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更何況,這次倉促間狹路相逢都能全身而退,下次,要是能做萬全準備,指不定誰佔上風呢。
在這種荒僻凶險的地方,居然能有一頓饕餮大餐,曹嚴華實在是喜出望外。
他自告奮勇,去到村子裡拎了井水來洗魚洗蝦,又遍地揀柴,把篝火燒的旺旺。
天完全黑下來,炎紅砂手上的串蝦釬子在火堆上翻著滾兒,口味或許不佳,但香氣四溢是真的,但即便是這樣,都舒緩不了她的緊張心情。
她總忍不住回頭去看海面。
——要是老蚌襲擊我們怎麼辦啊?
——它會不會飛過來,像飛碟一樣,嗖的一下……
說這話的時候,她擔心地拿手護住脖子,頭縮的不能再縮。
木代覺得好笑:飛起來?血滴子嗎?
羅韌說:「我們都知道,一隻蚌絕對做不到這樣的,從根源去想,還是凶簡作祟。」
炎紅砂如墜雲裡霧裡:「凶簡是什麼東西啊?」
曹嚴華也慾求不滿:「那個老蚌,到底是個什麼玩意兒,你們倒是給我講講啊。」
很好,兩個人都信息缺失也信息互補,於是幾乎同時被踢出討論,「交流」完了再回來。
這頭,一萬三擔心極了。
如果還是附身,凶簡到底是附在骨灰盒上還是老蚌身上呢?
羅韌說:「我對神棍說過的一句話印象很深刻,他說,凶簡可能是活的,彼此之間說不定能互通訊息。」
「我們總以為凶簡害怕金木水火土,會下意識避開這些。可是換個角度想,它其實也可以曲線救國的,我甚至懷疑……」
他忽然壓低聲音:「第一根凶簡是直接從張光華身上附到劉樹海身上的嗎?有沒有可能,在水底時,它離開張光華,附上了魚蝦,然後劉樹海落水的時候,又通過魚蝦附到劉樹海身上?」
不錯,凶簡在人死之後會離開,這一點在聘婷身上驗證過,但它同時又怕水,這個時候,它需要可以在水裡自如行動的媒介。
譬如魚蝦。
一萬三想了想說:「可能還是我之前的思路受到局限,總覺得凶簡只能附身在人身上,現在看來,它只是下意識要離開『死』的東西,而只要是『活』的,它都可以利用。」
木代噗嗤一笑:「那樹也是活的,花花草草也是活的,它也可以附身這些咯。」
羅韌點頭:「有可能。」
木代本意是打趣一萬三,沒想到羅韌居然認真以對,一時有些怔愣,鼻端忽然聞到焦味,一看,是自己釬子上的蝦在火裡燒焦了,趕緊舉起來,湊到面前懊惱地看了又看。
不能吃了,上一個她烤的太生,咬了一口全吐了,這一次又太焦,成蝦炭了。
羅韌從她手裡把釬子接過來,把自己的遞給她。
都是在烤蝦,別人都是整頭整尾穿了就烤,他不是,也沒注意他是什麼時候把蝦去了頭,切了殼,挑了線,又用小餐刀在蝦身剜了十字口,塗了油,抹了鹽粒,時時轉著,翻烤均勻,送過來給她時,白裡微帶金黃的蝦肉向外微掀,才聞到味道,口水已經出來了。
木代接過來,捨不得吃完,小口小口的咬,學著他說的,用舌頭把蝦肉捲到舌底,鹹香的味道像是小人,踮著腳在味蕾的琴鍵上跳舞,把她不敏感的味蕾從大夢裡一個個喚起來了。
那種百花齊放,新芽萌出的幸福和暢快感,真是想馬上來一瓶德啤,灌它個酣暢淋漓。
羅韌還在和一萬三繼續剛才的話題。
「不過,魚只能在水裡游,蚌會更高級些,畢竟還能上岸。如果凶簡能像人一樣思考,他們或許隱隱也在害怕鳳凰鸞扣的重新封印,分散開各自隱藏,在水裡,其實更隱蔽些。」
一萬三沉吟:「那也就是說,這根凶簡可能一開始,就另闢蹊徑,並不準備附身在人身上?那它為什麼又要害人呢?」
一萬三原先曾設想過,老蚌拖他的父親下水,完全可以不讓他父親死,而是趁機從蚌身轉到人身,但是父親偏偏又淹死了——包括後來的母親和老族長。這根凶簡有那麼多次機會附身在人身上,偏偏沒有,那麼害人的目的是什麼呢?只是因為不祥,所以本性就想殺人害命嗎?
他腦子裡模糊的,總像是有什麼閃念,但是抓不住。
羅韌笑笑說:「其實它也聰明,附在老蚌身上,水陸兩棲,什麼時候做蚌做膩了,就附個溺水的人上岸來玩,進可攻退可守……附在骨灰盒上也有可能,因為凶簡無形,只是一股力量,只要在蚌胎之中,它就可以影響老蚌。」
木代隨口說了句:「既然是無形,那它要是附在骨灰裡呢?其實附在蚌身上也有隱患啊,你可以拿火燒啊,附在骨灰裡,外頭有個盒子,盒子外頭又包了珍珠,最外頭還有老蚌,層層庇護,而且吧,因為在蚌胎,等同於它同時附身老蚌……」
一萬三紅了眼,跳起來衝她吼:「要是附在骨灰裡,我怎麼把它弄出來,嗯?我怎麼把它從我爸的骨灰裡弄出來?」
木代愣了一下,不遠處的曹嚴華和炎紅砂也聽到了,疑惑地朝這裡看了又看。
羅韌說:「一萬三,你坐下。」
一萬三胸膛起伏的厲害,頓了頓,突然狠狠在沙地上踢了一腳,掉頭就走。
木代有些不安,低聲問羅韌:「我說錯話了嗎?」
羅韌緩緩搖頭。
他突然間想到了什麼。
神棍講述那段早年的故事時,用了一個「引」字。
——老子決意為當世除一大害,引龜甲獸骨中的七道不祥之氣於七根木簡,以鳳凰鸞扣扣封。
「或許我們跟老子這樣的大德之人差的很遠,但是我們在做跟他類似的事情。」
他給木代解釋:「我們現在在尋找凶簡,聘婷也好、骨灰也好,其實都像是容納凶簡的『龜甲獸骨』,我們是在尋找這些凶簡,試圖困住它們,至少讓它們不再作祟。等我們找齊了這些,又同時找到鳳凰鸞扣,這個『引』和『封印』的過程,也許會自然發生。」
他找了根釬子,在沙灘上畫著示意圖給木代看。
「現在,我們暫困了一根,用聘婷去困——神棍在幫忙想更穩妥的方法。」
「又找到了一根,在海裡,暫時還沒想到對付的辦法,不過,我猜測,到時候,我們可能會抱個骨灰盒回去。」
「這一過程當中,鳳凰鸞扣一直給我們微弱的提示,以此類推,會不會凶簡被找到的越多,這種提示就會越明顯呢?最終會提示我們拿到鳳凰鸞扣的。」
聽著很有道理,但木代覺得有些荒唐:「也就是說……我們要找齊七根?」
這第二根凶簡,明顯比第一根要棘手更多,如果說,凶簡真是活的,真能彼此互傳信息,那剩下的,豈不是更加難對付?
還有還有,其它凶簡知道了自己的「同伴」被他們困住,會不會跑來救?就好像葫蘆兄弟啊,一個被蛇精抓走了,其它的都會蜂擁來救……
不對不對,木代覺得自己立場有問題,她怎麼能把自己這方比作蛇精呢。
羅韌糾正她:「不是『我們』,是我。」
「為了聘婷,為了叔叔,我沒法置身事外。」
他抬頭看遠處的一萬三:「如果第二根凶簡真的在骨灰裡,一萬三可能也不會撒手不管。」
「但是你,木代,你和曹嚴華他們,你們不必。」
說到這裡,他看向木代:「接下來,我們來玩個遊戲吧。」
「什麼遊戲?」
羅韌轉頭看向篝火,明亮的焰頭在他的眼底躍動著閃光:「真心話,大家都是成年人,我保證在這個遊戲裡,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心話,也不會去遮掩自己的自私、懦弱,虛榮,還有貪心。」
說到這裡,他微笑了一下:「你敢嗎?」
☆、第23章
你敢嗎?
木代沒立刻接話,抿了下嘴唇,說:「那我把紅砂她們叫來一起玩。」
羅韌說:「我是要跟你聊一些事,不是玩集體遊戲來的。」
木代說不清楚,心裡隱隱有點負氣,問:「怎麼玩兒?」
羅韌伸出手,手心裡攤著一枚十元的乙未羊年紀念幣。
「我們來拋硬幣,是字你問我問題,是羊我問你問題,一次問一個,問完了再拋。」
木代沒吭聲,心裡模糊著有了個決定,點了點頭。
羅韌先拋,木代目不轉睛地盯著,那枚紀念幣在空中翻飛,像密密震動翅膀的蜂,落到羅韌手背時,按常理,他要伸手蓋住,但是手剛抬起,木代忽然伸臂擋住,眼見那枚硬幣已經在他手背上翻成「羊」了,她伸手過去,一蓋一抹一帶,又把硬幣翻成了字。
這耍無賴也是耍的登峰造極了。
羅韌笑笑:「好,你先問。」
木代問:「你還喜歡我嗎?」
木代打定主意,一定要先問,如果羅韌回答「不」呢,她想知道的就都知道了,這遊戲她也沒玩下去的必要了。
真是討厭這些日子為了他患得患失的自己,木代覺得要來個了斷或者准話才行。
羅韌點頭:「喜歡。」
咦,喜歡?木代的魂兒飄了一下,忽然不知道該怎麼擺表情了,眼看著那枚硬幣再飛起來,也覺得無所謂了。
這一次是羅韌發問。
「你喜歡上一個人,會為了他去死嗎?」
木代沒有立刻說話,女孩子其實都敏感,她覺得,羅韌想問什麼,目的是什麼,她都知道。
不是說要真心話嗎,不掩飾自私、懦弱、虛榮,還有貪心,那就照實說。
她說:「喜歡上一個人,是為了在一起更開心,幹嘛要死呢?誰會輕易去死?紅姨收養我長大,我那麼想報答她,可是你如果說要我為她去死,我也要考慮很久的。」
羅韌點頭。
這一次是木代拋,又拋了個羊,還是羅韌提問。
他問的更加明顯:「如果你喜歡上了一個人,但是他有很多麻煩,會把你帶進麻煩裡來,你還會喜歡他嗎?」
木代盯著他看:「那我要先問,他怎麼做呢?」
羅韌遲疑了一下:「木代,我有很多麻煩,要命的麻煩。」
「所以我問你,你要怎麼做呢?」
用不著硬幣了,就這樣直來直去的開始吧。
「木代,我希望你一直平安,過的開開心心的,不希望你冒險。更加不能因為我的麻煩,讓你受到傷害。」
木代問:「那要我怎麼做呢?離的你遠遠兒的?回去之後我就搬家,再也不跟你聯繫,找別的男朋友,結婚,生孩子,過了幾十年,我老死了,也不通知你。我埋這,你埋那,大家各死各的是嗎?」
羅韌沒有說話,她短短幾句話,從生到死都說完了,原來人與人之間的聯繫真的這麼寡薄,前一天還可以同生共死,後一天開始就能相忘天涯。
她追問:「是這樣嗎?」
羅韌沉默,當然不是這樣,他不想這樣。
木代又說:「或者,我先避開你,等你把你那些要命的麻煩都解決了,天下太平了,世界大同了,美好的日子即將開始了,我再和你在一起,是嗎?」
羅韌遲疑了一下,這確實是最好不過的法子了,可是,總覺得,她話語裡,滿滿的譏諷意味。
果然,她說:「你做夢呢。」
她眼圈都紅了,說:「我以前是沒有愛過人,但是不代表我不懂。我只知道,兩個人在一起最好的時機,就是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的時候,那種,等我有錢了,等我出名了,等我解決這些麻煩了,等我怎麼樣怎麼樣了,等著等著,就都沒了。」
《七根凶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