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

她從自己的床鋪邊爬過來。
這不是下雨的聲音,這是滴水的聲音。
聽起來很近,好像就在門口,為什麼會滴水呢,是昨天屋頂的積水,忽然又漏了嗎?
聽得人鬧心。
炎紅砂緊張起來,抱著木代的胳膊壓低聲音:「木代,咱們就待屋裡,天亮再出去吧。」
待屋裡嗎?木代看著那扇木門,薄薄的,還漏著縫兒,腳一踹就開了。
但是,還是覺得,待在屋裡,要安全一些。
她和炎紅砂兩個互相依偎著,過了會,炎老頭忽然翻了個身,起來了。
炎紅砂嚇了一跳:「爺爺,你幹嘛去啊。」
炎老頭甕聲甕氣答了句:「起夜。」
炎紅砂頭皮發緊,下意識想說「就在屋裡吧」,下一秒反應過來,男是男女是女的,屋裡哪有地方啊。
炎老頭穿好鞋子,他眼睛本來就不好,反而不用打燈,摸索著到門邊,打開門走了出去。
木代猶豫了一下,問炎紅砂:「我要跟出去嗎?」
炎紅砂說:「這不好吧,我爺爺在方便啊……」
她沒說下去,外頭響起了撒尿的聲音,很顯然,炎老頭沒下樓,就站在樓上。
男女有別,即便差著輩分,乍聽到這聲音,木代還是有些臊,炎紅砂也不好意思,頭半低著,手足無措的。
就在這個時候,木代忽然抓住她的手。
木代的手有點涼,炎紅砂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木代在看著門口,炎紅砂循向看過去。
黑夜天,屋裡反而比外頭黑,門開著,像是襯著較淺的背景,門上頭,吊著一個……
黑魆魆的輪廓,是那個掃晴娘的布娃娃吧,一定是,是從井裡撈上來的那個,因為它還在滴水。
炎紅砂驚怔失語,這個時候,炎老頭又回來了。
他走到門口,那個掃晴娘的布娃娃就吊在他頭頂,似乎有水滴進他頸子裡,炎老頭下意識地抬起了頭。
猝不及防的,上頭忽然伸下一對長長的手臂,薅著他的腦袋,把他整個人提了上去。
從木代的角度看來,炎老頭真像旱地拔蔥般,身子離地,忽然就不見了。
炎紅砂尖叫,木代反應過來,提起馬刀就追,到門口時攀住門框身子倒捲,瞬間上了房。
天已經有些濛濛亮了,一個身高接近兩米的野人,腋下夾著炎老頭,大步流星往山上去。
木代腦子一懵,提氣就追,她雖然輕身功夫好,但那野人顯然是在山裡踏高踩低慣了的,一時半會的居然拉大了距離,木代一咬牙,使盡渾身的力氣,把手中的馬刀向著野人的背狠擲了過去。
刀就是刀,不是木頭,雖然沒能像預想中的狠狠插進野人的背,但也劈的它渾身一個哆嗦,一把扔開炎老頭,嘶吼著向著木代撲了過來。
木代一個就地翻,把這第一撲避過去了,鼻子裡聞到野人身上的氣味,腥是腥臭是臭的。
那頭,炎紅砂已經拖著鐵掀追出來了,真面對面看到這麼大個傢伙,激的渾身一哆嗦,但是這個時候也顧不上害怕了,大叫一聲,掄著鐵掀就砸過來。
不過鐵掀到底不趁手,野人伸手抓住鐵掀的柄,居然把炎紅砂連人帶鐵掀扔了兩米來遠。
木代覷準馬刀的位置,翻過去想撿,哪知道野人比她更快,一腳踩住馬刀,一巴掌向著她臉上扇過來,木代身子一矮,想從野人腋下鑽過去,腦後突然一緊,一個念頭閃出來:完了。
她頭髮被野人抓住了。
一抓一大把,硬是把她連頭髮帶人都扯回來摔在地上,木代被摔的眼前發黑,還沒來得及爬起來,喉頭一緊,脖子被掐住了。
這一股力奇大無比,險些就把她脖子給掐斷了,木代瞬間雙眼翻白,嘴巴閉不上。
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怪不得說我不見了,原來我這麼快就死了。
她徒勞的伸出手去抓,拽到什麼,死死攥住。
就在這個時候,兩聲槍響。
砰!砰!
她感覺到,野人的身子一震,又一震,再然後,壓在身上和脖頸間的那股力忽然消失了,野人痛苦地嘶嚎一聲,瞬間掠進林子裡不見了。
木代躺在地上劇烈咳嗽,她睜開眼睛,模糊地看到高處,熟悉的身影。
羅韌在收槍,曹嚴華和一萬三一前一後地往下跑,曹嚴華大叫:「我木代妹妹啊……」
木代爬不起來,巨大的委屈忽然就把全身心都給淹沒了,她躺在地上,眼淚湧出來,奔到跟前的曹嚴華手足無措的,慌慌張張問她:「木代妹妹,你受傷沒有啊……」
木代哭著說了句:「我要回家去。」
她哭的氣上不來,又劇烈咳嗽,羅韌過來,把她抱起來,輕聲說了句:「沒事,咱們回家去。」
人仰馬翻。
不過,這石屋子裡,因為忽然多了這些人,而擁擠和熱鬧起來。
掛在門口的掃晴娘被扯下來扔在一邊,一萬三和曹嚴華燒水,他們帶的瓶裝水還夠,燒了一大鍋,舀了盆給羅韌,剩下的下面。
方便面的香氣傳來,簡直賽過這世上所有的佳餚,那捆雞蛋也終於有了用武之地,木代聽到曹嚴華催一萬三:「再打兩個,多打兩個嘛,給我小師父補身子。」
羅韌拿紗布蘸了燒好的熱水,給木代擦脖子,她脖子上勒痕的淤青看起來觸目驚心的,側邊有幾道抓痕,已經出了血。
可能是中槍的時候身子一頓,指甲抓的。
羅韌開了小瓶的酒精,用棉球蘸了給她清血,酒精浸到傷口,絲絲的疼,木代激的直噓氣。
羅韌說:「這種野人的爪子,也不知道有沒有什麼細菌,我幫你打一針。」
他幫她貼上紗布膠帶之後,拿過邊上的藥箱,從底下取出一個布裹包,打開了,裡頭插著一根一根的針劑玻璃瓶,還有一根小的針筒。
羅韌掰斷針劑的玻璃頭,把藥水汲到針筒裡。
炎紅砂一直在邊上看著,這個時候小聲說了句:「你還帶這些東西的?」
羅韌沒看她,沉著臉說:「不然呢,你們進深山老林,就算裡頭沒野獸,摔著了擦傷了,也要想到破傷風的危險的。你們都帶了些什麼東西?我剛看過了,藥品沒有,防身的武器也沒有,一堆吃的,你們是進來幹什麼的?度假的嗎?」
羅韌從沒用這種口氣說過話,炎紅砂沒敢作聲,曹嚴華正端了一大碗煮好的面進來,自忖著不好插嘴,趕緊擱下。
木代有點尷尬,羅韌拉過她的左手,衣袖擼上去,拿酒精棉球在她手臂上擦了擦,找準血管,慢慢把針頭插了進去,推好了之後,又拔出,給了粒干的棉球給木代,讓她自己摁著。
整個過程並不疼,羅韌的動作很準,乾脆,以前在叢林生活,他習慣了給自己打針。
木代給曹嚴華使眼色,讓他趕快把炎紅砂帶出去——炎紅砂一直在邊上,犯人樣低著頭,看著叫人怪難過的。
曹嚴華會意,正要招呼炎紅砂,羅韌忽然轉頭看角落裡的炎老頭。
「你其實根本就沒有帶過隊采寶吧?」
「我聽紅砂說過,你煉了一雙眼,是專門看寶氣的,一個團隊裡,看寶氣的人等於技術人員,其它的人,是一定會把你捧著供起來的,所以你根本也不會關心萬事操辦,以為只要帶兩個人,帶把鏟子,就能把寶給採了是吧。」
曹嚴華尷尬的不行,炎紅砂不好說話,木代也不好說話,自然只能他來攪渾水了:「小羅哥,紅砂爺爺到底是……長輩……」
羅韌笑了笑,說:「長輩。」
「自己不要命也就算了,拉上自己的孫女,還搭上外人。」
他忍住了沒再說,頓了頓起身走了出去。
炎紅砂長長吁一口氣,一口氣還沒鬆下來,一萬三忽然探進頭來,說:「紅砂,你出來一下,羅韌找你說話。」
炎紅砂臉色一下子變了,帶了哭腔看木代說:「完了完了,我就知道沒這麼快完事,羅韌會把我罵死的。」
她萬般不情願的,還是出去了。
曹嚴華這才端起碗給木代,說:「小師父,吃飯。」
木代端起來,下意識看了一下炎老頭,曹嚴華猜到她的心思,小聲說:「鍋裡還有呢。」
木代抬手去接,這才發現,自己手裡還攥著東西。
她想起來了,這是剛才打鬥時,從野人身上拽下來的,太過害怕緊張,右手一直攥著,居然給忘了。
她鬆開手。
那是一塊胭脂色的琥珀,狹長,內外顏色有深淺,像是一顆躺在手心裡的……眼睛。
☆、第78章
謝天謝地,羅韌沒有再就這次近乎荒唐的采寶再說什麼,只是問她這幾天的情形。愛玩愛看就來
炎紅砂老老實實,不敢隱瞞——其實起先是想為炎老頭留點臉面的,但一來羅韌問的仔細,二來炎老頭的事算是承上啟下的節點,實在遮掩不過去。
她基本坦白從寬。
羅韌聽的仔細,後來找來扔在一旁的掃晴娘來看,炎紅砂見沒自己什麼事了,趕緊偷溜回屋,進屋之後一聲長歎,就差汩汩淚下了。
她以前真是瞎了眼了才看上羅韌了,跟他說了幾句話,魂兒都嚇飛一半了,想想止不住後怕:幸虧木代沒真的被野人給掐死,不然,羅韌會削她一層皮的吧。
過了一會,羅韌和一萬三都進來了。
小小的屋子,人忽然多了一半,天又已經大亮,木代覺得踏實好多。
新生的感覺。
羅韌先問曹嚴華和一萬三:「你們兩個,如果再趕一天路,能行嗎?」
曹嚴華大驚失色,低頭看自己肥嘟嘟的兩條腿:「小羅哥,剛走了一天一夜啊……繼續走,我只能爬出去了。」
又拉一萬三做墊背的:「我還算有底子的,我三三兄這細胳膊細腿的……」
自己的身材被如此誹謗……
擱著以往,一萬三鐵定跳起來了,但是這一次,他忍辱負重:畢竟他確實也累的夠嗆,再走上一天非廢了不可。
羅韌沉吟不語,他們因為起先走錯了路,耽誤了大量時間,所以後來一直連著趕夜路,自己是沒什麼,但是曹嚴華和一萬三都算是超體能行走,一旦歇下來就是個半殘廢。
木代問羅韌:「你是想……撤回去嗎?」
羅韌點頭:「山裡的情形我覺得不是很樂觀。我們這頭的準備太少,武器、藥品、食物都不充足,我是想……」
他說了一半就不說了,客觀條件不允許,說了也是白費口舌,而且,野人顯然在叢林裡更有優勢,拖著一支老弱的傷殘之隊在林子裡再耗上一整天,這個險,他還真的不敢輕易去冒。
他吩咐一萬三:「把我們所有的食物和水都收一下,按在這裡休息一天,出去一天算,兩天,六頓,六個人,勻一下,不要出饑荒。」
說話間,目光落在炎老頭身上,問的很不客氣:「炎老先生,當初你殺人蓋寶氣,殺的人,是寨子裡的吧?」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吃了一驚,炎紅砂結結巴巴,試圖為爺爺辯解:「不是的,羅韌,是我爺爺一同采寶的朋友,生了病死了……」
她近乎僥倖地想:縱然是割喉,也許是那人生病死了之後割喉的呢?殺一個死人,罪就沒那麼大了吧?
《七根凶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