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節

「我問他是誰,他也沒理我,嘀咕了一句什麼,我聽著,好像是日語啊。解放啊,難道這是個小日本?」
對曹解放來說,哪怕是個外星人,可能都沒有眼前的小米重要。
炎紅砂歎氣:「就知道你不懂的。」
她悻悻站起來,剛朝外頭走了兩步——
咦,曹嚴華回來了。
幾天不見,忽然見到,還真是怪驚喜的,羅韌跟在曹嚴華後頭,只是……木代呢?
炎紅砂朝羅韌身後張望,眼睛驀地睜大了。
那個跟羅韌並肩走進來的人,是昨晚上見過的那個……日本人?
羅韌走出聚散隨緣酒吧,夜深了,街道上的人也少了,他點了根煙,卻更加焦躁,伸手就把煙頭掐滅了。
他瞞過了霍子紅,只說梅花九娘病重,木代還要留下來陪師父一段時間。
沒有瞞紅砂和一萬三,自己也懶得開口,讓曹嚴華給他們講前因後果,另外,樓下騰出地方,這幾天,青木會住在酒吧。
他回家裡住,一是因為凶簡是存放在家裡的,宅子裡空無一人的不放心,二是,所謂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青木把聘婷和鄭伯轉移的地點,居然就在他宅子的隔壁。
所以,兩個人,不動聲色,各自守一方防線。
回去的路上,收到鄭明山的電話,通知他,已經在往麗江趕了。
語氣並不好,羅韌也並不在意,心裡又有稍許寬慰,鄭明山是個生力軍,有他在,對付獵豹,更多幾分勝算。
除了這個,鄭明山還有話講。
「我在當地的公安系統有朋友,今天安排了一下,算是報了案,另外,師父的屍體送去了屍檢,剛剛,對方通知我死因。」
他語氣不大對勁,羅韌察覺了:「怎麼說?」
「我師父梅花九娘,是自然死亡。也就是說,她是體力耗盡之後的衰竭死亡。」
羅韌反應過來:「所有的傷口,是死後補添的?」
鄭明山沉默了一下:「是。從出血量看,有人在她死後不久,在她身上補了刀——所以血流了一些,但是流的不是很多。」
這說明了什麼?
羅韌想不出,這些天,他覺得自己的腦子成了漿糊,黏黏稠稠的運轉不了,自己也恨也氣,但無濟於事。
這一晚,睡的不踏實,夢見半天上的北斗七星,七顆大星,閃閃灼目,慢慢的隱掉五顆,剩下的那兩顆,忽然瘋狂的變換位置,像是走投無路的亂撞。
又夢見魯班,寬袍大衣,騎著木鳶,呼啦啦上了九天。
手機響的時候,正是夢的最深,夜也最沉的時候,羅韌拼了好大力氣,才讓自己醒過來。
拿過手機去看,不認識的號碼,萬烽火嗎?或者,又是獵豹?他無所謂,意識還在夢裡飄搖,像是跟著那只木鳶一起上了天。
他接到耳邊。
「羅小刀?」
這是……
羅韌突然通體發涼,幾乎是頃刻間從床上彈坐起來,握住手機的手止不住發抖,心跳的幾乎震破鼓膜。
「木代,獵豹沒有難為你吧?」
「獵豹?獵豹來了嗎?」她似乎有些奇怪,「羅小刀,你們人呢,家裡怎麼一個人都沒有。」
一股寒氣結結實實裹住心口,羅韌忽然害怕起來:「木代,你在哪?」
「在家裡啊,可是,你們一個人都沒有。大師兄,師父,曹胖胖,還有你,都不在。我找到師父的手機,給你打的電話,羅小刀,你走了嗎,怎麼都沒跟我講一聲?」
羅韌喉頭發乾。
不對,有什麼事情不對,木代還在有霧鎮,她在有霧鎮,她一個人,在那幢宅子裡。
她驀地想到什麼:「羅韌,師父讓我做一件事,我找過去了,我發現,師父交代的事情,可能跟凶簡有點關係,我……」
她忽然停住。
羅韌的心跳都快停了:「木代?」
她說了七個字。
「羅小刀,有人敲門。」
☆、177|第17章
怎麼會有人敲門呢?
大門是關好的,這是師父的房間,有人敲師父的房門,那說明,這個人已經越過大門,進了內院。
不會是師父和大師兄,在自家的院子裡,他們用不著如此拘束。
木代握著電話,疑惑的,慢慢地,走向門口。
羅韌腦子一轟,幾乎是語無倫次:「木代,別開門,躲起來,或者趕緊逃。」
木代陡然停下腳步,半是因為羅韌的話,半是因為……
師父的房間是木稜門扇,因為門上雕鏤緊密,所以內裡用厚的毛紙封層,從她站的角度,恰恰可以看到門外的人映在門紙上的影子。
窈窕、纖細,那是個女人。
木代悄無聲息後退,目光快速在房內逡巡,尋找最近的可趁手的武器,同時用低的近乎耳語的聲音問羅韌:「獵豹?」
桌子上,有師父喝茶用的茶杯,輪椅停在桌邊,織錦蓋布靜靜垂在扶手上。
「木代,馬上走,其它的我以後再跟你說,盡量不要驚動外頭的人,趕緊走……我求你了。」
木代輕聲「嗯」了一聲。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是羅韌這麼說,一定是有原因。
人在門口,要「盡量不要驚動外頭的人」,只能從第二扇門離開,木代屏住呼吸,拉開滿頂床的側門,進了窄道,然後反身,輕輕關上。
有了這一道屏障,自覺安心很多,快步奔到盡頭處,伸手打開門閂,往外一推。
沒推動。
木代心下著急,又用力試了兩下,還是推不開。
只有一個可能,有人從外頭,把這道後門給堵死了。
通道陰暗,空間狹窄,呼吸的聲音聽來都濁重很多,木代走回滿頂床的側門邊,把門推開一道縫兒。
敲門聲還在繼續,不急,不緩,停頓一會,復起,外頭的人知道她在裡頭,也有足夠的信心,等她開門。
手機一直保持通話狀態,羅韌的呼吸就在耳邊,木代低聲問他:「獵豹功夫很厲害嗎?羅韌,我得打出去。」
她從側門裡出來,不知道為什麼,無端緊張,聽到羅韌說:「通話別斷,先發制人、下狠手、防她有槍。」
木代嗯了一聲,把手機放回兜裡,伸手抓下蓋布,半空中一搖一晃一擰,做成一根棍布,然後疾步走到牆邊,拉下燈繩。
屋子裡,剎那間漆黑一片。
外頭的敲門聲停了,不過人沒走,木代咬住嘴唇,屏息等待,過了幾秒鐘,轟然一聲響,來人似乎是想把門閂震斷,但是這門扇太過老舊,居然從門軸處裂斷,兩扇門齊齊往裡砸了進來。
砸落的剎那,藉著微光,木代看到一個清晰的人影,她並無猶疑,腕上使力,手中的棍布如同一條勁鞭,瞬間把桌上的茶杯抽飛了出去。
杯蓋、茶杯、茶碟,分上中下三路,分砸那人頭頂、胸腹、下盤,去勢勁急。
這一招,木代其實有練過,一力而擊多處,是梅花九娘的得意之招,木代練的並不好,經常失准,但這一次,真正拿捏的恰到好處。
木代唇角現出笑意來,手腕一個施力,軟塌下來的棍布重又繃直,她已經想好了,獵豹受到攻擊,一定猝不及防,她藉機踏足牆面飛身過去,狠狠給她當頭一棍,然後脫身。
不知道羅韌為什麼一定要她逃,獵豹未必是她對手,就算她真的有槍,黑暗之中,獵豹未必討得了好去。
瓷器的碎裂聲響,杯蓋、茶杯和茶碟幾乎是完美命中目標,然後碎裂開來,黑暗中,白色的細瓷濺開,劃出散亂的細小白道。
那個人,還是那樣站著,一動不動。
一股異樣的感覺從心頭升起,木代忽然覺得口乾舌燥,她不安地舔了一下嘴唇,一手死死攥住棍布,另一隻手伸進兜裡,握住了手機。
那個人伸出手,沒有槍,也沒有悍然攻擊,而是不緊不慢的,從頭上,拉下一個……
從形狀的剪影來看,那是一個眼罩。
原本,燈滅了之後,外頭是淺淺的黑色,那個人影是略深的黑色,現在,眼罩摘掉之後,多了一種顏色。
她的一個眼眶裡,是紅色,血紅,流動著的紅,像火焰在燒,又像在茫茫曠野裡,離著很遠很遠的一盞燈籠。
木代緩緩的,把手機送到耳邊。
羅韌的呼吸還在,壓抑的、起伏緊張,木代輕聲問他:「羅小刀,你在哪呢?」
這樣的紅,前一天晚上,她曾經見過。
那時候,她和梅花九娘,循著半空裡的那隻銀眼蝙蝠,急匆匆向著山裡行走,週遭很近,許是因為那只奇怪的蝙蝠,許是因為師父交代的話,木代覺得緊張,有好幾次,都感覺有人在後頭跟著。
她壓低聲音,跟梅花九娘說了,梅花九娘笑笑,說:「我和你在一起,你怕什麼?」
也是,她並不怕走夜路遇到打劫的人,別說是在有霧鎮,就是放眼大西南,也很難找到能把她和師父撂倒的人。
但她還是擔心,有一次回頭,輕輕「啊」了一聲。
身後遠處,有一點紅色,流動著的紅,像火焰在燃燒,隨著她的叫聲瞬間消失,定睛去看,只有濃霧瀰漫。
轉頭時,看到師父也看向那處,眉頭皺起,但唇角處,露出微笑。
那笑容摻雜了好多意義:不屑的、躍躍欲試的、泰然自若的、水來土掩的。
梅花九娘輕輕拍她背心,說:「來,木代,去,記得師父吩咐的話。師父要鬆鬆筋骨。」
那時,她沒有多想,真的以為是個不懷好意的夜賊,緊走兩步跟上銀眼蝙蝠的時候,心裡還有淡淡的遺憾,想著:很多年沒有見過師父動手了。
現在,她終於明白了,那一點紅,不是眼睛看花了,也不是什麼像鐳射燈光一樣的光點。
那是一隻眼睛。
羅小刀,你在哪呢?你在我附近嗎?
羅韌坐在床上,額頭死死抵住膝蓋,手機附在耳側,燙的幾乎要爆掉,他聽到自己機械地答了幾個字:「我在麗江。」
哦,原來他在麗江,隔了那麼多里程,不管他多緊張她,都回不來的,也到不了她身邊。
木代很奇怪,這一刻,她居然沒想哭,她看向那隻眼睛,輕輕笑了一下,對著手機說了句:「羅小刀,我可能打不過她。」
羅韌也記不清自己到底說了些什麼,好像是說過要她「活著」,也說過一定會找到她,木代似乎回答他了,很輕的一個字。
——「嗯」。
《七根凶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