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木代蔫蔫坐到桌邊,下巴擱在桌面上,呻吟似的歎息一聲:「羅韌說,今晚就見到神棍了。」
一萬三手上一顫,高腳杯光噹一聲滾在吧檯上,他趕緊撿起來,心虛似的看了看左右。
只有從門口經過的張叔沒好氣瞪了他一眼。
「我早該想到的!」木代兩手插進頭髮裡,像是恨不得揪一撮下來,「神棍這樣的,對靈異的事那麼感興趣,肯定要親眼看一下凶簡的模樣的。東西在羅韌那裡,他當然會去找羅韌的,我早該想到的。」
曹嚴華很同情她:「是啊祥林嫂,你節哀順變。」
不就是神棍嘛,估計長的也跟棍子似的,搞不清楚木代嫉妒羅韌能跟他見面是為了什麼,見識太少了吧。
一萬三語氣有些奇怪:「有什麼好看的啊,大老遠趕過去至於的嘛,讓羅韌給拍張照片不就得了。」
木代斜了他一眼:「當然好看,不好看的話,神棍這麼忙,為什麼要趕過去!」
「羅韌說,借到你起先說的那種相機了,今晚和神棍碰面之後,會高速連拍,然後用電腦疊加照片,這樣會得到很精細的畫面。」
說到末了,不忘踩一腳一萬三:「比你畫的狗啃樣的強多了,說不定,還能從上頭找到多點的線索呢。」
一萬三沒吭聲,忙於擦拭杯子的模樣,只有自己知道,手微微有些發顫,近乎痙攣樣一直擦拭同一個位置。
沒關係的,他安慰自己,就算羅韌發現多一副圖,他們也絕不會知道那是什麼的。
所以,沒關係的。
思緒卻不覺飄了開去,耳畔彷彿聽到熟悉的海潮聲,陽光照在老族長形容為「如鳥斯革,如翬(hui,平聲)斯飛」的青灰色簷角之上,刺的人睜不開眼睛。
木代好幾次想撥電話,又怕打擾到羅韌和神棍的正事,一晚上坐立難安,即便上了床也是輾轉反側。
近十二點,羅韌的電話終於來了。
木代接起來,一迭聲先追問:「見到了嗎?長什麼樣,長的帥嗎?是不是特別有風度?你幫我拍照片了嗎?」
這讓羅韌怎麼回答呢?
回想起神棍一手拎個紅白藍塑膠袋,一手捧個肯德基全家桶笑嘻嘻打開車門進來的模樣……
他模稜兩可:「是挺特別的。」
木代發出一聲惆悵似的歎息,失之交臂,緣慳一面的那種惆悵。
忽然又想起什麼:「電腦疊加的照片呢?有嗎?」
「我正想跟你講這個。」
語氣似乎不對,木代下意識從床上坐起來:「怎麼了?」
「不管是我,還是神棍,還是特意借來的高速照相機……都沒看到水影。」
相機沒有記錄到任何光弧水線,開始還以為是快門太快導致進光量太低,又仿照拍攝星軌的方法延長曝光時間,還是不行。
神棍說,可能是那線光太暗了,只能肉眼看到吧。
這話說的,自己都不信,鏡頭被稱為人類的第三隻眼,微距鏡頭、超長焦鏡頭,捕捉了多少人眼看不到的秘密。
關了燈,等了好久,那盆水沉寂的像是死的,連一絲一毫的光弧都看不到。
木代不理解:「那天晚上,我們每個人都看到了啊,雖然我們不知道那是畫,但是每隔十幾秒,總有或長或短的光弧出現的。」
羅韌歎氣:「我跟神棍也是這麼說的,我還說,可能是當時一萬三的位置比較奇特。神棍圍著水盆,不知道變換了多少種姿勢,脖子扭的都快斷了,還是什麼都沒看到。」
木代絞盡腦汁,想各種可能:「是不是那塊凶簡死了?那天你拿刀子扎過它,會不會當時沒事,後來傷重不治了?」
羅韌哭笑不得,隨手拿過擱在桌上的刀子:「木代,別忘了,那天神棍說的是,水影的提示來自鳳凰鸞扣,如果水影忽然消失,也不應該是凶簡死了,而是鳳凰鸞扣被誰給掐死了……」
說到這裡,他忽然心頭咯登一聲,目光慢慢轉到了那把直刃鋼刀身上。
木代似乎感覺到了什麼:「羅韌?」
羅韌沒有回答,他屏住呼吸看刀身,刀身做的拋磨啞光,但還是能模糊地映出週遭的影像。
是他看錯了嗎?就在剛剛,有那麼一瞬間,他好像在刀身上看到了一行小人在走。
☆、第2章→元宵快樂
天氣轉暖帶來的附加效應是來麗江的遊客日多,酒吧的生意水漲船高,木代幾乎每天都要被張叔支使著幫忙。
是,名義上她是酒吧的小老闆娘,但裡裡外外還是得張叔說了算,用一萬三私下對曹嚴華嘀咕的話說:真交給小老闆娘管事,咱不得餐餐喝西北風啊。
所謂的「幫忙」,無非端盤子、點單、點單、端盤子。
這一晚,木代第N次撤了盤子送到吧檯,沮喪地有氣無力:「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張叔正幫著一萬三在吧檯裡忙活,聞言笑呵呵的:「那你想要的生活是什麼樣的,你是小老闆娘,我們舉全酒吧之力支持。」
木代更沮喪了:「關鍵就是,我連想要什麼樣的生活都不知道。我還不如曹胖胖呢。」
曹嚴華每次練完功,都要鄭而重之地從懷裡掏出錢包打開,向成龍的照片行注目禮,不消多問,也知道他在向偶像默默靠攏,不管是不是異想天開,至少比她強。
張叔很同情她:「要不,找個人嫁了?」
算了,還是端盤子現實一點。
木代黑口黑臉在托盤上放滿酒水,顫巍巍端起時,張叔看不下去:「懶成這樣,你跑兩趟上單能怎麼樣?」
能怎樣?累唄。
托盤上有開了蓋的百利甜、調好的雞尾酒,高腳低腳杯都有,有的杯口插片檸檬,有的杯口斜個精緻的小蓋傘,不同顏色的酒液,隨著步幅輕微晃動,偶爾能聽到酒杯磕碰的輕響。
木代目光不離托盤,大氣都不敢多喘,嘴裡機械地重複:「不好意思,請讓一下。」
有人從身邊經過,笑著說了句:「木代長胖了。」
木代先沒反應過來,繼續往前走了一兩步之後,忽然停下。
咦?
這是……羅韌?
他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沒跟她提起過?
還有,給我說清楚了,什麼叫長!胖!了!
羅韌也只是剛到,鄭伯帶著聘婷進屋之後,誇說,這屋子院子打掃的可真乾淨。
曹嚴華如果聽到,應該會特別欣慰吧。
安頓好聘婷,想著酒吧這邊應該還沒歇,於是過來打聲招呼。
果然,流光溢彩,五色陸離,正是最熱鬧的時候。
一萬三看見他,似乎有些不自在,略點了頭算是致意,調酒師是酒吧的頂樑柱,羅韌也不打擾他,環視一圈之後,在曹嚴華的對面坐下。
「木代都那麼忙,你反倒閒著了?」
曹嚴華端平了手臂給他看,一字一血淚:「你看我這手抖的,帕金森綜合症一樣,端什麼摔什麼。」
然後才顧得上打招呼:「我聘婷妹妹怎麼樣了,手術還順利嗎?那個東西……」
說到這,聲音驀地壓低,遞了個你知我知的眼色過來。
羅韌知道他的意思:「帶來了。」
曹嚴華倒吸一口涼氣:「關得住嗎?」
難說,像個不定時的炸彈,說不準什麼時候,又叫人猝不及防。
「曹嚴華,我想問你,這些日子,有沒有什麼……特別的?」
曹嚴華搖頭:「沒有,就是累,練功累。我木代妹妹……」
原本想抱怨兩句,忽然看到她就在隔了一桌的地方給客人點單,聲音驀地高了八度:「但是怎麼說呢,嚴師才能出高徒啊……」
餘音裊裊,繞桌上梁,換來木代沒好氣的一個白眼。
羅韌眉頭皺起,似乎有些失望,但還是多問了一句:「有沒有曾經……看到過什麼幻象?」
「沒有,哪有啊……我擦!」
曹嚴華忽然反應過來,噌一下身子前探:「你剛才是說……幻象?」
酒吧打烊,已是半夜,羅韌和木代他們圍坐了一桌子,張叔對年輕人的事情沒興趣,自已在吧檯後面洗杯子,嘩嘩水聲,間著玻璃杯偶爾磕到的輕響,愈發映襯地話題詭異荒誕。
「曹嚴華看到的畫面應該是跟我一樣的,一萬三呢,有看到嗎?」
「看到什麼?小人?」一萬三攤手,「沒,我看到的都畫出來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小人,看著像。」曹嚴華努力回憶,「就是人太多了一點,老實說,如果只有四個,我還以為是唐僧西天取經呢,打頭的那個像是騎著馬。」
想了想悚然色變:「為什麼我們現在能看到幻象?不會是……感染了吧。」
明明不是什麼好事,木代居然嫉妒似的失落:「你們都能看到,偏我看不到。」
羅韌沉吟:「不一定是你看不到,可能是你沒有留心,因為我們都是無意中發覺的。」
一萬三扭到了脖子,得以從詭異的角度看到了水面上的影光。
曹嚴華體力不支,行將摔倒時從揚塵中看到了轉瞬即逝的一行小人。
至於自己,是在和木代打電話時隨手拿過刀子把玩,眼角餘光瞥見了刀身之上模糊的影像。
都是平淡無奇到容易忽視的場合。
羅韌心念一動:「你們有沒有注意到,一萬三是從水裡看到的,曹嚴華從揚塵裡看到,灰塵也可以算作是土,至於我,是刀身,直刃鋼刀,勉強可以看成是金吧。」
曹嚴華聽懂了,激動的連連點頭,但不知道該怎麼用言語表達:「對對,就是那個意思。」
按照神棍的說法,凶簡只會刻意隱藏,對他們的提示來自鳳凰鸞扣,而鳳凰鸞扣的本源是金木水火土五行……
木代下意識盯著桌面看:既然她姓木,那應該是從木頭裡看到吧?這桌子是木頭做的,倒是給她點提示啊。
「還有,我想請一萬三幫個忙,」羅韌忽然想起什麼,「在小商河的時候,我們每個人都或多或少看到水影,但是神棍來找我的那次,我們居然什麼都沒看到——我在想,是不是因為一萬三不在。」
已經很晚了,鄭伯和聘婷他們都睡下了,羅韌領著木代幾個人進了二樓最邊上的房間,取出鑰匙打開掛鎖,順手撳開了燈。
屋子騰空,正中放了條桌,桌上擺了只大的箱子。
和小商河的那只不是同一個,一萬三看了羅韌一眼,羅韌不否認:「保險起見,重新找人做了。」
箱子是雷擊棗木的,俗稱「辟邪木」,紫檀色,四面用金粉密密麻麻寫滿了豎排的字,曹嚴華湊上去艱難辨認:「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
羅韌承認:「讓人用金粉謄的《道德經》。」
木代忍不住想笑,羅韌也是挺拼的,連《道德經》都搬出來了,轉到另一面,憋笑憋的更狠:居然還給畫了幅老子騎牛圖。
羅韌無所謂,隨便,想笑就笑吧,還不是死馬當作活馬醫,他是找不到什麼老子的手書真跡了,要是能找到,一准也找來貼箱子上。
打開箱蓋,乍一看還以為是一箱子土泥,誰知羅韌伸手一拎,就拎起個四四方方的土包。
《七根凶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