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木代又說:「前一陣子,我在麗江遇到雯雯的媽媽。」
那件事,張叔跟霍子紅提過,但不盡不實,霍子紅並不知道細節:「她……還是很氣嗎?」
「她說,雯雯死的那麼慘,你怎麼還活的這麼好,你怎麼還沒有報應。」
霍子紅嘴唇囁嚅著,木代反而比她平靜,說:「我大概是會有報應的。」
頓了頓,又低聲加一句:「早晚罷了。」
她爬起來,摩挲了一下脖頸,站到牆邊,兩手撐地,倒立,長長的頭髮堆到地上,像散開的雲。
霍子紅在她的眼睛裡,成了倒坐著的影像。
霍子紅說:「羅韌走了。」
「嗯。」
「談的不順利嗎?」
她想了想,說:「談不上好不好,羅韌本身就不喜歡我,他喜歡小口袋,我看的出來的。」
「難過嗎?要像成年人那樣,說真心話。」
「不難過。我覺得,我也不應該得到太多的愛,那樣對雯雯不公平。」
「那你自己呢,你還喜歡羅韌嗎?」
木代笑起來,這一次,她笑的特別漂亮。
說:「我一直喜歡他啊。」
說完了,一個翻身,坐正身子。
「紅姨,你覺得我有病嗎?」
該怎麼講?說有,會不會刺激她?但是說沒有的話,那卷錄像帶和她的反常又都那麼確鑿……
霍子紅有些慌。
木代說:「我覺得我沒有,但是你們都說有的話,就當是有吧。」
她很無所謂。
霍子紅接不下去,頓了頓說:「今天你好好休息,何醫生說,最近市面上有幾款新藥,接下來,咱們可以試一下。」
木代說:「好啊。」
離開會所之後,羅韌的車子就沒有停過,一直在開,完全不想停下休息。
車窗外風景變換,無數車,載無數人,不知道奔往哪個前方,白晝漸漸消逝,夜色開始在週遭塗抹,然後,手機震了一下,有消息進來。
他漫不經心拿起來看,微信群裡的,鳳凰別動隊。
隨手點進去。
是系統消息。
木代退群了。
羅韌沒吭聲,又把手機擱回原處,繼續往前開,開著開著,忽然莫名煩躁,靠邊停車,推開門出來,狠狠撞上門,前走幾步坐在靠邊的欄杆上,大口呼氣喘氣。
仰頭看,天上疏疏點點的星。
手機一直有響動,大概是曹胖胖他們在聊,在問,在猜測。
羅韌不想去看。
有剎車停車的聲音,抬頭看,不遠處停下一輛suv,粗壯的司機從車窗裡探出頭來,問:「兄弟,車出問題了?」
羅韌做了個手勢,意思是謝了,犯困,只是停下醒神。
司機瞭然,搖上車窗後發動車子,絕塵而去。
那之後就沒人再停了,所有的車子開過,都帶起嗖的一陣風,羅韌一直在數,數到三百輛,三百輛的陌路人。
還嫌他的陌路人不夠多嗎?
羅韌突然出離憤怒。
憑什麼?
他狠狠起身,調轉車頭,重新往昆明的方向。
到的時候,晨曦初開,意外的,在門口正撞見霍子紅和張叔,兩個人都拎著行李,要走的架勢,看見羅韌的車,都有微微錯愕。
羅韌急剎車下來,問:「木代呢?」
霍子紅說:「跑了。」
一時之間,羅韌居然沒反應過來「跑了」這兩個字的意思。
霍子紅回過頭來,指向會所樓上的窗戶。
「你應該知道的,木代爬牆很在行。門沒有開過,應該是晚上,大家都睡熟的時候,她自己打開窗戶,跑了。」
「手機沒有帶,銀行卡也沒帶,估計只帶了隨身的現金。留了張字條。」
「寫什麼?」
寫什麼?霍子紅苦笑。
她寫:別找我,找也找不到。
她計劃好了的,跟她說這兩天要試新藥的時候,她那麼乖的說「好啊」的時候,就早已計劃好了的。
羅韌攥了下拳頭,轉身大踏步走到車邊,剛想去拉車門,張叔說:「算啦。」
「都走了大半夜了,你知道往哪個方向去的?找也是白忙。」
日頭高起,金色的陽光灑向大地,車聲漸漸喧囂,馬路上人來人往,行色匆匆。
木代信步踱過一個水果攤子,又踱回來,問:「草莓多少錢一斤?」
「十二塊。」
她掏出錢包,開始數錢,大鈔只有兩張,其它的都是零票,還有鋼崩,叮叮噹噹。
她撿了一大把零鈔鋼崩在手上:「兩斤。」
☆、102|第1章
鳳凰樓的開張,距離曹嚴華想像中的鞭炮齊鳴鑼鼓喧天,差了十萬八千里。
不,十八萬八千里。
木代沒音信,炎紅砂因為家裡的債務問題回了昆明,羅韌沒出現,天上下著大雨,對面的奩艷鐵將軍把門——連殊被警方帶走,奩艷已經一連幾天不營業了。
諸般種種,只描摹兩個字,淒涼。
曹嚴華手捧一疊宣傳單,困獸一樣在店裡團團亂轉:微信群朋友圈他都群發了廣告,開張日上門五折,前三免費,昨兒晚上,還在酒吧裡大宣特宣請大家捧場……
人呢?人都死哪去了?你們那愛看熱鬧愛佔便宜的神奇天性,只因下點小雨就全被澆滅了?
一萬三坐在靠門的桌邊,一莖明黃色吸管,細細撮吸細頸瓶的可樂,端的細水流長——都吸了兩小時了,連半瓶都沒下去。
他說:「曹胖胖,你安靜點。」
安靜?紅紅火火的開張之日,遭遇瓢潑大雨,連張都沒開上一個,換你你能安靜?
廚房裡傳來烤羊腿的香氣,只只醃的入味,賣相也漂亮——還以為開張日會供不應求,現在如此慘淡,如何對得起那一隻隻羊羊羊?
鄭伯從後廚出來,挺括嶄新的廚師大褂,看外頭嘩嘩的雨線,像是自我安慰又像在安慰大家:「下雨,難免的,人人都想窩家裡。」
說完了,又招呼聘婷:「來,乖,別站了,坐下休息。」
聘婷今天打扮的漂亮,身上掛了條幅帶,「歡迎光臨」,一直眼巴巴地站在門口,曹嚴華之前吩咐她:「只要有客人來,你就笑,懂嗎?美美的笑。」
也就是羅韌不在,他才敢這麼支使聘婷。
聘婷嘟著嘴過來,踢踏踢踏,曹嚴華垂頭喪氣,終於悻悻在桌邊坐下,兩腿往桌上一搭,整個人頹廢地像軟塌塌晾開的抹布。
這形象,萬一有客人上門,豈不是掉價?
鄭伯皺著眉頭,正想說他,他瞪著茫茫雨幕,忽然冒出一句:「我小師父,現在也不知道在哪呢。」
一句話,說的店內氣壓又低八度。
霍子紅當然不可能向所有人事無鉅細地交代木代離去的緣由,但她也並不十分隱瞞,再加上一萬三的多方打探,一些關鍵詞還是漏了出來,諸如多重人格,精神分裂。
雨天最容易增添傷感,曹嚴華唏噓:「我小師父,青春明媚,人見人愛,怎麼看也不像有精神問題。」
一萬三說:「難道只有我一個人覺得她有點精分?」
一說到這個,兩個人就掐。
曹嚴華劍拔弩張,像殺氣騰騰的公雞:「只憑穿衣風格就能說人家精分?以前在解放碑,老子不知道看過多少,那些個白天套裝的女白領,到了晚上穿著亮片小吊帶,小熱褲還不如紙尿褲遮的多,照你說,都是精分?」
一萬三說:「她有的時候,性格的表現是有點不一致……」
曹嚴華愈戰愈勇:「那人生總有高潮低谷,前兩天剛從四寨那裡出來,你還不也矯情的跟坐月子似的?當年燒老蚌的豪情哪去了?你是不是也精分?」
一萬三表示不跟他鬥,低頭繼續撮吸可樂。
曹嚴華下結論:「只有那種不負責任沒有水準的人,搞不清問題所在,才會籠統的下定義說是人格分裂!什麼都往人格分裂上靠,反正不犯錯誤!」
外頭有人走近,頭髮亂蓬蓬的,拎了個麻袋,挽著褲腳,人字拖,撐一把壞了的大黑傘,雨水從塌了的傘面上往下流,像小型瀑布。
聘婷騰一下站起來,笑的跟花一樣往門口沖。
曹嚴華踹一腳一萬三:「要飯的來了,給點錢打發了。」
剛剛演講時那一番慷慨激昂還在,支使起一萬三來,理直氣壯。
一萬三翻白眼。
不過確實有這規矩,昨晚霍子紅提醒過他:新開的店,要備專門給乞丐的零錢,三教九流都要打點。
一萬三抓了把零錢出去了。
過了一會,他帶著人進來了。
咋了這是!把聘婷拉進來也就算了,怎麼還把人領進來了,晦不晦氣啊?
曹嚴華擱在桌面上的兩隻腳微微旁岔,透過v形豁口看來人:頭髮早就被雨水打濕,居然帶著天然的卷,架一副黑框眼鏡,一邊的鏡腿已經折了,拿白線繞了一圈又一圈,臉上帶著喜滋滋的那種笑,珍而重之的從懷裡掏出一個手機。
真是讓人刮目相看,他居然用apple!
現在的丐幫也真是蠻科技蠻高端的。
《七根凶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