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轉過身。」
木代依言轉身,下意識地瞥了一眼那間屋子,她有直覺,那人就在屋裡頭看著她。
真是故弄玄虛,一點都不爽快。
「現在說說,你前方,都有些什麼。」
考眼力?木代提醒自己要認真,看來,面試已經開始了。
她有些緊張,目光在正前方一遍遍逡巡,唯恐漏了什麼:「假山、一叢竹子,一個石桌子,兩個石墩……」
「仔細看看,石桌面上寫著什麼字,念出來。」
既然讓她走到這裡,想來是只能站在原地看的,木代踮起腳尖,努力地想看清楚些,念的也艱難。
「金銀受日精,必沉埋深土結成。珠玉、寶石受月華,不受寸土掩蓋……」
念到此時,身後突然噌一聲,有什麼東西飛上天去。
木代後背一涼,汗毛豎起,要知道,學武之人最忌後背放空。
身後是井,飛上天的應該是井蓋了?木代猱身一個翻轉,眼角餘光覷到井口一個人影,手裡的耙爪似乎是要抓下的架勢,她不及多想,抬腿一個正蹬過去,踹出去時才發現,偷襲她的人是個女孩。
撲通一聲,好巧不巧,那女孩被她一腳踹進缸裡,水花四濺之下,原先飛到半空的井蓋當頭砸落,木代腳踩缸沿借力,上躍接住,藉著未絕之勢,飛身把井蓋蓋到缸上。
咦,正好,難怪覺得大小不合,這本身就是缸蓋。
木代手摁缸蓋一角,旋身上了缸蓋,兩腳一錯,一個蓮花座坐下,兩手一合,眼睫低垂:「阿彌陀佛。」
她其實不信佛,輕身蓮花座只是輕功的一個招式,不管是在屋簷、牆角,畢招之時,不慌不忙,款款而坐,端的漂亮極了。
下頭的人想出來,拚命頂著缸蓋,木代身子輕,人隨著缸蓋被顛的右起左落的,就是不挪。
鄭明山哈哈大笑:「漂亮。」
雖然他不會,但木代使得行雲流水一氣呵成,他還是受用極了。
又朝她招手:「趕緊的,下來。別嗆著人家。」
木代下巴一昂,很有點得意地躍將下來。
腳剛挨地,身後一聲悶響,缸蓋落地,嘩嘩水響間著大聲咳嗽的聲音,缸水不淺,足足到那女孩胸口,她恨恨剜了木代一眼,扒著缸沿爬了出來。
這女孩約莫二十二三歲,圓臉,紮了個馬尾,不是時下流行的骨感美人,略帶圓潤,即便現下氣鼓鼓的模樣,也別樣可愛。
只是,她腰上掛著的……
腰左掛了個麻布袋子,裡頭墜墜的像是有東西,右邊是個鈴鐺,不是那種別緻裝飾的小鈴鐺,得有十來厘米高,足有小甜瓜大小。
奇怪,騰挪走動,那鈴鐺怎麼不響呢,木代側了頭看,才發現鈴鐺罩子裡塞了布,把鈴舌給塞住了。
她恨恨再看木代一眼,捂著肚子一瘸一拐往屋子走。
嗯,也是,那一腳她可沒留情,木代吐了吐舌頭,目送那女孩進屋,然後重重一摔門。
感覺上,屋瓦都在簌簌往下落灰。
木代看鄭明山,用口型問他:「我沒指望了?」
鄭明山回她:「真沒指望的話,是他們不識貨。」
木代哈哈大笑,師兄說話就是中聽,可惜了,要是年貌相當,她就一頭嫁了。
鄭明山走到石桌前,饒有興致地看上頭的字,這宅子雖然仿古,但應該是新造的,桌面上的字豎版鑿刻,倒都是繁體。
「金銀受日精,必沉埋深土結成;珠玉、寶石受月華,不受寸土掩蓋。」
這話的意思是,金銀的生成承日精華,必定埋在深土裡形成。珠玉和寶石則受月華,不要一點泥土掩蓋。
就好像,珍珠一定是藏在深水中一樣。
木代則好奇的探頭看那口井。
原來是一口無水之井,大約七八米深,井口有個掛環,墜了根挺粗的長繩。
難怪剛剛那女孩從井下突然爆起,有繩子作攀援呢。
木代正想著,忽然砰的一聲,門又被重重打開。
那女孩站在門口,對她怒目而視。
「那個誰!」她伸手指著木代,「說的就是你!」
她停頓了一下,似乎老大不情願,末了,終於把話從齒縫裡憋了出來:「進來,就是你了!」
哦,是嗎?
鄭明山朝屋子努努嘴,示意她一起進去:「恭喜恭喜,看來面試是通過了。」
木代學著師父平素的樣兒撣了撣衣袖,儘管那上頭乾淨的根本沒落灰:「那要看談的怎麼樣,我不一定干呢。」
☆、第13章
僱主是個姓炎的老頭,七十來歲,滿頭白髮,穿件齊齊整整的對襟大褂,腰板筆挺,眼神卻不好,蒙了一層霧樣,黯淡。
果然眼睛是精氣之神,雙目無光,整個人的精神都打折扣。
被木代踹到水缸的女孩是炎老頭的孫女,叫炎紅砂,也不說去換衣服,站炎老頭邊上,自顧自擰衣服上的水,頭髮打成了縷兒貼在臉上,黑白分明,像畫裡的人。
炎老頭先跟鄭明山說話,言語間很客氣,木代尋思著,師兄應該跟這人打過交道,但沒那麼熟。
炎老頭又向她說話,和藹客氣:「也不是什麼棘手的事兒,走一趟,出個小遠門,衣食住行都是我們包,短則兩三天,長不過五六天。價錢是兩萬,先付一萬的定金,你看怎麼樣?」
木代看著炎老頭,都不知道要用什麼表情來迎接這個消息。
也就幾天的時間,兩萬!
她有些飄飄然,原來自己這麼值錢呢。
鄭明山咳嗽了一下,又瞥她一眼,那意思是:穩住,別沒見過世面一樣。
炎老頭又吩咐炎紅砂:「紅砂,你給木代講講,我們是幹什麼的。」
炎紅砂嗯一聲,先幫炎老頭戴眼罩,是個銀鼠灰色的絲緞罩子,有清香的中藥味兒微微散開。
鄭明山站起身說:「我就不聽了,外頭等著。」
這是規矩,就像不能窺人學武,人家要講私密的事情時,最好主動規避,等主人家來趕就不好看了。
炎老頭戴著眼罩向他的位置拱手,像是謝他知情識趣。
炎紅砂第一句話是:「我們是采寶的,聽過沒?」
沒聽過,不過沾了個「寶」字,總讓人心裡不安,木代看著她:「不違法吧?不是盜……寶吧?」
炎紅砂翻了她一眼,倒是炎老頭輕輕笑了兩聲。
「先前我爺爺讓你看了桌面上的話了,你不懂的話,我給你解釋解釋。那上頭提到了金銀和珠寶玉石,這幾樣東西,在古代,哪怕是現代,都是頂貴重頂貴重的。」
木代沒反駁,不過私心裡,她覺得錢更實惠一點。
「但是金銀呢跟珠寶玉石的生成方式相反,金銀都是埋在深土裡形成的,承的是日之精。珠寶玉石呢,是受月華,不要泥土掩蓋。我們有一句話,叫寶石在井,上透碧空,珠在重淵,玉在峻灘,但受空明、水色蓋上。」
炎紅砂搖頭晃腦,這段文縐縐的話,不知道跟多少人顯擺過了。
木代隱約聽得明白,這意思是:寶石在井中直透青空,珠在深水裡,而玉在險峻湍急的河灘,都受明亮的天空或者河水覆蓋。
她心裡一動:寶石在井,剛剛院子裡有口無水之井,炎紅砂又自稱「采寶」,所以說,她們是專門採擷寶石的?
「這寶石呢,價錢或許比不上頂級的珠子和玉,但其中的精品,也是頂值錢的,常見的呢,有貓睛、琥珀、星漢砂、祖母綠、玫瑰寶石、煮海金丹等等等等。古代人就對中國的產寶地做過歸納研究,一共是兩大產寶地。」
她說著就轉到牆邊,牆上掛了張好大的皮質地圖,地圖已經陳舊,顯然很有些年頭了,上頭的山脈河流線條都是粗筆手繪,筆畫遒勁,蒼茫雄渾之感撲面而來。
「一塊是『西域諸邦』,放到今天來講就是新疆一帶,這也不奇怪,新疆遍地都是寶,比如和田玉啊,大紅棗啊,哈密瓜啊,葡萄乾啊,羊肉串啊……」
炎老頭咳嗽了兩聲,木代忍住笑配合她:「嗯,我也愛吃羊肉串。」
「另一塊呢,書上講是『雲南金齒衛與麗江』,金齒衛指的是瀾滄江到保山一帶,總之就是雲南。所以我和爺爺住昆明,到雲南哪兒都方便,新疆嘛,住不習慣。」
木代想了想,她對寶石所知不多,但有些常識還是懂的:「寶石……應該也是礦床裡開採出來的吧,你說的那種是礦井吧,這種礦井也是土蓋著的啊。」
炎紅砂臉上的表情好像在說:我就知道你會這麼問。
「采寶這一行,都是家族世代傳檄,人數少,運氣好的話,採到一個井可以活一輩子,犯得著去開礦嗎?我們采的,就是我說的那種井,『上透碧空』的井!」
木代的性子,速來吃軟不吃硬,炎紅砂一凶,她跟著也不客氣:「那種井都是敞口的,除非在無人區,有人的話,老早被路人拾掇走了。」
炎紅砂「哈哈哈」大笑三聲,一聲一停頓,笑了三次才把「哈」字笑完:「我就知道你什麼都不懂,珍珠還要蚌藏著呢,玉還長在璞裡呢,你以為寶石在井底下,金光閃閃閃瞎你的眼嗎?你撿上來的都是石頭啊,得交給琢工挫開,才能知道裡頭是什麼寶貝。」
木代不吭聲了,她確實不懂,真以為是進了四十大盜的寶藏,一下井就是滿眼珠環翠繞。
原來打眼一看,井底都是普普通通的石頭。
炎紅砂再次糾正她的錯誤臆測:「普通人冒冒然下去,必死無疑的。書上記載著呢,『寶氣如霧,氤氳井中,人久食其氣多致死』。」
還有毒氣?木代登時就覺得兩萬塊錢也不是很多,立馬聲明:「我不下井的。」
炎紅砂「哼」了一聲:「你以為想下井就下井嗎?下井也要靠練的。」
炎老頭像是知道木代在想什麼:「這寶氣,其實也不是毒氣,但是自古以來,好東西都有凶煞之物守著,就好像傳說裡珍珠有蛟龍看守,出寶的井裡也有致命的寶氣。所以下井的時候,井上一定要有人,采寶人身上帶口袋和鈴鐺,一到井下,趕緊抓取寶石裝袋,當覺得寶氣逼人快要受不了的時候,馬上搖鈴,上頭的人聽到鈴聲,就會馬上把人拉上來。」
木代盯了一眼炎紅砂腰間的鈴鐺。
總算知道這麼大的鈴鐺是幹什麼用的了。
她消化了一下自己聽到的,所以,這爺孫倆平時做的,就是去荒僻的地方找這樣的礦井?
難怪要人陪同保護,既然炎家人世代采寶,想來對怎麼應付寶氣也有獨到的法子,確實是生財有道,無怪乎一老一小,能在市區住這樣的豪宅,還專門雇了人侍候。
不要她下井的話,這份工作登時順眼可愛起來,有錢掙還能開眼界,何樂而不為呢?
木代點頭:「那行,我沒問題。我們這趟,要下的井在哪兒?雲南?還是……新疆?」
炎紅砂半晌沒開口,再說話時,有些吞吞吐吐:「我們這趟,不是下井……」
不下井?不下井給她講了半天的如何如何采寶?這麼喜歡擺忽嘴皮子?
炎紅砂說:「你跟我走,到我屋子,給你看個東西。」
也不等木代同意,她轉身就往後廳走,木代想了想,還是決定跟過去,剛站起身,門響,有個鐘點工打扮的女人端了碗湯進來。
「老先生,喝湯了。」
什麼湯?聞起來味道真是怪怪的,打眼一掃,又有菊花飄在湯麵上。
那女人像是看出木代的疑惑,笑著給她介紹:「雞肝菊花湯,雞肝一付,菊花三錢。小姐要不要也來一碗?」
雞肝還能跟菊花一起燒?
《七根凶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