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可惜了,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就他這脖子,什麼枕頭都沒用了,一萬三扭著脖子挪來挪去,終於把枕頭墊在肩膀後面,以詭異的姿勢躺了下去,臉吊著朝外,怎麼看怎麼死不瞑目。
木代坐在對面,低著頭拚命忍住笑,羅韌過來,輕聲說了句:「你也睡吧,今晚上我看著就行。」
木代忽然想起聘婷:「醫生怎麼說?」
羅韌神情黯淡了一下:「沒什麼大礙,但是要植皮。」
植皮?當時只是薄如蟬翼的一小片啊?
羅韌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不是的,傷口沒那麼簡單,流了很多血……」
「小老闆娘。」
咦?一萬三叫她嗎?
轉頭一看,他還是剛剛那彆扭的姿勢,臉上的表情卻奇怪的很,眼睛死死盯著中央那盆水。
「小老闆娘,剛剛水面上有一線亮。」
屋子裡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盆水上。
水面靜的像是死的。
「不是的,你們看不到,應該是我這個角度才能看到,就是一線亮,轉瞬即逝的。或者,你們關一下燈。」
不關燈是大家之前商定好的,否則黑燈瞎火的,萬一那片人皮爬出了水盆,想想都叫人頭皮發麻。
木代和羅韌對視了一眼,羅韌點了點頭:「先關一下。」
黑暗驀地落滿整間屋子,木代緊張的大氣都不敢喘,過了幾秒鐘,她看到,那片水面的某個位置,果然掠過了一道亮光。
像什麼?月光下泛著漣漪的湖面?是的,就像是泛著漣漪的一道亮,但是馬上開燈,水面上一絲漾動都沒有。
只是單純的亮,水影?
一萬三搖頭,剛一動就叫痛:「不是的,我看到的亮光的位置都不一樣,小老闆娘,你再關燈,讓我看一下。」
燈又關了。
亮光出現的時間不定,有時隔幾秒,有時隔十幾秒,每一道都極細,或長或短,位置不定,方向不一。
木代看不出什麼端倪來,這就像是雜亂無章的水光。
正摸不清頭緒,一萬三忽然問羅韌:「有沒有自動定時高速相機?」
羅韌還沒來得及回答,他自己先歎氣:「不行,太黑了,曝光不足,拍不出來。如果有好的裝備,幾秒自動拍一張,每一條光亮都能記錄,然後在電腦上疊加,可能就能看出來了。」
羅韌沉聲問他:「為什麼?」
「像畫,左一筆右一筆,不是連續的,但是如果有足夠的耐心,一筆筆記錄下來,一定是畫……」他忽然激動起來,「羅韌,你幫我找紙和筆,我這個角度看的特別清楚,我來畫。」
嗯,不錯,一萬三的確是會畫畫,也只能他來畫。只是……盲畫,有把握嗎?
黑暗中,極偶爾的,能聽到筆尖輕劃紙面的沙沙聲。
木代抱著膝蓋坐在沙發上,出神地看黑暗中泛著亮澤的水面。
還以為,都結束了呢,好像想錯了,好像只是……剛剛開始啊。
☆、第3?章
感覺上等了好久,木代困意襲來,靠著沙發打盹,迷迷糊糊中,好像聽到哧拉一聲響,撕紙的聲音。
似乎聽到羅韌問:「怎麼了?」
一萬三答了句:「畫廢了。」
她盹在夢裡,都不忘在心裡埋汰一萬三:還盲畫呢,拽的二五八萬似的。
再然後,忽然一下,身週一片雪亮。
木代噌一下坐起來,腦子裡嗡嗡的,有不知身處何時何地的恍惚感,斜對面的曹嚴華也茫然抬頭,眼睛被燈光刺的睜都睜不開。
木代暗自慚愧,還守夜呢,真是丟臉丟了一師門了。
她掏出手機看時間:凌晨四點。
紙張挺刮的響聲,一萬三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坐起來了,正靠著沙發給脖子做按摩,羅韌站在他邊上,凝神看著一張剛從畫本上撕下的紙。
咦,已經畫好了嗎?木代臨睡前的記憶終於回流,趕緊過來一起看。
一萬三辛苦了半夜的畫作,如果只能用四個字來形容……
狗啃一般。
畫了約莫四五個小時,就畫出這麼個玩意兒?
一萬三打著哈欠,聲音涼涼的:「小老闆娘,可以啦,將就吧,黑燈瞎火的,盲畫啊,我又不是神筆馬良,都畫廢好幾張了。」
潛台詞是:bb。
羅韌給她解釋:「一萬三說,每過一長段時間,出來的水影就是重複的,也就是說,週而復始,無數的筆畫,構成的只是一幅圖。」
一幅圖,就是眼前的這幅嗎?這也……
木代不知道該怎麼形容,圖幅之上,遠處寥寥幾筆,會看寫意山水畫的人都知道,那代表遠山輪廓,近處橫抹勾畫,也懂,畫的是條奔流的大河吧。
山水之間,分左右兩部分,左邊的是一頭……
木代疑惑:「這是狼?」
羅韌看了她一眼:「可能吧,我開始以為是狗。」
說話間,曹嚴華的大腦袋也湊進來,總結性發言:「狼狗吧。」
甭管是狼是狗,同宗是沒錯的。
又看右邊,一卷竹簡,像是古時候大臣給皇帝上書的卷軸,奇的不是這,奇的是竹簡的上中下三個位置,各蹲了一隻鳥。
前兩隻鳥長的相似,雖然一萬三畫的慘不忍睹,但勉強認出都有長長的拖尾,說是孔雀吧頭又不像,最後達成一致,應該是鳳凰。
但是最底下的一隻,長的像雞。
羅韌看木代和曹嚴華:「看完了?什麼感覺?說來聽聽。」
木代說:「這不知道是狗還是狼的,蹲在河邊上,要跳河自盡一樣。這邊是兩隻鳳凰和一隻雞,蹲竹簡上。沒了。」
這就是她的感覺?羅韌額角青筋都不覺跳了一下:「你還真是……直白。」
又轉頭看曹嚴華:「你呢?」
曹嚴華是典型的肚裡沒墨水,又偏愛嘴上鼓搗兩句雅詞兒,此刻賣弄深沉:「我覺得吧,不能只看表面,得看深層的意思。」
「怎麼說?」
「你看這個狼……狗,我覺得代表了一種惡勢力,古代罵人不都說狼心狗肺麼,要麼就是『你這個畜生』,所以這是一種邪惡勢力。至於這右邊,兩隻鳳凰一隻雞,這雞的位置在最下面,而這筒竹簡像個木架子,提醒我們一句俗語,所謂,落架鳳凰不如雞。」
好麼,一個賽一個的有才,曹嚴華這一頭,簡直是看圖說話了:意思是有人被惡勢力陷害,最終落架鳳凰不如雞?
一萬三沒給意見,只是有氣無力地揮了一下手:「別問我,我眼前現在還是成百上千條筆畫,對我來說那就是筆畫,沒別的。」
木代和曹嚴華期待的目光落到了羅韌身上:既然大家都發言,那你的意見呢?說來聽聽?
羅韌兩手一攤,比木代還直白:「我沒看懂,待會看時間差不多,打電話問神棍吧。」
木代心裡生出一陣詭異的驕傲感。
畢竟最初的最初,是她牽頭找到了神棍,如今真是……與有榮焉。
四點捱到五點,又到六點,一萬三呼呼大睡,曹嚴華圍著水盆溜躂,間或還伸頭去看。
木代冷笑:「看,再看!待會它跳出來貼你臉上!」
曹嚴華嚇的腦袋一縮,脖子更看不見了。
快七點的時候,鄭伯打來電話,說是要回來幫聘婷拿點住院用的家什,羅韌順便讓他帶幾份早餐,米粥、大餅、油煎餃子、茶雞蛋,滿滿一桌子攤開,幾個人擺碗的擺碗分筷子的分筷子,真奇怪,居然像一家人似的。
木代躲在邊上,先給神棍打電話,想約個方便的通話時間,又怕他現在還在睡覺,打過去了吵著他——沒想到神棍很快就接起來了,聲音愉悅,精神充沛,說:「我在晨練呢。」
還晨練?真是生活有序,勞逸結合,健康合理啊。
「我朋友跟我說,一個人走南闖北的,一定要注意身體,注意平時鍛煉。」
這樣啊,木代由衷感歎:「你朋友對你挺關心的。」
其實神棍朋友的原話不是這樣的,人家的原話是:老子現在有家有口的,沒空管你,你自己強身健體,要是再敢有個頭痛腦熱就來騷擾我,信不信我弄死你?
反正在神棍看來,這就是心口不一欲蓋彌彰的關切,木代如此一說,更加得他心意:「那當然,最好的朋友呢。」
寒暄完了,木代直奔主題,羅韌猜到她給神棍打電話,一邊示意她把手機外放,另一邊讓曹嚴華他們保持安靜。
於是才有了喧囂響動的早上又沉寂下去了,曹嚴華斯斯文文地吃餅,動作都慢了兩拍。
「怕水?怕水不怕火……沒聽說過……」
又沒聽說過,木代有些失望,她打起精神,又提到那幅畫,遠處的山、近處的河、河邊的狼狗、還有那個什麼「「落架鳳凰不如雞」……
神棍的聲音忽然高了八度,壓抑不住的驚訝和興奮:「慢著慢著,你剛剛說,兩隻鳳凰,一隻雞,上中下三路,竹簡?」
木代的心砰砰亂跳,看向桌邊時,每個人都停了下來,羅韌向她點點頭,示意繼續。
「那筒竹簡,數一下,幾根?」
木代趕緊口型示意羅韌:「畫呢?」
羅韌還沒來得及回答,一萬三搶答:「七根。」
又說:「我畫的,我記得當時的筆畫斷在哪裡,是七根。」
神棍似乎倒吸一口涼氣。
木代沒敢催,過了一會,她聽到神棍感慨似的聲音:「七根……還真有啊……」
什麼意思?能說出這樣的話,那表示他至少知道一些什麼吧?木代緊張的心都快蹦出來了:「那是什麼意思?」
神棍哈哈大笑:「小口袋,你的腦袋簡直是個空口袋,什麼雞啊,那是鸞,鸞是『赤色、五彩、雞形』,你沒聽過嗎?」
居然說她腦袋是個空口袋!什麼鸞,老師上課哪講過這個,都怪一萬三不好,畫個畫也不上色,要是上了色,她能說那是雞嗎?
木代狠狠剜了一萬三一眼,就跟上了色她就能認出來是鸞一樣——其實哪怕依足了「赤色、五彩」去上色,她也會說那是一隻五彩斑斕的大公雞的。
「前頭那兩隻,也不是鳳凰,應該是鳳和凰,上中下三路,分別是鳳、凰、鸞,那是古代中國的三種吉祥神鳥,你看到的,是用鳳凰鸞扣封住的七根凶簡。」
七根凶簡?
關鍵時刻,神棍居然好整以暇:「我要去翻一下筆記,整理一下,你們稍等。」
他還要翻一下筆記?木代的心像是貓爪在撓,恨不得把手伸進手機,揪住神棍的聲音,把他從看不見的聲波裡揪將出來。
《七根凶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