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他有破門而入的衝動,想問她:「你把小口袋藏到哪裡去了?」
清早起來,一萬三去了趟洗手間,回籠覺睡的不踏實,或許也沒睡沉,太多的想法混在夢境裡絞著。
夢見女野人持著石塊在石壁上畫畫,他近前,看到她畫的是被村民打死時的場景,陷阱底部,無望掙扎,他也在畫面上,抱著胳膊,冷笑著觀望。
一萬三急的滿頭大汗,一疊聲的否認:「不是這樣的!」
女野人朝著他笑,忽然變了臉,抓住他的脖子,卡嚓一聲……
又夢見羅韌,一萬三走近他去問:「你找到小老闆娘了嗎?她是不是還在治病?」
羅韌沒說話,只是指了指高處,一萬三仰頭,發現牆壁上開了無數扇窗,每一扇窗戶裡映出的身形都是木代,然後最中央的一扇推開,木代低下頭來,看著他意味深長的笑。
辟里啪啦鞭炮聲,鳳凰樓開張了,鞭炮不知怎麼的引燃了火,只轉臉功夫,鳳凰樓就深陷一片火海中了……
「三三兄?三三兄?」
曹嚴華急急喚著一萬三的名字,一邊叫他一邊抓住他的肩膀拚命晃,動作簡單粗暴,像是舂米。
醒過來的一萬三沒顧得上去呵斥曹嚴華,他有噩夢得醒的慶幸,又覺得這陣子,確實是有點流年不利。
要去拜個菩薩,燒個紙,或者扔雙鞋(扔邪),再不然放個風箏,放掉這陣子的晦氣。
見一萬三雙眼發直,曹嚴華伸手在他眼前一通亂招,像是招魂。
一萬三說:「有病啊?」
曹嚴華說:「我看見了?」
一萬三納悶:「看見什麼了?」
曹嚴華恨鐵不成鋼:「土!土啊!你忘記了?」
收回第三根凶簡,每個人都明裡暗裡鬆口氣,就好像上學的時候,念完一個學期,考完期終考,總覺得休息一陣子天經地義。
更何況,確實折損元氣。
木代車禍,炎紅砂失親,其它人也是灰頭土臉險些喪命,對凶簡這回事,自然而然的熱度降低。
究竟為什麼,一定要追著去收回凶簡?沒頭沒尾的一件事,至今撲朔迷離,險象環生,沒什麼成就感,也沒什麼動力。
只有曹嚴華,大概受處女座的強迫症驅使,覺得一天不集齊七根,就一天寢食難安。
所以,他得空就看土。
泥地、沙地、黃土地,逮著了就看的目不轉睛,積極包攬所有掃地事宜,一掃帚下去必定塵土飛揚,塵埃落定之後,再掃下一掃帚。
有一次,酒吧的客人看到,問一萬三:「你們酒吧的這個小工,是不是這裡有點問題?」
說話的時候,食指點著自己的腦門,憂心忡忡。
還提醒一萬三:「現代人心理壓力都很重啊,指不定就有精神問題,你不要不當回事啊。早發現早治療,杜絕一切隱患!」
這個人,八成是在廣告公司就職。
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讓他看到點東西了。
一萬三懶洋洋坐起來。
「看到什麼了?」
曹嚴華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我剛剛……就是,酒吧前頭那塊小花圃,張叔提過換種新季的花,我想著,提前鬆鬆土,我就拿了鐵掀去鏟……」
他這些日子練功不說卓有成效,至少身強體健,松土挖土一類的活兒,小菜一碟。
清晨和風煦煦,遊客三三兩兩,有個穿短裙的姑娘裙子被風吹起,他還一陣心神蕩漾,暗搓搓吹了個口哨,然後腳踩住鐵掀邊沿,往下一鏟。
一萬三真是懶得聽這種絮絮叨叨的前情鋪墊:「然後呢?」
曹嚴華嚥了口唾沫,似乎心有餘悸。
「我看見一個洞。」
一萬三看鬼一樣看他,偏曹嚴華還不自知,一臉的理所當然。
一萬三忍無可忍:「你特麼不是廢話嗎?你一鐵掀挖下去,你當然看見一個洞!」
曹嚴華哆嗦了一下:「不是的。」
是暗紅色的,像是肉,帶著表皮的褶皺,而且有節律的起伏。
這形容,一萬三覺得胳膊上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然後呢?」
「然後好像起風,你能想像到嗎?」曹嚴華覺得詞窮,「就是那個洞裡起風,帶著腥味,吹上來……」
再然後就沒了,他帶著一身冷汗定睛去看,只不過是一鐵掀下去挖開的泥土罷了,陽光照射下,有一些泥塵飄飄落下,像是……
像是剛剛挖開的地方,真的有風自地下吹起似的。
☆、第5章
羅韌這一猶豫遲疑,就是一日夜。
其實到末了,他也沒想明白,只不過空想不會帶來任何變化和進展,不如做點什麼。
他最終推門進去。
看到木代的背影,和火光暴起血肉紛飛的遊戲屏幕。
羅韌走近兩步,木代的脊背僵了一下,然後,摘下耳機。
看,即便眼睛耽於亂象,耳朵擾於雜音,習武之人天性,她還是有感覺的。
四目交投,像兩個陌生人的對視。
羅韌知道自己一定表情僵硬目光疏離,他也想表現的更好一點,但是裝不來,對著別人可以裝,對她裝不了。
「好點了?」
「你都知道了?」
同時發問,最終羅韌點頭:「知道了。」
冷場。
羅韌說:「陪你打一出遊戲吧,有雙人模式嗎?」
他低頭,去找機器的調控按鈕,木代說:「難打的,兩個人會比一個人撐的久嗎?」
羅韌說:「會啊。」
歸零,重新開始,羅韌並不看木代,專注遊戲,她的遊戲角色是個金髮的窈窕女郎,緊身吊帶,勁裝颯爽,跟他並肩,翻滾、騰躍、開槍、躲避。
起初,奔跑在城市的街道,然後過關升級,陰暗的叢林、森冷的墓室,怪物越來越多,強大到變態,終於遊戲者開始掛綵,抓痕、咬傷,血槽漸空。
金髮的姑娘被觸鬚的殭屍怪獸捲起來了,羅韌調轉槍口,開始攻擊怪獸。
有殭屍衝到面前,咬,抓,他像是沒看見,槍口只對準一個方向,一直開火。
木代摘下耳機,奇怪的看他,忍不住阻止:「哎!」
他不吭聲,血槽耗盡,倒地,那一頭,姑娘還是免不了被怪獸拖進黑暗深處,只餘隱隱傳來的尖聲驚叫。
over,遊戲商又賺到錢了。
羅韌摘下耳機,問她:「之前撐到過這一關嗎?」
「沒有。」
「所以多個人幫手,還是撐的久一點。」
「但是都死了。」
羅韌把耳機放回槍台:「人人都有一死。」
又問:「何醫生都跟你溝通過了?」
「嗯。」
「沒有再瞞你?」
「給我看過錄像了。」她笑了一下。
見面以來,頭一次看到她的笑,也不像小口袋,笑的沒有內容,只是面部肌肉的協調運作。
她問:「你喜歡哪一個?」
這個問題真是很難回答,有那麼一瞬間,羅韌覺得自己想說:變回小口袋好不好?
但他忍住了。
他說:「大家都是成年人,講真心話好不好?我喜歡哪一個,對你來說,還重要嗎?」
她說:「不太重要了。」
羅韌沉默了一下:「我想也是。」
霍子紅站在會所二樓的陽台,目送羅韌駕車離開,他跟她告別的時候,神色平靜,說:「我先回麗江,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或者木代有什麼事,打我電話。」
霍子紅隱約猜到會面的結果並不理想,說:「羅韌,你想開一點。」
羅韌笑起來:「難道我會想不開,我要是凡事想不開,也不會活到現在了。」
霍子紅回房,再唏噓同情,羅韌也只是外人罷了,但木代是自己人。
木代趴在地上,橫劈,一字馬,兩手交疊,墊著下巴,眼神柔和平靜。
霍子紅在她身邊坐下,伸手摩挲她的發頂,想起剛收養她時,小孩子的頭骨好像都是柔軟細弱的,而現在,她長髮濃密,顱骨堅硬,你說她病,她還是有自己的強。
木代說:「紅姨,羅韌說他都知道,我站在他面前,像被扒了皮。」
霍子紅難過的垂淚,眼淚滴在地板上,飽滿的一滴。
「木代,紅姨也不會教你,很多事情,紅姨自己做的也很差。何醫生也跟我說了,我雖然收養你,但沒有好好從心理上去疏導照顧,你這樣,我有很大責任……」
木代歎了口氣,低下頭,眼睛像要看進地板深處。
說:「羅韌喜歡說,大家都是成年人,講真心話。」
「紅姨,我跟你講真心話,我覺得你並沒有什麼責任。你收養我,照顧了我,免我凍死、餓死、橫死,讓我有機會讀書、認字、明理。我看過報導,有些人虐待收養的孩子,有些禽獸專借收養之名向幼童下手,你已經擋掉我許多禍患。我如果跟在親生母親身邊長大,或許很早就浪跡街頭,你已經給了我一重生活,不用想著再去對我精神負責,你又不欠我。」
霍子紅愣了一下,這話,真不像木代說的。
她有點不知所措,像面對著孩子一朝長大,覺得不真實。
《七根凶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