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節
有拖著音箱話筒出來賣歌的歌手,手裡拿著歌單,目光炯炯,專門招呼情侶。
過來到兩人桌邊:「帥哥,點歌嗎?十塊錢一首,二十塊三首。」
「不用。」
「女朋友這麼漂亮,點一首吧,我們這裡有很多經典老歌,比如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啊……」
「不用。」
那人來了氣,罵罵咧咧走遠,說:「摳門兒!」
木代低頭扒飯。
又有賣玫瑰花的小姑娘,只五六歲,提著個籃子跑過來,說話奶聲奶氣:「大哥哥,給姐姐買朵玫瑰花吧,五塊。」
木代繼續低著頭扒飯,目光卻悄悄溜到小姑娘挎著的籃子上,裡頭的玫瑰倒是新鮮的,花瓣滴露,枝梗青翠,梗上突兀的刺——好像在說再好的愛情,也會有尖刺的傷。
從沒收到過羅韌送的玫瑰,五塊錢,真心不貴。
聽到羅韌說:「不用。」
小姑娘不屈不撓的,踮著腳尖:「哥哥買一朵吧,才五塊錢,我今天還沒開張呢……」
估計有人教了這套說辭,這麼小的孩子,連「開張」是什麼意思,其實都不大懂吧。
眼角餘光,看到羅韌頓了一下,然後掏出錢包,取錢。
所以大概是要收玫瑰了,只是,第一朵玫瑰,來的這麼勉勉強強,總有點意難平。
看到小姑娘從籃子裡取花了,一朵,花苞半開,嬌艷,又妖冶。
再意難平,也忍不住唇角微彎。
忽然聽到羅韌說:「錢拿著,花不要。」
☆、165|第5章
木代沉默著吃完飯,沉默著看羅韌付賬,沉默著跟羅韌上車,路上踢了一顆小石子,骨碌碌滾到水溝裡去了。
羅韌先開副駕的門,讓她上車,木代坐上副駕的時候,他忽然俯身下來,在她眉心上親了親,說:「是我不喜歡玫瑰。」
說完了,幫她關門,然後繞過車頭去駕駛座。
木代在座位上笑,隔著玻璃看羅韌,狡黠地覺得自己沉默的小性子得了回報。
車子重新上路,出了收費站之後一路坦途,車燈打開,只照車前那一段路,天黑了,就沒有風景可看,木代額頭抵住車窗看了會,又轉頭看羅韌:「為什麼不喜歡玫瑰?」
羅韌說:「就知道你忍不住要問的。」
他深吸一口氣,喉結不易察覺的滾了一下。
「有一次,和尤瑞斯他們去酒吧。」
去酒吧是常事,高強度高壓力的搏命需要極度宣洩的放鬆,煙、酒、女人,都是途徑,還有更放鬆的,比如毒,但他們都很有默契的不碰。
那一次去酒吧,羅韌遲到,剛跨進門,尤瑞斯就把他拉到邊上,意味深長的擠眉弄眼:「有個妞,你一定喜歡。」
說完了拖拖拽拽,把他搡到吧檯。
只一眼,羅韌就知道怎麼回事了。
菲律賓人大多是馬來人種,並不是不好,但跟羅韌的審美差的很遠,青木他們追問過他喜歡什麼樣的,逼急了,他就把聘婷的照片扔出去:「這樣的。」
難怪尤瑞斯說他會喜歡,吧檯的那個女子,眉目間八成像中國人,但膚色氣質,又帶東南亞的熱力妖冶風情。
驚艷的漂亮,穿高開叉的銀色晚禮服,盤發,兩邊各墜下蜷曲的絲縷,慵懶優雅。修長優雅的脖頸,鑽石項鏈,金米分的眼影星光璀璨,飽滿的紅唇一如豐潤玫瑰。
和這酒吧格格不入。
羅韌奇怪:「哪來的?」
尤瑞斯聳肩:「不知道。富商的姘頭、大梟的情人,都有可能。」
誰都不是傻子,更何況這裡是棉蘭,幾道街以外就會有搶劫、械鬥,乃至爆炸,誰也不信這種酒吧,會出個公主。
居然連上前搭訕的人都沒有。
羅韌也沒有,坐了角落的檯子,要了酒,自斟自飲。
飲到中途,那女子自己過來,一撩裙擺,在他的身邊坐下。
主動跟他說話:「這酒吧裡的男人,要不然是有伴,要不然是在挑逗舞女,只有你是一個人,居然也不為我買酒。」
羅韌說:「你一身的珠光寶氣,普通人也不敢靠近的。」
那女子笑:「我覺得自己生的漂亮,和朋友打賭,到酒吧來會被好多人搭訕。結果無人問津,馬來舞女都比我搶手。」
「你換一身裝束,穿吊帶、熱褲,頭髮散下來,滿場的男人都為你瘋狂。」
那女子聽的眼睛發亮:「你等我。」
羅韌看到她拽了個舞女,在角落的暗影裡討價還價,解下耳朵上的耳環,又脫下脖子上的項鏈。
那舞女接了,喜滋滋的,帶她從後門出去。
再出現的時候,她真穿吊帶、熱褲,長髮波浪樣散著,頃刻間就眾星捧月般成了全場的焦點。
但她不接受任何人為她買的酒,指著羅韌說:「只喝他送的。」
滿場起哄,以尤瑞斯和青木吆喝的最為大聲。
她指名要點北極光,但調酒師不會,於是她自己動手,調好之後說:「要關燈才好看。」
酒保很配合,四下拉了燈,她端著那杯雞尾酒走向羅韌。
難怪這酒叫北極光,她緩緩走近的時候,杯子裡流光溢彩,璀璨的像銀河星雲。
羅韌沒拒絕,慢慢喝光,說:「說好了我請你的,結果是我喝。」
她說:「你也可以送我別的啊。」
亮燈的時候,羅韌送了她一朵玫瑰。
……
木代聽的怔住,過了會鬱鬱寡歡地笑,說:「羅小刀,你不該給我講這個。」
「再然後,她就不見了,她什麼時候走的,誰都沒留意。」
還講,木代把臉偏向車窗,車窗的影像裡,她的表情有幾分慍怒:「不聽了。」
「尤瑞斯他們還在尋歡作樂,我卻覺得是神奇的邂逅。於是我從酒吧後門出去找那個舞女,我記得,她用鑽石耳環和項鏈,向那個舞女換了那套普通的吊帶和熱褲,我想幫她把首飾贖回來。」
木代懊惱地把腦袋撞在車窗上,還講!
「那些舞女生活清苦,大多就近住在酒吧後頭的木板屋裡,我去過很多次,也算熟門熟路,於是我一邊叫著她的名字,一邊推開木門。」
「屋子裡衣服扔了滿地都是,那個舞女死了,躺在床上,中了兩刀,一刀割喉,一刀開膛,血流了滿地都是,我進去的時候,血還在從床上往下滴。」
滴答,滴答,而屋子外頭,隱隱還能聽到酒吧的嚷樂聲。
一股寒意從木代的脊背升起。
羅韌笑起來,開始輕笑,繼而大笑。
「你是不是像我一樣,起初也以為,她是個用鑽石首飾交換衣物的可愛姑娘?」
不是的,她笑盈盈的跟著那個自以為佔了便宜的舞女進了房間,要了她的命,然後不緊不慢的挑選衣服,換好,若無其事地進了酒吧。
羅韌衝到門外,扶住門框嘔吐,那杯片刻前驚艷如星雲的北極光,此刻是酸、臭、叫人思之欲嘔。
「我一句玩笑話,害了個無辜的人。」
木代不說話,過了會,她擰開手裡的水,問他:「喝水嗎?」
羅韌搖頭,眼前的路長的望不到盡頭,車燈的光永遠衝不破黑暗。
「那個女人就是獵豹,沒有人能從獵豹手上拿走她的東西,不管是鑽石首飾、金錢,還是眼睛。」
拿走的人一定會付出代價,哪怕是……很久以後。
車子裡,又一次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木代開始覺得時間過得太慢了,恨不得下一刻就是清晨、九點,已經到了楚雄,接到了曹嚴華。
不想讓羅韌再去回憶。
她輕聲說:「要麼就不要講了吧。」
羅韌笑了一下:「一鼓作氣吧,這個時候不說,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勇氣再說。」
「那之後不久,我們又有幾次漂亮的仗,幾次下來,我成了無形中的領頭——私人武裝就是這樣,沒有指派,沒有規定,一切靠實力說話。」
「好的地方是身價水漲船高,不好的地方是槍打出頭鳥,成了對方的眼中釘肉中刺。」
「有一天,很緊急的,接到一樁生意。棉蘭帝國酒店,二十三個人質被綁架,都是外國遊客——說遊客也不確切,棉蘭很少遊客,二十三個人,大多是因公因商,所以酬金很高。我們出動的也迅速,幾乎是把對方堵在了酒店裡。」
一場槍戰,激烈交鋒,連手榴彈都用上了,綁匪押著人質,從一層大堂退到二層,又退到三層。
這次綁架,背後的人物是獵豹。
羅韌讓人很快找來酒店的建築結構圖,考慮攻防的佈置,正安排誰留守誰從高處破窗的時候,二樓忽然傳來密集的槍響和人質的慘叫。
後來才知道,綁匪和獵豹取得了聯繫,獵豹說:「綁不回來,也不能留給別人賺錢啊,我心裡會不痛快。」
所以,一個不留。
「聽到槍聲之後,我就覺得不妙,所以和青木兩個破窗,其他人強攻,破窗進了三樓樓層之後,走廊上已經是屍橫遍地,又出奇安靜,綁匪顯然已經各自在暗中隱蔽,一場惡戰是免不了了。」
羅韌和青木兩個人,端著槍,手指輕挨扳機,全身的神經繃緊,起落步都輕,慢慢繞過地上的屍體。
就在這個時候,羅韌注意到,有一具屍體,忽然挪動了一下——不是因為人沒死透,而是因為,屍體之下,還護著個小孩。
青木蹲下身子,把那具屍體翻開。
下頭是個五六歲的小姑娘,金色頭髮,白皮膚,大眼睛,眼裡含著淚,身上都是血污,瑟瑟發抖。
對講耳機裡,忽然傳來尤瑞斯的聲音,大罵髒話,說:「羅,中計了,獵豹的後援來了,出路給堵了,這趟,不提頭,衝不出去的!」
幾乎是與此同時,酒店外頭和走廊裡,同時響起子彈密集的掃射聲,羅韌抱住那個小姑娘,一個翻滾進了就近的客房,青木翻進了對面的那間,兩個人同時檢視身上的武器和彈藥余量。
小姑娘噙著眼淚看羅韌。
羅韌和對面的青木打手勢。
——我先沖,你掩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