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節

剎那間,一片混亂。
曹嚴華和亞鳳抱摔著滾成一團,而根據曹金花的判斷,曹嚴華肯定沒討得了好去,因為他一直一迭聲的慘叫,看得出他是使了渾身的力氣了,但就是不知道為什麼,亞鳳那麼纖細嬌小的人,一隻手捏著曹嚴華的手腕,居然幾乎把他整個人都推開了。
青山大踏步向著曹金花走過來。
曹金花嚇的一顆心狂跳:「你……你幹什麼?青山,你,你,別過來。」
青山沒理睬她,蹲在陷阱邊上,伸手去抓那條垂下去的繩子,伸手往腰後摸,沒摸到什麼趁手的工具,忽然臉色一冷,抓著繩子在石頭邊緣處狠狠磨了起來。
登山繩不粗,但一般都耐磨堅韌,曹金花並不懂,只覺得那小指頭細的繩子馬上就被磨斷了,臉色都白了:「繩子上吊著人呢,青山你這是殺……殺人,你住手……」
她扶著翻板,走不開,只好抬腿去踹青山,青山蹲的位置有點遠,腿長不夠,一踹兩踹,總差了兩寸,底下傳來炎紅砂的尖叫,再一扭頭,亞鳳起身往這邊走,倒在地上的曹嚴華忽然掙扎著一個掃堂腿把她掃倒,虎撲上去又死死鉗制住她。
拼了,拼了!曹金花想,人命呢,這繩子磨斷了,那個叫炎紅砂的小姑娘還不摔死啊!
她大叫一聲,做了一件自己都想不到的事——雙手依然死死控住翻板,但是原地一跳,動作笨拙的藉著跳起之勢一腳踹向青山,正踹青山腦門上。
論身形,曹金花碼子比青山大,蠻力也不小,這一踹使盡渾身力氣,青山一個轱轆滾翻了開去,曹金花落地時一個踉蹌,腳一軟,險些沒踩實,嚇的一身冷汗。
底下的緊張氣氛,比起上頭,也不遑多讓了。
曹嚴華尖叫、繩子劇烈晃動、炎紅砂尖叫,木代和羅韌就已經知道事情不妙了,剛剛那點兒閒暇愜意剎那間無影無蹤。
羅韌問木代:「可以壁虎游牆上去嗎?」
知道木代有傷,但是現在,事關幾條人命。
木代的聲音發顫:「我爬不快,現在上去,時間來不及……接繩子,羅韌,繩子從頭接到底,我可以爬繩……」
話還沒說完,羅韌已經幾步奔到那張繩床邊,一手抽起繩頭——他結的有技巧,成繩床時堅固,重新抽回時又是一長根。
他帶著繩子回來,幾步間已經把一半的繩子繞圈,手上留了待扔的一大截:「紅砂,穩住了,接住,然後兩根接在一起。」
語畢狠狠往上一拋,不行,差了幾米,炎紅砂的位置,畢竟有數十米高。
繩子晃動的更厲害了,上頭隱隱傳來曹嚴華和曹金花的尖叫嘶喊,炎紅砂抱著繩子,身子像波浪裡顛覆的小舟,羅韌的額頭開始滲汗,就在這個時候,木代忽然說了句:「羅韌,飛刀。」
羅韌立刻就聽懂了,反手拔出飛刀,將繩頭圈在刀柄上,厲聲問炎紅砂:「背包裡塞滿了嗎?」
炎紅砂答的顛簸艱難:「滿了!」
「後背給我!」
炎紅砂咬牙,抱住繩子,後背往下一轉,羅韌向上揚手,炎紅砂感覺到飛刀插入背包,顧不上繩子還在晃悠,迅速反手拔下,飛快的跟自己腰上的繩子對綁。
與此同時,木代幾步衝到繩邊,抓住繩頭,猱身而上。
羅韌簡直看呆了,他也學過爬繩,這算是僱傭兵的基本功,但他的爬是正常人的爬,腳腕繞繩、身子借力、上一截、鬆繩、重新繞——速度會有快慢,但沒有太大的分別。
木代這種,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速度太快,身子幾乎騰空,而且力道是在兩條胳膊上。
炎紅砂還低著頭,對綁還沒結好,木代已經到面前了,也不跟她打招呼,渾不客氣,兩手先抓她身子借力上竄,然後腳蹬住她肩膀,瞬間上了一兩米。
這種繩梯,炎紅砂算是個方便踩蹬的繩疙瘩了,她也沒想到木代會上的這麼快,喜的大叫:「木代,你是小天使呢。」
這位小天使並沒有聽見,因為,她已經快到洞口了。
洞口的形勢簡直危急,曹嚴華鼻青臉腫的,已經被青山死死抱住,瘋魔一樣徒勞的抓、撓全上,曹金花臉色蒼白地扶著翻板,想幫忙卻有心無力,亞鳳冷笑著在陷阱邊上蹲下來,伸手扯起繩子,張開嘴巴,牙一齜,向著繩索咬了下去。
就在這時候,木代忽然從洞下攀著繩子急竄而上,第一眼就看到亞鳳,想也不想,一巴掌扇了過去,同時身子躍起,低頭看見亞鳳後領,伸手插進去,狠狠一勒旁跩,然後順勢倒地,身子在地上滑開,滑至青山身邊時,伸手抱住他小腿狠拖,直接把青山和曹嚴華一起拖倒在地,滑勢未絕時,摁地起身,穩穩在地上站住了。
曹金花扶著翻板,張開的嘴巴久久合不攏,足可以塞一個雞蛋。
木代等於是一出現,就把上頭的三人全部衝散了,順勢也攪了戰局。
曹嚴華幾乎要哭出來:「小師父,揍她!」
不用他提醒,木代知道凶簡在亞鳳身上,一定是緊盯亞鳳的。
她說:「女的給我,男的你對付。」
亞鳳也站起來,白淨精緻的臉上滿是猙獰,怒吼一聲向著木代衝過來。
那一頭,曹嚴華已經和青山扭打在一起了,他身子比青山壯,又有底子,招呼青山的,都是老拳,百忙中不忘提醒木代:「小師父,她力氣很大,不能拼硬的。」
木代幾乎快跟亞鳳短兵相接,聽到提醒,身子一擰,直接從亞鳳身側滑過,但不忘下黑手,一掌切在她肋下。
亞鳳幾乎不曾氣瘋了去,暗暗咬牙:但凡讓她挨到木代的身,一定要捏碎了她的骨頭去。
但木代似乎猜透了她的心思,加上曹嚴華之前的提醒,她就是不正面跟亞鳳相對,好幾次都是打擦邊球,身子一晃,游魚一般,但每次,必下黑手。
要麼拽亞鳳頭髮,要麼覷空抽她一巴掌,要麼削她下盤。
所有這些,都得自師父真傳。
師父教她對招,說起真到生死關頭時該怎麼辦。
——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逃,逃不了就使陰招。臉面固然重要,但命最大。沒了命,還要臉幹嘛?
說這話時,師父坐在輪椅上,對著梳妝鏡綰起白髮,墨綠色鑲銀邊的衣裳整齊而又熨帖,頭髮綰的一絲不亂。
木代嘟嚷說:「那人家說我怎麼辦,會說我不講規矩。」
「不喜歡你的人,你再講規矩也會說你。喜歡你的人,你不講規矩他們也會喜歡你。你管他們怎麼說。」
木代想了想:「要是使陰招,還是打不過呢?」
「那要看對方是男人還是女人了。是女人的話,打不過還得使勁打,男人的話……」
說到這裡,她停頓了一下,目光和鏡子裡的木代相接。
木代問:「男人的話怎麼樣?」
「你就哭。」
木代匪夷所思:「哭會有用?」
師父說:「你這小模樣,大概是有用的。」
說這話的時候,她微微低頭,伸手從檯子上拈起一根梅花銀簪,斜斜插進綰好的髻裡。
白髮如雪,銀梅綻放。
木代的師父出生於民國,拜師時六歲,紅布包了二十塊銀洋作學資,雙膝跪下,昂首挺胸,師門規矩,上頭的人問一句,她脆生生答一句,氣要足,嗓要亮。
「為了什麼拜師?」
「行俠仗義。」
「行裡的英雄屬誰?」
「燕子李三。」
「哪種富可劫?」
「為富不仁。」
「哪種窮當濟?」
「窮不墮志氣!」
……
然而,這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木代拜師時,師父已年過古稀,雙腿殘廢,常年坐木質輪椅,照顧她的人喊她一聲梅老太太,但有一次,八月中秋,她飲酒微醺,笑著對木代說,早些年,人家都喚她作:梅花九娘。
☆、154|第26章
不知為什麼會忽然想到師父,木代有瞬間的分神——亞鳳的手頃刻搭上她肩膀,一股大力從肩胛處襲來,木代悚然心驚,好在反應快,一個錯肘沉肩滑脫。
滑脫之後,後背直冒冷汗,曹嚴華的提醒沒錯,亞鳳的力氣大的驚人,確實不能正面硬拚。
她很快往洞下瞥了一眼,黑漆漆的,看不到什麼,但垂下的繩子一直在晃。
羅韌和紅砂一定在盡快趕上來。
曹金花扶住了翻板,曹嚴華對付青山綽綽有餘,至於自己,只要把亞鳳給困住了,下頭兩個人一上來,就好辦了。
木代吁一口氣,兩手互撣了一下,向著亞鳳笑:「小妹妹,就這點本事嗎?來,再來啊。」
言語挑釁,激的對方不成章法,也是陰招之一。
亞鳳的目光很快掠過那根不斷晃動的繩子,開始覺得不妙:顯然,下頭還有援手。
她又看了一下洞口,自己現在被木代逼在靠裡的方位,想逃的話,一定要過掉木代。
木代沒有漏掉亞鳳的目光,警惕地盯著她,亞鳳意味深長的笑了一下,慢慢後退。
木代心說:媽的,一定在用計!
亞鳳這種情形應該算是跟凶簡主動合作了,思路清晰,落井下石,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亞鳳自身可能只是一個普通的姑娘,所以雖然從凶簡處得到了額外的力量,但過招對陣,還是沒能討得了好去。
她現在,又想耍什麼花招呢?
亞鳳退無可退,背心已經貼住石壁,就在這個時候,陷阱下方忽然傳來羅韌的聲音,聽音辨距,至多也就四五米了。
亞鳳臉色一變,伸手扒住石壁,忽然一個旋身攀上,瞬間到頂,再然後四肢並用,急速在洞頂向外爬行。
洞頂距離地面有段距離,木代無論如何是蹦不上去的,她生怕亞鳳直接從洞頂爬到洞口逃脫,急速往洞口奔攔,誰知道亞鳳爬至曹嚴華和青山頭頂時,冷笑一聲,直直如重錘般墮下。
剎那間,三人扭成一團,可憐曹嚴華,迅速被兩人摁到最底下,一張胖臉險些印成平的。
木代心叫糟糕,三兩步趕過去,先揪住青山往外狠狠一搡,然後去拖亞鳳頭髮,亞鳳怒吼一聲,伸手去抓木代的臉,將觸而未到時,忽然一聲慘呼。
一柄破空而來的匕首,硬生生刺穿她手掌。
木代心中一喜,一個掃腿把亞鳳掀翻在地,然後整個兒撲上去,膝蓋死死抵住她的背,這當兒,羅韌已經摁住陷阱邊緣站上來了。
亞鳳在掙扎,木代手狠,右手指節並起,狠狠往她肋下的穴位擊打——穴位是氣血交接之地,偶爾點按都有痛感,這樣的定點擊打,實在是比重拳要狠許多的。
青山灰頭土臉的,本來撿了兩塊石頭在手上,預備是要拚個你死我活,看到羅韌上來,也知道是敗局已定,臉上掠過懼色,躑躅著退了兩步,又看了一眼亞鳳,忽然掉頭就跑,他的位置距離洞口最近,跌跌撞撞間,很快就跑沒了影。
這一下,大大出乎諸人意料,雖說臨陣脫逃捨棄同伴不是什麼新鮮事,但真的遭遇現場直播,還是多少有些錯愕的,曹嚴華吐著嘴裡的沙土爬起來,自覺既是親戚,自己臉上也沒光,小聲嘀咕了句:「慫貨。」
曹金花扶著翻板,愣愣看羅韌:這個人,不就是那個……
羅韌走到木代身邊蹲下,亞鳳已經不掙扎了,臉埋在地上,右手血肉模糊。
一時間,也找不到多餘的繩子綁她,羅韌示意木代起身,木代有些忐忑,生怕這交接的時間亞鳳起什麼蛾子,曹嚴華也出聲阻止:「小羅哥,她力氣很大……」
話沒說完,羅韌的雙手已經摁上亞鳳左右肩胛,木代還沒反應過來,就聽間隔極近的卡嚓兩聲,然後是亞鳳慘叫。
羅韌卸了亞鳳兩條胳膊。
曹嚴華嚇的後半句話硬生生憋進嘴裡,木代也有些錯愕,和羅韌對視了一眼之後,沉默地起身,羅韌說了句:「對於想要我命的人,我沒什麼好客氣的。」
木代沒立刻說話,不過羅韌是這樣的,他對有些人有些事從不憐憫,亞鳳的慘叫聲衝擊耳膜,木代有些不忍:「那卸一條也就算了……」
《七根凶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