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一萬三點頭如搗蒜,三兩下喝完碗裡的粥:「那我先過去了,他第一天上班,可能事情還挺多。」
他一陣風樣旋遠。
木代憤憤不平:「飯館打工,又不是皇帝登基,能有多少事?一萬三擺明了逃避工作。」
霍子紅笑笑:「那個曹嚴華是你朋友,木代,你中午過去吃個飯,也給人捧捧場。」
這就是她的紅姨,溫婉和氣地挑不出錯,貼錢給騙子一萬三,對遠道而來滿嘴跑火車的曹嚴華也是周周到到。
紅姨怎麼會是壞人呢?
木代咬著筷子頭:「紅姨,那個李坦啊,就是我跟你提的那個李坦啊……」
霍子紅從碟子裡拿了個煮雞蛋,在桌角輕輕磕破,然後在桌面上碾啊碾的把蛋殼揉碎:「嗯?」
「癡情!」木代盯著霍子紅的臉,「他一直把李亞青的照片放錢包裡,紅姨你知道嗎,李坦一直沒結婚,他為了查李亞青的事經常告假,被單位給開除了,只好開了家小商店,生意也不好,那麼早就長白頭髮了,背都佝僂了……」
霍子紅手上輕顫了一下,然後說:「哦。」
木代沒有漏過這個細節,心一橫,決定再加點料:「我看著心裡可難受了,你想啊,一個大男人,已經老了,一事無成,心心唸唸一樁二十年前的案子,這得多長情的一個人啊。他還跟我說……」
她聲情並茂的:「他還說,一定要查出兇手,不然死了之後,都沒臉去地下見李亞青,還說,我這輩子,如果只能做一件事,那一定就是這件……」
霍子紅把筷子輕輕擱到桌面上,說:「頭有點疼,我回房躺會,張叔,你收拾一下。」
木代繼續咬筷子頭,眼睛滴溜溜的,霍子紅走了之後,張叔說她:「小老闆娘,你今天怪裡怪氣的。」
近午飯的時候,木代去了曹嚴華打工的聚賢樓。
這樓盤的是當地老房子,裝修的古色古香,服務員也是一副短打,頭戴氈帽,胳膊上還搭條白毛巾,見人先鞠躬:「客官,裡面請。」
曹嚴華頭天上班,打工的熱情顯然旺盛,聲音都比別人高八度,端著菜邁著翩翩步,一聲「來咯」餘音繞樑久久不絕。
他一腔熱情地引著木代上二樓:「木代妹妹,我跟你講,臨窗絕佳位置,俯瞰整個麗江,一般人都不讓坐的,我跟其它服務員說了,給我師父留的……」
說到這壓低聲音:「木代妹妹,你考慮考慮,收我為徒,這頓我請。」
木代的回答是兩個字:呵呵。
曹嚴華顯然深諳這兩個字的弦外之意,但是毫不氣餒,木代其實有點好奇:「你老想學武幹嘛啊?」
「夢想。」
「方便你偷東西?」
「那哪能呢,」曹嚴華很是嚴肅,「上次被抓進去蹲了十天,出來之後我已經徹頭徹尾是個新人了,我現在勞動創造財富……」
他再次壓低聲音:「木代妹妹,你如果不收我,我可能又會走上老路,你考慮考慮,就當為民除害。」
真是挺有自知之明的,還知道自己是個「害」,木代在窗邊坐下,隨便點了幾個菜:「一萬三呢?」
「沒見著啊。」
果然不出所料,木代咬牙切齒,托著腮看向窗外。
的確居高臨下風景絕佳,古城如畫,換個角度別樣韻味,民房群落瓦屋櫛比,很多屋頂飛簷上都請了瓦貓,寓意食鬼的老虎,鎮邪求吉。
再往下看,是向外的通衢大道,並排走車不成問題……
慢著,那是……
黑色悍馬並不稀奇,但是車頂橫裝狩獵燈,那是羅韌的車吧?
開的很急,直驅而下。
這是幹嘛去呢?木代有些發愣。
路上人多車多,沒法開的快,羅韌一手緊攥方向盤,另一隻手有輕微的顫慄。
「鄭伯,你別慌,」他聲音盡量冷靜,「慢慢說,聘婷她怎麼不對勁了?」
☆、第20章
出事之後,聘婷一直留在小商河的家裡,由鄭伯照顧,每隔兩天,會有專門聘請的醫院護士過來,帶她洗澡擦拭身體,每個季度檢查一次身體健康。
對鄭伯和護士來說,都是輕省的差事,因為聘婷的瘋不是那種張牙舞爪聲嘶力竭型的,她安靜到近乎呆滯,常常從早到晚都坐在地上,偶爾會伸出手,懼怕似的指著明明毫無任何污漬的地毯。
鄭伯說的「不對勁」,要追溯到好幾天前的晚上。
小商河由於地理位置因素,到了晚上特別安靜,經常只能聽到呼嘯的風聲,鄭伯上了年紀,對風聲早已習以為常,但對其它的異動極為警醒。
那天睡到半夜,他一個激靈就醒了。
有幽幽的歌聲,細絲樣在空寂的屋子裡飄渺盤旋。
聘婷在唱歌。
聘婷從來都是個能歌善舞的姑娘,小時候跳過芭蕾舞,唱的也婉轉好聽,雖然半夜裡來這麼一出顯得突兀,但可能是換了一種瘋法吧。
鄭伯猶豫再三,還是決定過去看看。
有了羅文淼的前車之鑒,誰也不知道聘婷會不會哪一天也不聲不響地跑掉,所以她的房間一直是反鎖的,但為了方便照看和遞送東西,門的上半部分改成了類似柵欄模樣。
這也是為什麼歌聲聽來那麼清晰的原因,這房間不隔音。
三更半夜,循著歌聲而走,難免後背發涼,鄭伯硬著頭皮蹭到了門邊,這才發現,聘婷不止是在唱歌。
她還在跳舞。
完全不同於她之前細柔曼妙的舞步,動作大開大合,姿勢古樸怪異,像是圍著什麼東西,且歌且舞。
羅韌問:「她唱的什麼?」
「來來回回,兩字一頓,就八個字。」鄭伯努力回憶,「她唱,端住、虛竹、飛兔還是匪徒來著、豬肉。」
……
一連幾天風平浪靜,羅韌沒有任何消息,如果這麼一直沉寂下去,木代相信,沒過多久她就會把諸如落馬湖啊羅韌啊等等給拋到腦後去了。
但是一天晚上,李坦打來了電話,聲音微顫,很是激動。
「我也沒想到事情進展的這麼快,畫像畫好之後,我想著,我是在小商河見到那個人的,應該從小商河找起,我就又去了一次,沒敢大張旗鼓地問,自己在街上一張張地看臉,前兩天,有一輛車進小商河,我看到開車的人,我看到開車的人……」
他激動地說不出話。
「我跟過去了,不難找,那輛車我也見過。戶主是叫羅文淼,你說巧不巧,小商河案第二天,這人就死了。還有,畫像上那個人,是叫羅韌……」
木代覺得頭疼,該怎麼跟李坦說呢,事情並不是他想的那樣,怎麼就這麼認死理呢?
「總之,」他像是下定什麼決心,「如果我出了什麼事,你……明白的。」
明白什麼?木代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已經把電話掛掉了。
李坦的話裡,像是有著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壯。
木代心說不好,趕緊回撥,那頭沒接,她只好先編輯短信過去,請他務必冷靜,事情很複雜,不是他想的那樣,羅韌也不是幫兇。
發出去了,直如石沉大海。
只好給羅韌打電話,心中萬千的心有不甘:這樣一個走了都不說一聲的人,憑什麼我先給他打電話?
羅韌很快接電話了,木代把事情簡單說了一下,然後提醒他:「李坦找你去了。」
「謝謝。」
木代忽然不高興:「你有功夫,我知道他打不過你,你不要一時手重把他打傷了,他挺可憐的。」
說完了,鼻子一酸,也不等羅韌回答,就把電話給掛了。
她是覺得李坦挺可憐的,先前跟霍子紅那麼說,只是為了烘托效果繪聲繪色,但是現在,越想越是惻然,枕在自己手臂上入睡,覺得這個晚上分外淒清。
剛畫出催眠畫像就去了小商河,他是真的不準備好好過日子了,一輩子能有多長呢,如果紅姨的的確確就是李亞青,李坦可是把大半輩子都耗在了一件堪稱荒唐的事情上。
輾轉反側,終於有了睡意,做了個奇怪的夢,夢見自己在接手機,羅韌說:「李坦在這兒。」
她含糊地回答:「哦。」
「木代,你睡醒了沒有?李坦在這。」
意識慢慢清醒,手機赫然就在手裡,屏幕亮著,計時的通話時間一秒秒遞增。
所以,不是做夢,真的在接電話?
木代趕緊從床上坐起來,有些前言不搭後語:「在這……李坦?你那?」
「嗯,翻牆進來的,虧的得有你提醒……綁起來了,瞪著我呢……鄭伯,別讓他靠牆!」
後一句話好像是向著鄭伯說的,木代想像不出那邊的樣子,一顆心砰砰亂跳。
過了會羅韌跟她說話:「被捆了之後,一直在罵,拿膠帶封了他嘴,又拿腦袋撞牆……最煩這種,都懶得跟他解釋……解釋了也聽不進去。」
可憐之人,讓人恨起來也牙癢癢的,木代忽然熱血上湧,不管不顧的下床:「等我一下,電話別掛。」
她一口氣衝到霍子紅門口,臨敲門又怯了,自己勸自己:算了,這麼晚了,別惹紅姨不高興呢……
轉身想走,忽然看到門縫下透出一線光來。
應該還沒睡吧,木代猶豫了一下,還是敲了敲門。
霍子紅披著衣服給她開門:「木代啊,這麼晚還沒睡,正好,過來幫我看看花樣。」
她屋裡只桌上的檯燈開著,上頭攤開了好多本各色花樣的書、影繪本,還有十好幾張或臨摹或模仿的花樣,霍子紅拿了一張,映著燈光比給她看,這張是比著建築裝飾的紋樣來的,一個是菱花漏窗紋,一個是荷花水禽紋。
「現在大多數布的花樣,還是那些花花草草,沒什麼新意。我想著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建築上的一些紋樣,要是能印出來,還挺獨特的……」
又說了很多,木代都沒聽進去,她盯著桌上的湯碗看,紅姨熬夜或者睡的晚的時候,為了潤肺抗燥,手邊常備一碗川貝枸杞雪梨甜湯。
沐著煦暖燈光去一張張臨摹花樣,倦了喝一口甜湯,而那一頭,被捆了之後,一直在罵,被膠帶封了嘴,又拿腦袋撞牆……
「紅姨,你是李亞青嗎?」
屋子裡一下子安靜下來。
過了一會,霍子紅輕輕把手裡的臨摹樣紙放到了桌面上,樣紙摩擦著發出細微的窸窣聲。
那一頭的羅韌愣了一下,看了一眼面前面目猙獰的李坦,起身走到了外頭寂靜的走廊裡,呼吸忽然之間有些滯重。
木代有一瞬間的後悔,又想著,既然問出來了,索性就都問了吧。
「紅姨,我跟羅韌見過面,他家裡發生了跟落馬湖一樣的案子,叔叔死了,妹妹瘋了,所以他在追查一切有可能知道真相的人。李坦就更不用說了,在這件事情上耗了大半輩子……」
「紅姨,你或許有苦衷,要隱瞞一些秘密,我不會追問的。但是,在不傷害到你自己的情況下,你可不可以,把能講的部分講出來?給別人一些提示,至少,別讓李坦那麼繞來繞去了?」
「如果我都猜錯了,那紅姨你罵我好了。」
她把手機屏幕激活,讓霍子紅看到了對方通話人,然後把手機遞到霍子紅手裡,霍子紅的手虛虛一鬆,手機就骨碌碌掉到了地上。
木代沒撿,沒說話,也沒再看霍子紅,轉身就離開了,她一路回到自己房裡,上床,蓋上被子。
《七根凶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