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節

然後,有幾秒鐘的靜默,緊接著忽然動手,羅韌一直聽著,聽到木頭劈裂,桌椅掀翻,還聽到有人重重跌落地上。
電話那頭傳來呼吸的聲音,那並不是木代。
由始至終,木代沒有發出過聲音,她一定打輸了,但她沒有呵斥,沒有怒罵,沒有哭,也沒有叫過疼。
羅韌心疼的心都揪起來,眼前忽然模糊。
聽到獵豹說:「羅。」
羅韌沒有說話,下意識伸手抽出枕邊的匕首,黑暗中,鋒刃閃著寒光,他死死攥住了刀柄。
「事情這麼順利,我應該謝謝你,一天之內,把所有的人都調走了。」
是,是他的過失。
獵豹的聲音低的像是耳語:「昨天晚上,霧很大,山裡的路很怪,我怎麼找,都找不到你的小美人。」
「不過沒關係,雖然出了點波折,但結果,還是一樣的,羅,真是迫不及待,想見到你。」
她掛了電話,幾乎就在電話掛上的剎那,羅韌手中的匕首迸射而出,他也說不清使了多大的力道,只看到銀亮的鋒刃一閃,瞬間沒入正對著的牆裡。
安靜的夜晚,安靜的臥房,遠處,旅遊區特有的夜景燈火依然閃爍,氤氳的流光勾勒著泛著光澤的河道、綠樹、石橋。
羅韌下床,站了半晌突然憤怒,兩手抬住床身,生生把整張床都抬起來,到一半時,又驀地鬆手。
轟然巨響,鋪設的木質地板幾乎砸裂,羅韌大踏步出門,下樓梯時,住的較近的幾戶,陸續亮燈,窗口處,晃動著惶惶不安的身形。
這裡一向的寧和安逸,深更半夜,陡然發出的巨響,讓鄰居們頓時陷入深重的不安:出什麼事了?歹徒入室嗎?要不要報警?是不是……有人受傷?
聚散隨緣。
因著景區的治安很好,加上酒吧總有多人入住,所以打烊之後,大門所謂的「鎖」也只不過是內裡上一道木枷。
羅韌一推不開,忽然焦躁,兩手攥住門環,先拉後猛推,兩爿門哄然震開,剛抬腳跨進門內,斜側忽然有人影猛撲過來。
蓄勢滿滿,剛猛凌厲,幾乎是瞬間逼到眼前,一手鎖喉,膝部重重撞壓他胸腹,直接把他掀翻在地,緊接著,一道鋒利的冰涼壓住喉嚨。
羅韌知道那是青木,沒躲,也沒反擊,青木似乎察覺到來犯之人的異樣,「咦」了一聲,手裡的刀刃翻了個個,變成刀背壓喉。
燈光大亮。
是聞訊趕來的炎紅砂,張叔和一萬三也起來了,曹解放一定被驚動了,撲騰的翅膀聲傳達著不能越出籠子看熱鬧的焦躁,青木愣了一下,站起身來,羅韌胸腹的壓力驟減,但隨之而來的是力道的反噬,五臟六腑似乎都移了位。
樓梯上傳來腳步聲,那是最後下來的霍子紅,披著衣服,有些不知所措。
青木陰沉著臉,伸出手給羅韌,想拉他起來。
羅韌頓了一會,才伸手握住青木的手,只是坐起,並不起身,說了句:「喝酒。」
青木聽懂了,轉身去到吧檯,也不管酒色分類,只要是酒架上的酒,逕直伸手去抓,兩隻手抓了六瓶。
有幾瓶絕不便宜,也就識貨的人曉得心疼,一萬三急了:「哎,那酒……」
青木冷冷瞪了他一眼,幾乎是同時,霍子紅拉了拉他的衣裳,說:「算了。」
又看剩下的人:「回屋睡覺吧。」
她看出事情不對,卻又覺得是青木和羅韌的私事,不想太多過問。
各人陸續回房,炎紅砂幫忙關燈,給青木和羅韌留了盞壁燈,想上樓時,忽然心中一動,避在牆後,偷偷探了半個腦袋去看,無意間,眼光餘光瞥到曹解放,差點笑出聲來。
這雞,不知道中了什麼邪,雞脖子伸出籠口,儼然學她,一副精神抖擻聽牆角的模樣。
但關鍵是,她的角度,是能看到青木和羅韌的,但曹解放,脖子伸的再長,也只能看到吧檯的檯面,你伸個什麼勁兒?
看到青木在開瓶蓋,手裡的匕首一別一擰,崩的一聲瓶蓋旋開,打著轉兒落地,極瀟灑利落。
他跟羅韌碰瓶。
瓶頸相撞的脆聲,羅韌並不動,握著酒瓶子,透過瓶口,看裡頭琥珀色的液體輕微漾動。
說:「青木,拜託你件事。」
「講。」
「獵豹這兩天應該就會露面,到時候,我想請你安排一切。」
青木聽不懂:「什麼意思?」
「你來統籌,我聽安排。」
青木看向羅韌,羅韌沉默了一下:「木代在她手裡,我怕我沒法冷靜調度。」
就好像,如果綁匪劫持的人質是某個警務人員的至親,那整體的解救計劃,都要由另外的人安排——關心則亂,怕你衝動、害怕、瞻前顧後、延誤最佳時機。
青木冷笑:「你是被獵豹打垮了志氣吧?」
羅韌沉默。
「先是塔莎,後來是九個兄弟,現在是你的小女朋友,羅,你敗給獵豹太多次了,你不承認,但是你已經害怕了。」
羅韌繼續沉默,攥緊的骨節漸漸泛白。
炎紅砂屏住呼吸,自己都沒留意到,原先只是扶住牆面的手指,變作了死死扒住。
青木哈哈笑起來,自顧自仰頭,喝了一大口酒,然後手背擦了擦嘴角。
「可以。」
羅韌轉頭看他。
他依舊在笑,目光冷戾:「但是羅,有件事我先說清楚,我對付獵豹,終極目的是為我的兄弟復仇,我的安排和計劃裡,你的女朋友是可以被犧牲的。」
羅韌陡然暴起,狠狠攥住青木衣領,將他往桌角一抵。
青木並不躲閃他的目光,直直迎上,領口被拽的歪斜,但還是泰然自若,擎住瓶子,仰頭飲了一口。
說:「有問題嗎?那又不是我的女人。」
「羅,誰也顧不了誰,我可以為了我兄弟死,為了復仇,我不會顧惜她,為了達到目的,我會毫不猶豫犧牲她。」
「想救她嗎?你自己救,那是你的責任,不是我的。」
☆、178|第18第章
夜靜更深,又是霧鎖小鎮,門樓的電燈亮起,一輛不起眼的廂式小貨車停在大宅的門口,車身上刷著廣告:「新鮮蔬菜,新鮮到家」。
司機穿物流人員工作服,戴簷帽,守在後車廂邊,看到獵豹帶著木代出來,馬上拉開車廂的門。
陰潮的氣息,收放太久的蔬菜味道,獵豹把雙手被塑料手銬銬住的木代推上車,給她打了一針。
冰涼的液體輸入血管,木代睜大了眼睛看獵豹。
這是個漂亮邪氣的女人,穿一身黑,長髮,黑色皮質的獨眼眼罩蒙住了一隻眼,然後當著她的面,緩緩戴上墨鏡。
藥效慢慢出現,木代的精神開始恍惚,奇怪的想:這個女人的樣貌,好像是自己之前的夢想呢。
學武的時候,總是七想八想,她比劃給梅花九娘聽:「師父,將來,我要做那種很酷的女俠。」
「要穿一身黑,帥氣的靴子,不能露臉,帶面具。夜深人靜的時候,出現在城市陰暗的角落,如果有人幹壞事,我就上去揍他。」
梅花九娘低頭呷茶:「你自己瞧瞧自己穿的衣服,不是小貓就是小狗,你像很酷的女俠嗎?」
她得意的笑:「師父你這就不懂了,這叫反差。反差的越大,別人才越不會疑心到我身上,周圍的人都以為我呆呆傻傻的幼稚,其實我聰明的不行不行的!」
梅花九娘被茶嗆著了。
……
車廂的廂門慢慢合攏,亮光被寸寸驅逐出去,就在這個時候,木代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忽然掙扎著撲過來,死死抵住了行將合攏的廂門。
隔著那道窄窄的縫隙,看獵豹的眼睛。
問她:「我師父呢?」
「死了。」
木代的眼皮忽然沉重到張不開,軟軟倒在了車廂地面,聽到沉重的落鎖聲,還有那個司機獻慇勤的聲音。
——「足夠她睡上24個小時了。」
車子開起來了,顛顛簸簸,那是小鎮特有的青石板道,木代躺著,背脊隔著一層薄薄的衣服,貼著一片冰涼。
她閉著眼睛,蜷著的手無意識的,間歇性的抽搐著,想著:我不要睡24個小時。
深重的倦意像一隻手,把木代一直下拉,拉回到前一個夜裡,茫茫的白霧,堪不透的夜色,忽上忽下的銀眼蝙蝠,還有師父的聲音,飄飄渺渺,像傳自四面八方。
——木代,銀眼蝙蝠只在看不見的晚上認路,你這一個晚上進去,後一個晚上出來。
——這路,也只有銀眼蝙蝠才能找到。有人說,這裡的山川水澤,早些年有高人作局,形成了一個巨大的迷宮。也許是真的,我和你大師兄都試過,白日朗朗,明明更容易視物,卻總是忽然就失去方向,怎麼都轉不出來。
——這有霧鎮,在雲嶺山系,常年有霧,師父的宅子,叫觀四牌樓,合起來,就是「雲嶺之下,觀四牌樓」。或許有一天,有人會找到這裡,送來七把鑰匙。
——這七把鑰匙長什麼模樣,師父沒見過,你太師父也沒見過。如果你這一生也沒等到,記得收一個穩妥的小徒弟,把這件事兒交代下去。
——這銀眼蝙蝠,會引你去到真正的觀四牌樓,你知道牌樓長什麼模樣嗎?
木代知道牌樓長什麼模樣,因著好奇,曾經去搜過,圖片上的牌樓都高高大大平平展展,也按間數分類型,一間雙柱,三間四柱,五間六柱。
路還在延伸,她的呼吸有些急促,枝葉在腳下沙沙亂響,目光追逐著霧氣裡那一抹飛掠的影子,生怕一個不慎就跟丟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踏進潺潺的、齊膝深的流水之中,蹚著蹚著,水流漸小,露出水底長期被水流洗刷的圓渾發亮的石頭來。
這就是師父梅花九娘提到的那條,在黎明前的某個時分會斷流,而天亮之後又復潺潺的小河。
銀眼蝙蝠停下來,棲息在高處一塊石頭上,雙翅微微扇動,像是在等她。
木代看向那隻銀眼蝙蝠,就在這個時候,那只蝙蝠忽然振翅飛起,半空中繞了一個盤旋,然後猝不及防的,瞬間撞落在河道裡。
這是幹什麼?木代趕緊掏出隨身攜帶的袖珍手電筒,蹲下身子,擰亮了照向河道——這樣微弱的亮光,對濃霧是起不到什麼作用,但還是可以近距離視物的。
那只蝙蝠,張開雙翅,嵌在河底一塊青滑的石頭裡,嚴絲合縫。
什麼意思,這塊石頭的表面,正好有個下凹的蝙蝠形狀?
腳底忽然傳來隱隱的震動,木代退後幾步,驀地明白過來。
這是一個機關,銀眼蝙蝠,是打開機關的第一把鑰匙。
伴隨著轟然聲響,河底朝兩邊裂開,那是底下的兩塊方正條石,徐徐外移,露出約莫兩米來深的空間,而在這空間的正中,有一個一米左右立方的微縮建築。
觀四牌樓,這才是真正的觀四牌樓。
木代屏住呼吸,輕輕躍了下去,繞著那個觀四牌樓,且走且看。
這不是普通意義上的牌樓,這個牌樓,五間五柱。
字面上看覺得難以理解,其實並不玄虛,因為普通的牌樓是平展展的平面,而這個牌樓,五根柱子,呈五邊形狀點位,所以五根拉開的五個面,正好是五間。
《七根凶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