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要是跑了,我的押金就要不回來了。」
這大概是截止目前,一生中最美好的晚上了吧。
駱駝的步伐很穩,但寬大的腳掌陷入沙子,仍免不了幅度不大的晃晃悠悠,有人把駱駝稱作沙漠之舟,真像是行船一樣悠遊愜意。
風不大,拂面堪稱柔和,天空中疏落的星,即便是骸骨都是可愛的骨頭,不知道鈴舌是不是有問題,駝鈴不是叮叮噹噹的響,而是間或才叮噹一聲,反而添了幾分古韻悠悠。
羅韌和她並駕,馱鞍前頭有專門的置環放馬燈,手裡攥著兩頭駱駝的勒繩,間或輕拽控制方向。
他還會牽駱駝?
羅韌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常來,有時和叔叔,有時和聘婷。」
哦,怪不得。
木代低下頭,輕聲嘟嚷了句:「也不帶我玩個沒玩過的。」
「沙漠裡,什麼是沒玩過的,說來聽聽。」
他耳力居然這麼好,木代嚇了一跳:「我就是說說。」
羅韌沒有立刻說話,過了會,他俯下身子,把馬燈的光捻滅了。
光亮乍滅,木代的眼前一片漆黑,羅韌說了句:「沒玩過的,隨便走吧,走到哪算哪。」
這可……不太好玩啊……
燈一滅,四周就詭異似的影影憧憧,丁點的聲響都能讓人心中忐忑,再走一段,又靜的可怕,連駝鈴聲都似乎陰森瘆人了,木代心裡毛毛的,有幾次低頭去看。
凶簡的故事又在腦子裡盤旋了,總覺得有那麼一塊,正自黃沙中探出頭來,攀住了駱駝的腿,詭異地一點一點往上爬。
她有些擔心一萬三和曹嚴華:「他們在家,不會有事吧?」
「神棍的法子,即便不能困個十天半月,三五天應該還是沒問題的,而且,你還真別太小看這兩個人,真有事,跑還是跑得掉的。」
「也不知道那六根凶簡在哪兒。」
羅韌笑笑:「它們要是藏的好,十年二十年都未必現身。我們不是李坦,不可能長年累月追著這件事,大家都有各自要忙的,下次再見,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木代的心忽然跳漏了一拍。
——下次再見,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為什麼這句話聽起來,蕭蕭疏離,像是道別的前奏?
羅韌像是沒注意到她的異樣:「所以我想,帶你來騎個駱駝吧,也給你的小商河之行,留下個好一點的印象。剛剛醫生找過我,小商河的醫療條件畢竟有限,他建議給聘婷轉大的醫院,一來動手術,二來方便療養。」
木代的聲音輕的自己都快聽不見了:「嗯。」
「我不想拖,不好意思木代,本來還說開車送你回去,可能……」
「沒關係沒關係,」木代趕緊搖頭,「治病重要的,我和曹嚴華一萬三他們一起回去就行了。」
「也好,總之……認識你很高興,木代。」
高興嗎?木代覺得一點都不高興,她抬起頭看星星,如果再低頭的話,她會哭出來的。
駱駝停下,馬燈又旋亮了,停在哪了?不知道,反正是乾燥的沒有人情味的大沙漠吧。
「木代,下來休息一下。」
木代又嗯了一聲,機械地下了駱駝,落地的時候,腳踩進沙裡好深,羅韌拍拍駱駝的背,兩頭駱駝噴著白氣,馴服地跪下四肢,像是在沙漠裡支起了舒服的靠背。
木代慢慢靠上去,腦袋摩挲著粗糙的皮毛,臉頰被磨的生疼,羅韌在她身邊坐下,笑著問她:「怎麼突然間就沒精神了?」
她低聲回答:「累了吧。」
不想看羅韌,不想看他這麼言笑晏晏的,這麼愉悅地說起將來:聘婷要動手術,方便聘婷療養,會好起來的,會越來越好的。
她鼻子發酸,說:「我要回雲南去,我要回去收拾行李了,我們回去吧。」
說完了,撐著馱鞍站起來,剛走了兩步,胳膊忽然一緊,整個人收不住,又跌坐回去。
羅韌攥著她胳膊,語氣有些奇怪:「為什麼忽然不高興?」
為什麼一定要問呢?木代茫然,想了想說:「就是騎駱駝有點累了……」
「不是累了,不是冷,不是風大,為什麼不高興?」
還問!
木代眼圈紅紅的:「那作為朋友,聽說以後不見面了,人之常情,當然會有些難過……」
「你不用每次講話,都強調『作為朋友』、『站在朋友的立場』,我知道我跟你是朋友。」
木代委屈極了:「那要怎麼說,是你自己沒人情味,高高興興的說以後不見面,任何一個朋友,聽到這樣的話都會不高興的。你還問我為什麼!」
她又用「朋友」在強調了。
羅韌深吸一口氣:「好,那我換個問題。」
「你還想再見到我嗎?」
風好像忽然間停止了,馬燈的光溫柔的近乎迷離,那種感覺又來了,被他摩挲了頭髮的那種感覺。
木代咬著嘴唇,好久才問:「那你想再見到我嗎?」
「想。」
哦……木代的頭低下來,又過了很久,才說:「那……我也想吧。」
「我要是不想呢?」
這次她倒答的乾脆了:「那我也不想。」
羅韌哈哈大笑,過了好一會,他拿過木代的手,放了串鑰匙在她掌心。
「我在麗江,其實包了一整套宅子,我在想著,是退呢還是繼續住呢。如果大家都還想再見到,那麗江,也是個不錯的適合聘婷療養的地方。」
「當然了,如果你懶得再見我呢,就麻煩你幫我退了。那房子離著你紅姨的酒吧不遠,作為朋友,幫這個忙也不為過。」
……
病房裡,鄭伯忙著收拾東西,羅韌吩咐了,盡快幫聘婷轉院,前一天剛拿進病房來的,又都要拾掇了帶回去。
收拾到中途,眼前忽然金光一閃。
那是?
鄭伯揉了揉眼睛,慢慢走到聘婷病床前,那裡,她的手心,似乎握著什麼,露了一小截極細的……金色鏈子。
第二卷:仙人指路
☆、第1章
古城好就好在,終年帶沁沁的涼,卻從無刺骨的冷。
這個季節,北方大部可能還是春寒料峭雨雪未歇,但在這兒,農田明艷柳枝返綠,再往北去,香格里拉大草原像是鋪開的巨大畫布,一天天蘸取不一樣的濃墨重彩。
木代幾乎是每天,都會帶曹嚴華到羅韌的宅子裡「練功」,用她的話說:寬敞、清靜、不怕人偷師。
沙沙掃地聲,正是清晨,曹嚴華揮一把掃帚,在小院裡掃的呼哧呼哧,每次開掃,他都要在心裡罵羅韌個狗血噴頭:有錢了不起嗎?中國人均住房面積也就二三十平,你丫憑什麼住個三坊一照壁帶院子的大宅子?
要知道,他木代小師父的吩咐是:掃,掃,掃,大屋小屋,犄角旮旯,一處都不能少。
汗水從額上滴下,迷進眼睛裡,漬地眼睛痛,曹嚴華也只是眨巴兩下眼了事,懶得伸手去抹。
要知道,他左右胳膊上綁的鉛塊,加起來得有二十斤!加上小腿上的,全身負重五十斤不止,別說掃地了,讓他躺著都累。
可瞧瞧他小師父悠閒的……
曹嚴華酸溜溜瞥一眼木代,她鋪了塊坐墊坐在台階上,背靠廊柱看書,手邊還擱了盆洗淨的藍莓,間或伸手摸一顆,吃就規規矩矩吃唄,可她像是故意氣他,手指一彈,藍莓就飛上一米來高,不管落往哪個方向,她目光都不帶從書上挪開,就跟頭頂上長了眼似的,身子一移,嘴巴一張接住,嚼的不知多開心。
曹嚴華一陣心酸加羨慕,他要掃到哪輩子,才能掃成少林掃地僧啊。
又堅持了會,實在不行了,兩腿發顫,胳膊抖的跟經風的樹葉子似的:「小師父,我堅持不住了,真的啊……」
木代故作老成的聲音傳來:「堅持,為師是為你好。」
國際賽事上比武對決都要考慮同一重量級,即便是真的「為他好」,能不能適當考慮一下胖子的承受能力?
又過了約莫五分鐘,曹嚴華腦子發嗡眼前發黑,拼勁全力又揮了一掃帚之後,轟然……
木代身形輕巧,燕子抄水一樣直掠過來,在他摔到地上之前伸手拽住他的衣領,成功讓他變跌為坐,另一手變戲法一樣拿出一個女孩兒裝爽膚水的小噴瓶,對著曹嚴華臉上那麼一噴……
想來鎮靜清爽的效果還是不錯的,因為曹嚴華的小眼睛忽然睜了一下,愣愣地看著前方。
「曹胖胖,繼續。你是初練,我給你用我的爽膚水。下次我可就換芥末汁了。」
「小師父,我真不行了,我需要休息……」曹嚴華目光呆滯,還是愣愣看著前方,「我剛剛看到……我眼前都出幻象了……」
木代彎下腰,試著從曹嚴華視平線的角度往前看:「出什麼幻象了?」
那裡,映著清晨的日光,灰塵正慢慢落下——是剛剛他臨摔前那一掃帚掃起的灰。
曹嚴華以一種要斷氣的口吻給她描述:「真的……灰塵揚的最大的時候,忽然好像形成了一行小人,領頭的騎著什麼,一晃眼就不見了……」
木代笑瞇瞇的,聲音溫柔極了:「是嗎?」
下一秒變臉:「編,再編!待會拿雞毛撣子,把走廊裡柱子上的撐拱和花牙子都蕩一遍灰!」
都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那麼為什麼古代還會出那麼多欺師滅祖的事兒?曹嚴華從前想不通,現在,他約略有些明白了。
回到酒吧,剛邁進門,就聽到張叔在說一萬三。
「怎麼出去了一趟回來,這麼沒精打采的,整天跟掉了魂兒似的,連點工作積極性都沒有。」
「叔,就這麼點工資,還要我有工作積極性,你跟我搞笑呢……」
說到一半,看見木代和曹嚴華回來,頓時話裡有話:「再說了,你問小老闆娘,這次跟她出去,我個人受到很大刺激,世界觀嚴重顛覆,需要時間平復。」
還「世界觀嚴重顛覆」,木代真是嗤之以鼻,七根凶簡鳳凰鸞扣,連曹嚴華都平靜接受了,一萬三這種騙遍大江南北的,反而裝起承受無能的小清新來了。
正尋思著用什麼話嗆他兩句,手機響了,木代看了眼來電顯,趕緊接起來:「喂?」
一萬三鼻子裡哼一聲,嫌棄似的聳聳肩,一邊繼續拿白布擦杯子,一邊用口型對著曹嚴華說了句:羅韌打來的。
曹嚴華遞給他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兩人支愣著耳朵聽木代說話。
木代早有防備,側著身子,聲音細細悄悄,聽來聽去都只是「嗯」、「好的」、「沒關係」,就在曹嚴華和一萬三即將死心的時候,她的聲音忽然高了八度。
「真的?什麼時候?」
咦,有情況?曹嚴華和一萬三重又興奮。
木代的臉色沮喪極了,垂下的手攥起,懊惱似的連連跺腳,掛了電話之後,還止不住唉聲歎氣。
想必是羅韌不回來了,該!一萬三神清氣爽,問她:「怎麼了啊?」
《七根凶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