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節

路上,鄭明山給他們交代。
——「這條路往西,在一個廢棄的廠子裡,主廠房。」
——「加上獵豹,那頭有四個人,都有槍。」
——「咱們分成兩個梯隊,曹嚴華和紅砂跟著我,記住,聽我指揮,沒有吩咐的話,只能在我後面,我是帶你們來幫忙的,不是要你們命的。」
——「一萬三,你在車裡看著青木。想辦法把他弄清醒,這種場合,他比你們管用。」
……
車子停下,黑魆魆的廠房佇立在漸漸融入曙色的夜幕裡,鄭明山第一個下車,回頭時,炎紅砂不知道從哪找了個塑料袋張開,一萬三正拿著刀子,胳膊上劃開一道,一邊痛的齜牙咧嘴,一邊拚命地往袋子裡擠血。
炎紅砂催他:「多擠點,沒準用得上呢。」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鄭明山焦躁:「還不走!」
炎紅砂嚇的一個激靈,袋口擰扣了裝進兜裡,小跑著下車。
一萬三有點羨慕,扒著車窗口看炎紅砂和曹嚴華在鄭明山的帶領下翻過廠區的大鐵門,向著大院中央的廠房疾步過去。
有功夫真是好啊,連曹嚴華這樣只會一鱗半爪的,都能被抓來當生力軍用。
一萬三低下頭,看向眼睛翻白,嘴巴裡兀自嘟嚷不休的青木,伸手拍他的臉:「喂,喂,你醒醒啊……」
三個人,迅速貼到廠房牆邊。
耳朵貼牆去聽,似乎有動靜,但聽不真切。
鄭明山抬頭去看,看到高處,每隔一段距離,就有小的氣窗,大小……
他這身板,估計通不過去,但女孩子身形嬌小,紅砂應該可以。
鄭明山打了個手勢,示意自己要上去看看。
曹嚴華和炎紅砂會意,兩人溜著牆根走,一直到大門邊,曹嚴華試探著伸手推了一下,低聲說了句:「裡頭鎖上了。」
炎紅砂也壓低聲音:「能開嗎?」
曹嚴華額頭滲汗,半是著急半是害怕緊張,把懷裡鼓囊囊的開鎖包取出來:「我試試。」
「別發出聲音啊。」
那哪能呢,這不是小瞧他專業素質嗎,哪個賊撬門的時候,是敲鑼打鼓著來的?
曹嚴華抹一把汗,開鎖包攤開,一樣樣往外取工具。
正試著,突然間,一聲悶響,像是槍聲。
兩人面面相覷,炎紅砂臉色煞白,顫抖著問他:「是槍嗎?」
一顆小石子落在身邊,回頭一看,是鄭明山,招手讓他們馬上過去。
近前時,他臉色鐵青,說:「裡面情況非常不好。沒時間磨嘰了,要馬上。」
又看炎紅砂:「怕死嗎?」
炎紅砂一顆心跳的厲害,拚命搖頭:「不怕。」
「好樣的,你打頭陣。」
啥?
炎紅砂一陣發懵。
鄭明山迅速蹲下身子,拿石子在泥地上畫了個長方形,正中加了個小方塊。
「廠房,長方形,中間有圍籠,除了主出口,暫時沒有發現別的出口。羅韌和木代在,羅韌中槍。獵豹的手下應該在四邊,氣窗的位置有遮擋,角度、方位都不適合我開槍。情況非常不好,需要馬上行動。」
「曹小胖盡全力開鎖,紅砂,你從氣窗進,盡量小心隱蔽,繩子綁在高處的走道欄杆上,槍給你。」
他拔出槍,很快調整到只扣扳機就能開槍的狀態,直接塞給炎紅砂:「不需要你瞄準,開槍就行,當然,能放倒一兩個最好。鎖開為令,蕩繩進到廠房上空,朝四面開槍,把所有人注意力吸引到你身上。」
「到時候我從正門進,盡量悄無聲音——紅砂你要注意了,看到門開,馬上甩槍給我。」
炎紅砂拿槍的手汗津津的,她點頭:「好。」
「藉著場內這一瞬間的分心,我開槍點射,應該能幹掉兩個,爭取放倒三個。」又看曹嚴華,「到時候馬上進來,不管江湖規矩,能一起上就一起上。」
曹嚴華點頭,腿有點發抖,正想小跑著回去開鎖,鄭明山忽然伸出手,手背向上。
炎紅砂先看懂了,手背搭上去,曹嚴華也搭上去。
每個人的手都發燙。
鄭明山說:「沒事,不緊張,咱都會活著回來。」
鄭明山先上,壁虎游牆他不如木代精,但上牆什麼的還是可以勉強應付。
到位之後,繩子垂下,把炎紅砂給拽上來。
炎紅砂緊張的很,嘴唇都沒了血色,鄭明山下去之前,拍拍紅砂的背,說:「記著,不管你看到什麼、聽到什麼、心裡多麼著急,都不要衝動,要守自己的位置,做自己的事。」
說完了,迅速滑下牆面,炎紅砂低頭,看到鄭明山給她豎了個大拇指。
她對自己說:「不慌,不緊張,會活著回去的。」
偌大的廠房,焦點都在那個圍籠上,聚光燈把亮與暗分的太過分明,竟沒人注意到高處的小小窗口,有小小的身影突入。
炎紅砂動作盡量輕的,把繩頭在欄杆上打結,計算好長度之後,另一頭虛纏在腰間,估摸著到時候落地的方位。
木代在圍籠裡,羅韌躺在地上,身下大灘的血,炎紅砂的太陽穴突突地跳,勒令自己冷靜,死死頂住大門,一遍遍的在心裡重複:守自己的位置,做自己的事。
也不知道念叨到第幾遍時,廠房內的槍聲忽然大作,與此同時,大門悄無聲息似的,推開了一條縫隙。
就是這個時候了!
炎紅砂握緊槍柄,一個箭步踏上圍欄,足下一蹬,槍口端起,毫不猶豫扣下扳機,向著廠房內蕩了過去。
☆、【番外】
一切都在計劃之中。
鄭明山疾奔兩步,身子半空躍起,穩穩接住炎紅砂拋過來的槍,覷準一個槍口已然朝上的嘍囉扣動扳機。
百密一疏,他還是忘了交代炎紅砂,這槍是衝鋒鎗,每秒鐘的射速可以達到十發以上,一把槍的裝彈量有限,她在上頭自由發揮一氣,留給他的「米」實在不多。
不過轉念一想,交代了也白搭,新手沒有槍感,給她限制的話,反而畏手畏腳施展不開。
放倒了兩個,身子堪堪觸地,子彈也剛好用盡,鄭明山一個鷂子翻身站起,向著剩下的那個急衝,那人的槍口剛朝這轉過來,鄭明山毫不遲疑,一甩手,手中的衝鋒鎗旋風鏢樣砸向那人頭頂。
這一擲勁力奇大無比,那人仰後就倒,槍口往半天上打出一梭子彈,鄭明山一腳踹向那人胸口,藉著這股子蹬力,怒吼一聲,撲向從圍籠裡出來的獵豹。
這幾下兔起鶻落,一氣呵成,獵豹算是以逸待勞,反應也極快,兩人錯身之間已經過了一招,各自站定時,炎紅砂剛剛落地,大門砰的撞響,曹嚴華也剛剛卯足了勁衝進來。
鄭明山吼:「獵豹交給我,你們兩個清場,躺下的人,別給他們機會放冷槍。」
是的,得交給他,他雖然沒有繼承師門衣缽,但入門在先,是梅花九娘收的大弟子,這一趟對決,理當從他開始。
話剛落音,木代哭著叫他:「大師兄,救救羅韌!」
鄭明山心中一凜,瞥了一眼圍籠內,場景觸目驚心,別說是羅韌已經成了個血人,連木代的臉上手上,也幾乎全是血了。
鄭明山心裡清楚,類似的意外或者野外作戰受傷,現場的急救合理迅速與否,是一個人後續能否活命的關鍵。
一個是間接殺死師父的仇人,一個是羅韌……
媽的!鄭明山咬牙:死人活不過來,就現在而言,止損他媽的比報仇重要。
他撂下句「盡量拖住她」,迅速奔進圍籠。
剛在羅韌身邊跪下身子,血腥味幾乎是撲面而來,早年時,鄭明山見過不少類似的凶險場合,一個人能否活命,實在是掃一眼就能看出來的——見到羅韌情形,他自己心裡先涼了半截。
刀傷還好,沒有傷及動脈,他厲聲吩咐木代:「用你的衣服去摁住傷口,實在不行,拿布頭朝裡塞,先止住血,還有,另一隻手摁住他近心臟,他心臟不跳,你幫他起跳!」
木代腦子裡嗡嗡的,含著眼淚點頭,用匕首割下自己裡衫的大幅,疊起了摁住羅韌傷口。
再看槍傷,一顆心瞬間落到谷底:好像是……傷到動脈了。
鄭明山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不被木代還有圍籠纏鬥的場景分心,伸手沿出血傷口朝上,找到搏動的動脈血管,用手掌狠狠將血管壓迫在所在部位就近的骨頭上止血,另一手單手拿刀,割開衣服,配合著嘴咬扯開,揪成團,摸索到槍洞處,用力塞進去。
這當然不是最合適的方法,他知道應該消毒、應該合理包紮——現在傷口全部暴露,出血不止,感染的風險太大,但這是目前狀態下,最粗暴有效頭痛醫頭的法子了。
他的掌心繼續按壓血管,向木代飛快的吩咐:「要送醫院,立刻、馬上。」
一抬眼,看到炎紅砂和曹嚴華正拚命纏鬥獵豹,心急如焚是真的,又不能鬆手。
兩個人都不是獵豹對手。
只有炎紅砂能勉強使出些招式來,曹嚴華已經不成章法了,只是仗著人胖,能扛揍,要麼就拚命抱她腿,要麼拚命抱她腰,只撐了片刻,獵豹一記後蹬,一腳把曹嚴華那麼大的塊頭踹飛了出去,好在曹嚴華恰恰砸在圍籠一面的鏈網上,緩解了不少衝勢。
這一下,只剩下炎紅砂對獵豹了,曹嚴華抹了把嘴上的血,正要衝上去,鄭明山厲聲吩咐他:「先不管紅砂,拿槍!」
曹嚴華陡然反應過來:也是,這廠房裡還有槍的!
他瘸著腿,小跑著奔向最近的槍落處,那一頭,獵豹對紅砂,真像是猛獸搏兔,只過了兩三招,她已經扼住了炎紅砂的咽喉,力大無比,竟掐著她脖子把她舉離了地。
炎紅砂眼睛翻白,伸手想去抓獵豹的臉,怎麼都抓不到,木代看的全身發抖,鄭明山咬牙命令她:「守你的位置,做你的事!」
這當兒,曹嚴華已經拿到槍,血紅著眼衝過來,對準獵豹後背,嗒嗒嗒就是一梭子。
他沒有槍感,不會瞄準,獵豹後背似乎是長了眼睛,只錯步動了一下,曹嚴華那一梭子,全部放了空。
炎紅砂呼吸不上來,雙腿在半空中痙攣著,忽然想到什麼,奮盡最後的力氣,伸手進兜裡掏出一塑料袋的血來,抓在掌心湊近獵豹,狠狠用力一握。
塑料袋迸破,血道四濺,有一道恰噴進獵豹的眼睛裡,哧哧白煙騰起,獵豹痛呼一聲鬆開了手,炎紅砂趁勢給了她一腳,嗆咳著連滾帶爬,向著圍籠這邊過來。
要說獵豹,也真是個人物,審時度勢,半分都沒耽擱,向著大門口疾奔而去。
鄭明山心中一陣歎息:看來,這一趟,獵豹是要逃掉了。
影視片裡,反派的大boss總是會纏鬥到最後一刻,或殺人或被殺,但鄭明山的實戰經驗並非如此:那些棘手的人物,在危險降臨的一刻,最常見的舉措,其實是迅速撤離——並非狼狽逃跑,而是撤離到安全地帶,確保自身安全,再行捲土重來。
惡人害了太多人,往往更加惜命。
曹嚴華跟在後頭又是一梭子,似乎打中了,獵豹的腿上一個趔趄,幾乎直跪下來,但又立刻站直,曹嚴華大喜,再去扣扳機,彈膛已經空了。
獵豹停下,回轉頭來,盯著圍籠內外那一干人,唇角勾起猙獰的笑容來。
說:「讓你們看……禮花綻放。」
……
炎紅砂喘著粗氣,想追又提不起力氣,納悶地看獵豹變了臉色,在身上亂翻了一兩秒之後,迅速消失在門口處。
她問:「她在找什麼啊?」
光當聲響,曹嚴華雙腿發軟,甩了槍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慢慢的,從懷裡掏出幾件東西,扔到了地上。
《七根凶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