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羅韌看著她。
她說:「我小時候,喜歡吃牛奶巧克力糖,紅姨不給我買,怕我把牙給吃壞了,我心裡天天惦記著,現在我長大了,自己可以買了,但我已經不喜歡吃了。」
「羅韌,你就像我小時候惦記的那塊牛奶巧克力糖,總得不到,也就不惦記著了。我不會等你的,我只會等那種,跟我有很深感情的,我愛他愛到願意為他去死的人。咱們兩個,誰對誰,都沒喜歡到那份兒上呢。」
又喃喃:「那種感情,這世上也不知道有沒有呢。」
她歎了一口氣,起身離開,走了兩步,又回頭。
「羅韌,你說不想我冒險,不想我受傷害,我想跟你說,即便離開你,可能我還會跟著另一個我愛的人冒險的,也會受傷的。未必你離開我了,我就能安安穩穩的過一輩子了,你又不是我。」
她說完了,扭頭就走,一直走到炎紅砂身邊坐下,炎紅砂好奇地看她,問:「聊什麼呢?」
木代先把曹嚴華凶走,滿肚子話,想說又說不出,末了化作一聲歎息。
她說:「感情的事可真麻煩,我本來以為互相喜歡就行了,原來還有很多很多事要考慮。」
炎紅砂說:「那當然了,感情嘛,當然要千回百轉、忐忑不安、流淚傷心、喜極而泣,方能修成正果。」
木代白她:「你又知道了,你談過戀愛?幾次?」
炎紅砂不說話了,過了會,慢吞吞回了句:「那人家書上,都是這麼說的,說的不對,能讓出書嗎?」
曹嚴華被木代凶走,一時沒了去處,尋思著羅韌大概也不歡迎他的,於是去找自己的好基友一萬三。
一萬三坐在不遠處,腿盤著,拿著樹枝在沙灘上畫著什麼,曹嚴華知道他是個文藝青年,大老遠就打招呼:「三三兄,你畫什麼呢?」
一時走的得意忘形,腳底下一絆,踉蹌著摔了過去,萬幸的是,一來沙灘軟,摔倒了也不見疼,二是手及時撐住了地,沒有一頭鏟到一萬三的畫作上。
一萬三沒好氣地看趴在自己腳邊的曹嚴華:「路都不會走,起來起來!」
曹嚴華也嘟嚷:「畫的什麼橫道道豎道道斜道道!」
一萬三心裡咯登一聲,忽然想到什麼,曹嚴華撅著屁股要起來時,一萬三一把摁住他的腦袋。
曹嚴華抗議:「喂!喂!」
一萬三問:「我畫的什麼?」
曹嚴華被他摁的,臉距地不過十多厘米,打眼看去都是被樹枝劃拉地翻起的泥沙,心頭一陣怒:「誰知道你畫的什麼?你怎麼不說把我頭摁倒地裡去看?」
一萬三手鬆了些了,拎著曹嚴華的衣領到稍微高些的地方:「現在呢?」
「橫道道豎道道斜道道。」
一萬三鬆手:「你站起了看。」
曹嚴華嘟嘟嚷嚷站起來,拍著身上的沙,橫挑鼻子豎挑眼地看,時而進幾步,時而歪腦袋。
「樹,房子,海……你畫村子呢?」
是畫村子,他一時鬱悶,所以坐在這裡,一筆一劃,想著小時候村子的樣子。
可是叫曹嚴華給攪了。
一萬三的心砰砰跳,忽然站起身,手裡的樹枝一甩,快步跑向羅韌。
所有人都聚到了篝火旁。
一萬三有些激動,前言不搭後語的把剛剛發生的事說了一遍,曹嚴華沒聽懂,心說怎麼了啊,離的近當然看不清楚了,犯得著嗎,還得聚眾討論啊。
他漫不經心地聽一萬三說話。
「就好像長城,你從高處,遠的地方看,才能看到那是蜿蜒著的一道防禦體系,但如果隔的近,你可能只會覺得那是相隔不遠的兩道牆……」
他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那天,在船上,通過水眼往下看的時候,我心裡就有點想法,但是那個時候,老蚌忽然動了,就把這事給忘了……」
羅韌打斷他:「怎麼說?」
「這件事,或許跟漁線人偶的性質是一樣的,海底的那些骨頭,不管是人骨頭還是祭祀的獸骨,也許不是雜亂的排列的,也許那是一幅畫,海底的巨畫,跟漁線人偶類似,描繪了某個兇案的場景。」
海底,用白骨堆列出來的巨畫嗎?
一萬三說過,五珠村世世代代都會祭祀海神,那這底下的骨頭,得有多少呢?水眼確實沒法看到全景,但視線已然不小,如果在那樣的角度還看不到畫的全貌,這畫,又該有多大呢?
曹嚴華總算是聽明白了,他小心翼翼提意見。
「可是,水眼再高一點,就什麼都看不到了吧,海底下,本來就看不大清楚。」
羅韌說:「那也未必,我們可以拼圖。船在海面上變換位置,水眼每次截一幅圖,然後把一大片海域的圖……拼起來。」
那會是怎麼樣的一副圖呢?明天就知道了吧。
木代在床上輾轉反側,被子被她拿去蓋老蚌,艙裡只剩了毯子,蓋著總覺得有點冷,身邊的炎紅砂倒是睡的安穩,呼吸勻長勻長的。
駕駛艙睡不下,大家都不大忌諱,所以曹嚴華也住進來,只是打的地鋪,呼嚕震天響。羅韌和一萬三睡駕駛艙,兼輪流放哨。
今晚,注定是個不眠之夜。
海浪聲遠遠近近的,又讓她想起羅韌說的那首枕歌。
——今晚睡的是絲綢枕頭,明天出海就要枕著海浪了……
——我問枕頭我睡了還是沒睡……
輕聲門響,木代循聲看去,看到羅韌熟悉的身影。
他在門口站了一會,逕直走了過來,腳步聲很輕,一直走到她身邊坐下,然後俯下身子,低聲問她:「睡著了嗎?」
其實不需要問,她眼睛睜著,黑亮黑亮的。
但還是怕他不知道,伸手出去,攥到他衣角,輕輕扯了一下。
羅韌附到她耳邊耳語:「過十二點了。」
過十二點了怎麼樣?
「我們就從今天開始,好不好?」
他的呼吸拂過耳際,暖暖的,又癢癢的。
木代枕在枕頭上,點頭,點一下不夠,又使勁點了幾下。
黑暗中,羅韌低下頭,輕輕吻她眼睛,她不得不閉上,但睫毛還是忍不住輕輕顫著,擦著他的唇邊。
聽到他說:「那晚安,明天……待會見。」
還能晚安嗎?
木代躺著不動,看船艙那扇沒有關嚴的門,外頭是濛濛的夜,延伸到好遠好高,甚至可以看到斜天邊一隱一隱的星。
忽然不確信起來,羅韌是來過呢,還是沒來過?是真的呢,還是自己做的夢?
邊上的炎紅砂忽然噌一下抬起頭來。
她說:「你看,我就說吧,感情就是這樣百轉千回,你上一秒都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麼?艾瑪,剛憋死我了,我都沒敢喘氣……」
木代的臉騰的一下紅了,劈手抓過毯子蒙在炎紅砂臉上,吼她:「睡覺!」
床的另一邊,傳來曹嚴華的聲音。
「要麼,妹妹小師父,你去跟我三三兄換一下,你倆擱一艙裡,想幹嘛幹嘛。我們都是誠心想睡覺的人,睡又睡不著,黑燈瞎火的,看又看不見,老難受了……」
這一夜都不知道是怎麼過去的,睡著了,又好像沒睡著,一直捱到天濛濛亮,然後大亮。
曹嚴華和炎紅砂都先後起來了,木代裝著沒睡醒,即便昨晚上暴露了個現形,那也好歹是晚上啊,大白天的,要看到他們的臉……
不想,至少能拖一刻是一刻吧。
☆、第24章
她聽到炎紅砂扶著床走路,半帶驚喜地說好像可以走兩步了,又聽到輪椅的聲音,曹嚴華說行了紅砂妹妹你趕緊上來,推你吃早飯去。
到艙口時,不知道是遇上一萬三還是羅韌,曹嚴華忽然聲音高了八度:「我小師父在裝睡呢。」
木代被氣的在被窩裡直翻白眼。
人都走了之後,她才磨蹭著起來,就著水箱裡的水刷牙洗臉,拾掇好了之後去駕駛艙,炎紅砂她們都快吃完飯了——說是飯,其實也不過是昨天買的袋裝小麵包還有餅乾,就著礦泉水。
見木代進來,炎紅砂忽然伸手就去攏桌上剩下的小麵包,扒拉扒拉全護到自己懷裡,說:「沒了,都吃完了。」
曹嚴華手上的麵包本來才剛撕開口,聞言三兩下塞進嘴裡,嘟嚷著說我也沒了,確實吃完了。
說完了推著炎紅砂就往外跑,到門口時還招呼一萬三:「三三兄,出來啊,看日出啊。」
一萬三沒好氣:「早就日出了,吃個飯都吃不安穩。」
不過還是出去了。
於是駕駛艙裡,只剩了她和羅韌兩個人。
羅韌覺得好笑,他慢慢嚼著麵包,饒有興味地看木代。
木代拘謹的很,也不敢去看羅韌,知道他在看自己,只覺得手和腳都擺的不是地方,裝模作樣地在桌上的包裝紙間撥撥揀揀,自言自語說:「真的都吃完了啊。」
羅韌忍住笑,不去搭她的話。
這還用得著揀撥嗎,你不是一進來就知道吃完了嗎。
她又客氣地跟羅韌說話:「你看,你們也不給我留點。」
羅韌憋笑憋的肚子痛,說:「我留了啊,我給我女朋友留了啊,就是她還沒來呢。」
過了會兒,她自己過來了,十分不好意思。
說:「那就是我啊。」
羅韌問:「你是誰啊。」
她又憋了一會,說:「女朋友啊。」
羅韌笑出聲來,覺得她可愛到沒法說,拉過來摟住,親暱地蹭蹭她面頰,她埋著頭不說話,耳根都紅了。
羅韌說:「你以後早點起來,不然飯都搶不著的。」
又說:「不過沒關係,我會幫你留的。」
她只是點頭,接過水和麵包,其實和普通的水和麵包也沒什麼不同,但就是覺得不一樣,拿在手裡,好像份量都更沉一些。
第一天,感覺一切都美好,連海裡的那只蚌,都沒那麼可怖了。
船再次向那一片海域駛去。
越是靠近,炎紅砂的心情就越低落。
或許是因為年輕,總會因為身邊振奮的小事而興奮,到此時忽然想起來,叔叔還在海裡,登時就覺得自己好不應該,不應該高興,也不應該笑。
她牽著木代的衣服,小小聲求她:「木代,我知道羅韌同你好,你說話他肯定聽的,你能讓他想想辦法,把我叔叔的遺體弄上來嗎?」
《七根凶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