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節
聘婷不說話,看了她很久,才說:「我很羨慕你。」
「羨慕我什麼?」
「你跟羅小刀在一起。」頓了頓,又咬起嘴唇,問她:「你是不是很得意?」
木代好笑,只當聽了孩子話,過了會走過來,握住聘婷的胳膊,說:「走,送你回去。」
連拖帶拽,聘婷拗不過她,被她拉著跌跌撞撞的走,一直送到半開的門邊。
木代把她推進去了才鬆手,兩個人,門內,門外,燈光打在聘婷的側臉,這個姑娘,看起來分外落寞。
木代看自己的手,羅韌總說她「小姑娘」、「一陣風都能吹倒」,這話用在聘婷身上更合適吧,木代覺得自己瘦是瘦,透過皮肉,那骨頭總還是硬的,打出去的拳頭還是能讓人叫痛的,可是聘婷,剛剛握住她胳膊的時候,都不敢用力,她柔軟的讓人不忍心沉下臉。
她說:「你羨慕我跟羅小刀在一起,只不過是羨慕他身邊的這個位置,這個位置,沒有我,也有張三、李四、王二麻子,我有什麼好得意的?」
「改天你羨慕我,是因為我是木代,我才覺得是被恭維了。」
說完了,門一關,掉頭就走。
當然不得意,非但不得意,還有點憤憤不平。
——怎麼沒人因為羅小刀跟我在一起而羨慕羅小刀呢?我覺得我也挺不錯的啊……
回到酒吧,燈還沒關,神棍在角落裡翻著那本《子不語》,曹嚴華和一萬三的行李都收好了,兩個包,放在吧檯前頭,一萬三手裡還拎了個寵物籠子,跟曹嚴華商量:「這個,裝解放,怎麼樣?」
木代奇怪:「曹解放也去?」
曹嚴華一臉的憂心忡忡無可奈何:「不敢放它自個兒待著啊,小師父,它暴力啊。」
也是。
木代坐到神棍對面,伸手在桌面上敲了敲:「看出什麼來了?」
神棍把硬殼書往桌面上一立,下巴擱書脊上,乍一看,跟書上長出了個人頭似的:「這個hide到底是什麼意思啊?」
這本書嶄新,應該是獵豹入境之後買的,而且整本書裡,沒有寫劃的跡象,所以,這個突兀出現的「hide」,總像是有特殊意味。
「羅韌不是告訴你了嗎,隱藏、躲藏的意思啊。」
神棍壓低聲音:「你不覺得,這個詞意味深長嗎?」
「怎麼說?」
「亞鳳和獵豹,她們是人,而不是凶簡。被凶簡附身之後,類似於一種感知和交匯,她們都得到了一些凶簡的訊息。」
沒錯兒,大傢伙兒也這麼認為。
「但是,獵豹跟亞鳳不一樣。首先,獵豹的祖上曾經犯齊了七樁兇案,像你們猜測的那樣,有了這個『七』,或許有什麼被激活了。其次,獵豹沒被附身之前,就不是什麼好鳥,邪戾的程度是遠遠大過亞鳳的。」
這個說法,木代也同意。
見木代聽的仔細,神棍不免得意:「所以,獵豹從凶簡那裡,可能得到了更加直白的點撥,否則,她一個東南亞華裔,幹嘛一入境就買了一本半文白的《子不語》呢,她長的可完全不像文學愛好者。」
這話說的,就跟他見過獵豹似的。
木代嗯了一聲:「所以呢?」
神棍到底想說什麼呢?
「這本書是凶簡給到她的訊息,她又在這本書上,寫了個『hide』,我在想,也許這個『hide』,是凶簡傳遞給她的另一道訊息。」
木代的心砰砰跳,聲音也不由壓低:「那你覺得,給了她什麼訊息呢?」
「那就是:第七根凶簡,被藏起來了。」
木代覺得,自己臉上的肌肉,都不受控的痙攣了一下。
下一刻,她一巴掌拍在桌面上:「要你說?我不知道它被藏起來了?它要是不被藏起來,我們早找到了!」
說完了起身,一腳把身下的凳子蹬開老遠,自顧自上樓去了。
身後傳來神棍不滿的嘟嚷聲:「小口袋是怎麼回事嘛,越來越不可愛了……」
臨睡前,木代把行李打好,好多花哨的衣服,小貓小兔大象頭,拎起來看,不覺皺眉。
對著鏡子比了一件,可愛米分嫩的顏色,襯著深邃而又冷靜的眼神,唇線抿起,眉梢微翹,領口往下一拉,鎖骨處的匕首紋身冷冽而又疏離,不笑的時候,每一個身體微語言都好像在說:離我遠點。
木代拖了張椅子在鏡子前面坐下,怔怔看了自己很久,還故意做了個可愛的表情。
似乎,不管怎麼樣,都不是原來的味道了。
她把那些衣服團在懷裡,臉埋在衣服裡,抱了很久,喃喃說了句:「小口袋。」
有點惆悵,像是跟過去的時光打了個再無回應的招呼。
再然後,抱著被子枕頭,打開屋角的櫃門,鑽了進去。
懷個舊吧,以前,很喜歡鑽在櫃子裡睡覺的。
沒兩分鐘,櫃門嘩啦一聲響,又被她推開了。
真是……悶死了。
她把枕頭往斜下拉了拉,櫃門大敞,再一次閉上眼睛。
這一次,終於睡著了。
始終睡不踏實,櫃子畢竟不是床,總覺得逼仄,又硌得慌,迷迷糊糊間,聽到房間裡有動靜。
她睜開眼睛。
真怪,房間裡居然起了大霧,團團濛濛,像是回到了有霧鎮的那個晚上。
有窸窸窣窣、竊竊低語的聲音,從看不見的霧裡持續地傳過來。
木代睜大眼睛。
影影綽綽的,看到數條瘦高的影子,細長的不合比例,隱在團霧裡,竊笑著,細語。
木代知道這是個夢,大概魘到了。
她努力動著身體,想醒過來,那聲音忽近忽遠,有時又像是貼在耳邊說話,她一時惱怒,喝到:「誰!」
那數條影子頓時驚慌起來,似乎在互相推搡,木代聽到耳語樣急急嘈嘈的重複。
——被發現了。
——藏起來,藏起來。
——她找不到的。
——放心,她找不到的……
那聲音和身影,就這樣慢慢隱在了霧、夜色、空蕩蕩的房間裡。
第二天早飯時間,木代坐到桌子邊,兩個碩大黑眼圈,一坐下就瞪神棍,都賴他,害得她做噩夢。
神棍埋頭吃的正歡,壓根連眼神都沒跟她交流一次。
反而是霍子紅盯著她看:「沒睡好啊?」
一邊說一邊給她夾了個糖心煎蛋:「多吃點,這趟回去送你師父,好多要操辦的事,夠你忙的……聽說收了曹嚴華當小徒弟,那他回去也應該的。一萬三也一起去嗎?」
吧檯那頭,正埋首做咖啡的一萬三噌的就把耳朵偏過來。
身為欠著一萬三千塊賬款的打工者,每趟出去回來,交代理由都憋的像難產,以往有曹胖胖跟他共同分擔,這趟不同了——曹嚴華搖身一變成了蹬鼻子上牆的小徒孫,走的合情合理。
只剩下他,想找理由都沒名頭。
木代嚼著煎蛋,不緊不慢:「紅姨,只大師兄和我忙不過來的。你想啊,喪葬儀式,總得排開桌子吃飯,迎來送往得有人張羅吧。羅韌雖然陪我過去,但他傷還沒好,不好太累。」
霍子紅歎氣:「也是,這活兒,還就一萬三能幹。他腦瓜子嘴皮子都活,應付得來。」
是嗎?冷不丁的就被誇了,一萬三有點受寵若驚,沾沾自喜的餘勁還沒過,樓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抬頭,炎紅砂正走下來,兩隻眼睛跟錐子似的,專盯他。
孽障啊,一萬三想抽自己兩個耳光:都怪自己多事,二火失戀就失戀唄,下次,她失戀去跳長城,自己也不管了。
他把咖啡杯推過去,心說:這炮仗大概要炸了。
果不其然,炎紅砂的聲音陰森森的,濃濃的火藥味:「一撇?今兒給我更一撇?以前還按字呢,現在按筆畫更了是嗎?」
餐桌那頭,所有人,目光齊刷刷轉向這邊:有得吃,還有戲看,誰也不願錯過機會。
一萬三強作鎮定:「二火,注意看,這是逗號,逗號。」
炎紅砂再也不吃他這一套了:「標點符號也算?你今天給我更一段,必須更一段。」
一萬三清清嗓子,決定說實話。
「二火啊,我看你精神挺亢奮的,我想你也恢復的差不多了,就到此為止好了。」
炎紅砂盯著他看:「你是不是根本就沒寫什麼文章,忽悠我呢?」
這不明擺著嗎,當然沒寫啊。
一萬三換了個委婉的說法:「重點不在於文章,而在於幫助你走出低谷,你看你現在多精神,提刀就能造反……」
炎紅砂盯著他,盯著盯著,眼圈忽然紅了。
一萬三心裡一慌,不敢說話了。
聽到她說:「什麼人啊,欺負人這是。」
說完了,負氣走到酒吧中央,也不去餐桌坐,隨便選了一張,噌一下坐下,往桌子上一趴,氣的要命的模樣。
沒人說話了,靜默中,木代拿了塊煎餅,裹了油條和搾菜,又抽了張紙巾,起身過來,坐到炎紅砂身邊。
炎紅砂接了煎餅,拿紙巾胡亂抹了把眼睛,眼睛通紅的,像個受欺負的小兔子。
木代說:「一萬三,你今天必須寫一個,哪怕胡謅呢,也給紅砂謅一個出來。」
曹嚴華心花怒放,一萬三吃癟,實在是他喜聞樂見的事:「三三兄,必須寫,不寫影響團結。」
神棍是看熱鬧不嫌事大,樂得眉開眼笑,連從來不攪事的霍子紅都說:「一萬三,看把紅砂氣的,寫一個怎麼了。」
寫一個怎麼了,還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一萬三梗著脖子抗議:「又不是作家,這要靈感的,哪能說寫就寫啊?」
聲音很大,中氣十足,力壓各方意見。
張叔呼哧一聲,喝光了碗裡的米粥,起來收拾餐盤,絮絮叨叨:「現在說沒靈感了,當初上網發帖,不是挺溜的嘛……」
☆、201|第9章
午飯過後,準時出發。
難得這趟走的昂首挺胸,霍子紅、張叔還有鄭伯他們都出來送,霍子紅拉著木代交代了很多事,還塞給她禮金紙包,讓她務必幫自己把心意帶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