽冥眼炸散了,眼眶血淋淋的,伸著手,還在努力朝大當家爬去。
曙光之後,是東方第一縷漸生的陽光,陽光普照大地,已經快要瘋狂的大當家望見第一縷陽光的時候,額頭本已經半閉的眼睛,猛然睜圓,與此同時,我看到他的身軀裡,有兩道昏沉的魂魄,在不停的扭曲。
「出來」
我一步上前,重重一拳,砸在大當家的胸口,頓時,一道魂魄不經重力,被硬生生的逼出了體外。
這一瞬間我終於醒悟了,大當家,那就是我的四哥,只不過他的軀體,被這道外來的魂魄佔據著。四哥生性沉悶,但心念最是剛毅,這道外來的魂魄無法完全壓制他,只能在夜晚來臨的時候,才可以主導四哥的軀殼。
這道外來的魂魄,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
我絕對不能放過這條魂魄,魂魄衝出四哥身體的同時,重陰身的氣息幾乎化成了一片煙,牢牢的把這條魂魄裹住。
「小六子慢」
這時候,已經傷重難支的老太爺突然從一旁的雪地裡站起身,他是一個修行者,額頭的陰眼早就爐火純青,能清晰的看到這條扭曲的魂魄。
那一剎那間,老太爺的眼角不由自主的抽動了幾下,盯著在陰雲中來回掙扎的魂魄:「葛清」
「陸謹好陸謹」那道魂魄翻滾著,發出一道只有修行者才能耳聞的魂音,它彷彿在冷笑:「你只覺得,自己詐死,能瞞天過海,當年咱們密謀造一個完整的重陰身,你不出全力,保全性命,我心裡明白,只不過為了大局,不肯跟你撕破臉而已」
老太爺的雙手一抖,他這一輩子,剛正不惡,言出必行,僅僅是十幾年前那一次,為了全盤打算,在葛清面前失信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然而這一次食言,卻讓老太爺念念不忘,耿耿於懷。
「我爹食言了,那你呢」三哥忍不住在旁邊插嘴喝道:「你也活著」
「老三」老太爺微微抬起手,止住三哥的話。
這一刻,本已經老邁的老太爺,好像又瞬間蒼老了十歲,凌亂的白髮在風中舞動,他精光四射的眼睛,漸漸黯淡下來,沉默了許久,才重新抬起頭,望向了正在半空扭曲的葛清。
「葛清,葛家和陸家的恩怨糾葛,今兒個,就在我們倆人手中,最後終結吧」
第二百六十六章送回九殿
老太爺的話讓我心頭一陣驚悚,我和三哥一起望著老太爺,想要跑到他身邊。
「你們止步」老太爺的語氣驟然嚴厲起來,揮手制止我們兩個,陸家的家教極嚴,陸家的兄弟。沒人敢違逆老太爺的話,他一嚴厲,我和三哥就不敢動了。
「爹」
「你們,都是陸家的好兒郎,是我的好孩子。」老太爺看見我和三哥都停在原地,語氣頓時緩和了,他看看我,看看三哥,接著又看看昏倒在地的四哥:「我一把老骨頭,苟活這些年,足夠了,你們不要忘記我的話,人活一世。心頭必有一念,無信仰者無大成。」
說著這些,老太爺又轉頭對著正在不遠處使勁掙扎的山槓爺道:「葛家和陸家的恩怨,就到這裡吧,彼此的子孫,不要再跟對方尋仇,可好」
我和三哥彷彿都知道老太爺要做什麼。但他的話就擺在這兒,我們兄弟兩個,不能再攔。
「葛清,我失信與你,你也失信與我。今天,恩怨了結,互不相欠了」老太爺擲地有聲,他猛然一挺胸膛,因重傷而難支的身軀站的筆直。

老太爺的魂魄,從陰眼中奪眶而出,速度快到極致,魂魄猛然衝上半空,和葛清扭曲的魂魄碰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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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道魂碰撞的同時,半空如同響起了一道炸雷,淡淡的白光一閃。老太爺和葛清的魂立即飛散了,點點的流光在氣流周圍不斷飄散。
「老太爺」
魂魄散了,等於這個人永遠消失,從今以後,這世上。再沒有石嘴溝的陸謹,也沒有十里坡的葛清。
魂魄消散的很快,流光隨即隱沒於半空。在雪地裡掙扎的山槓爺看到這一幕,頓時靜止下來,怔怔的不知所思。他眼眶裡那顆幽冥眼已經炸裂,一隻眼睛真正的瞎了。
「你走吧。」我親眼目睹老太爺這樣逝去,心頭泛著一股一股難以言喻的心酸和悲哀,我低下頭,良久之後才望向山槓爺,道:「我答應過田奶奶,會放過你,我不殺你,但只望你記得我父親的話,葛家和陸家的恩怨,已經了結了。」
山槓爺的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最終卻仍是沒有說出口。他從雪地裡爬起來,望著半空那已經消散無跡的魂魄流光,,慢慢轉過身,朝著遠處走了。
整整轟響了一夜的戰團,終於徹底平靜下來。我和三哥收斂起老太爺的遺體,又把昏倒在地的四哥輕輕扶起來。
《最後一個趕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