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節

木代顫抖著伸出手去,指向那無數的人名:「這些都是歷次收伏凶簡的人,上一次,領頭的就是我師門的第一代,梅花一趙。」
☆、205|第13章
——如果有一天,鳳凰鸞扣又打開了怎麼辦?
——放心吧,這世上,沒有任何人可以打開鳳凰鸞扣。
現在看來,這一列列,五人一組的人名,真像是對老子放言的秋後算賬。
神棍喃喃:「大聖人也有說錯話的時候呢。」
曹嚴華想不通:「當初,老子既然能封印七根凶簡,為什麼不乾脆毀掉呢,斬草不除根,這世世代代的,太鬧心了。」
羅韌說了句:「你們能想到這一點,老子也一定能想到吧——封而不毀,只能說明一件事。」
炎紅砂轉頭看他:「說明什麼?」
答的反而是木代,她一直目視列列人名,眼睛裡浸著星亮銀色,說:「他大概是毀不掉的。」
一時靜默,只曹解放無比歡騰,撲著小翅膀飛高竄低地拿雞喙去啄霧上的亮字,每每啄空——它不瞭解這只是投影並無實體,小眼睛裡滿是啄而不得的迷茫。
投影的光字漸漸轉淡模糊,像是下一刻就要融進霧裡,自觀四牌樓處射出的星芒也慢慢熄下,羅韌最先回過神來:「去牌樓那裡看看吧。」
走過去的時候,聽到曹嚴華在後頭說話:「小師父,你覺不覺得,這些人名,看得人心裡毛毛的?」
炎紅砂奇道:「為什麼啊?」
羅韌莞爾,紅砂是一如既往的不喜歡動腦筋,每次討論什麼,她總是眼睛瞪的最大,台詞大多是「為什麼啊」、「快說啊」、「講來聽聽啊」。
曹嚴華嘀咕:「有點像祭祀死人呢,那種墓碑上,不就會把名字這麼列出來嗎?」
炎紅砂啐他:「他們可不就是死人嗎?上一輪收伏凶簡,都是明朝時候了,要是活到現在還不死,多嚇人啊。」
曹嚴華不服氣:「死是分兩種的,一種壽終正寢,一種英年早逝……哎,小師父,我們師門的祖師爺,那個梅花趙,太師父有提過他是怎麼死的嗎?」
沒有回答,一種異樣的沉默襲來,羅韌停下腳步,回頭去看她。
木代蹙著眉頭,似乎在努力回憶著什麼,頓了頓開口,說的很不確信。
「我師父沒有明確提起過,但我記得,有一次練功,師父惋惜說,門派的很多招式是祖師爺自創的,但是沒能琢磨的極致——祖師爺但凡能活的久一點,哪怕是中人之壽呢,也許招式的效果,都會很不一樣。」
曹嚴華心說:那就是死的早唄,太師父說的也太委婉了。收伏凶簡,不敢誇說如何偉大,到底也是無私奉獻吧,怎麼好人還沒得好報呢?
事涉師門,這話在喉嚨口轉了轉又吞回去,沒敢見天日。
羅韌心裡沒來由的一沉。
——牌樓,最早見於周朝,最初用於【旌表】節孝的紀念物,多見於園林、寺觀、宮苑、【陵墓】、街道。
旌表、陵墓,可都不是讓人能夠心情愉悅的詞兒。
觀四牌樓處的星芒掩去,投影的光字消失,風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團團的霧氣瀰散開來,又成了霧罩山谷。
那個匣子已經由傾斜變為正向,仔細看,原本的位置是懸浮在類玻璃體中央的,但現在,已經貼近邊緣了。
炎紅砂倒吸一口涼氣:「會不會再過一會兒,這個匣子就『噗』一聲彈出來了?」
一萬三下意識反駁:「不可能吧,這是固體哎。」
講真,他私心裡還沒放棄鑿一塊「鑽石」回去的小九九,完全沒考慮到這麼一大塊果真是鑽石的話,以鑽石的硬度,根本也是找不到工具去鑿的。
說完,像是為了佐證,伸手去叩玻璃面,觸手時臉色一變,大叫:「軟了!」
何止是軟了,觸感也從原來的冰涼變作微溫,像是漸漸加熱。
羅韌蹲下身子,提醒大家看觀四牌樓的底面。
那個陰陽雙魚太極盤,各自的盤面都盛滿了水,非但如此,盤底不斷有細小的氣泡浮出裂開,這是水漸漸沸了。
更奇怪的是,水理應是流動的、無界限的、無接縫的,但這個盤子裡,可以明顯的看出,有一道s形的曲線,把盤面的水分開,兩邊的推力似在互相較勁,兩條首尾銜咬的雙魚慢慢游動起來,首上都出現了漩渦狀的魚眼。
推力和抗衡越來越激烈,s形的曲線處出現了鋒利的鋸齒,像是一邊的力量迅速咬進另一邊,又像是古戰場的戰陣,雙方從列陣對峙,到先鋒搏殺,又到大範圍的衝鋒陷陣。
沒人注意那匣子了,全都屏著呼吸看太極盤裡水勢的變化,如此相較下去,最後會是怎麼樣的結果呢?
就在那水再無界限,全盤翻沸的時候,就聽砰然一聲脆響,像是琉璃碎裂,那一面對著的正是木代,她反應巨快無比,撲地就倒。
那個匣子,竟真的從玻璃體裡推射出來,勁力奇大,貼著她的發頂過去,一聲悶響,正落在身後十來米處。
手電照過去,那匣子黝黑、敦實、沉默著不聲不響、沒有掛鎖,卻迫的所有人透不過氣來。
神棍無意間目光收回,驚叫:「這個這個……」
怎麼形容呢,那個玻璃體,完全扭曲變異,中央有一道往外彈射的道線,恰是那匣子出來時的瞬間模樣,拿手電去敲,鏗鏗然金石有聲,重又冰涼堅硬如初。
七根魯班造的木件,半露在玻璃體外,伸手去推,似乎還能推的動。
觀四牌樓,完全沒有鎖的形態,卻是這世上,最匪夷所思,且完全符合鎖的原理的……保險箱。
篆體的「鎖」字,左半部是「金」(金),右半部是上下結構,上面是「水」(水),下面是繁體的「貝」(貝),用金用水,去藏有價值的寶貝。
這觀四牌樓,造在夜半斷流,白日卻河水潺潺的河底,這類玻璃體,凝時如金,啟時如水,簡直是個天然形成的,會意而又像形的「鎖」。
小細繩,一頭拴在地釘上,另一頭繫了曹解放的腿,讓它在外頭「有限的自由活動」。
帳篷裡外間的拉隔放下,手電吊在中央和四壁,照的帳篷裡亮如白晝,所有人圍坐成一個大圈,門上的拉鏈一拉到底,除了透氣網孔,裡外幾乎封閉,河流、霧氣還有觀四牌樓,瞬間隔絕。
圍坐的中央處,是那個黝黑的匣子。
曹嚴華有點不自在,黑匣子,總讓他想起飛機失事後救援人員第一時間尋找的那個東西——這個晚上,太多跡象會引起人關於死亡的不祥聯想了。
神棍搓了搓手,伸手去開蓋,到一半似乎想到了什麼,又縮回來。
木代說:「我來。」
馳送雲嶺之下、觀四牌樓,木件鑰匙是交給她的,秘密是師父梅花九娘告訴她的,而上一輪收伏凶簡的領頭者,又是她師門的祖師爺。
理應是她。
她把左右的衣袖都捲到肘彎,長吁一口氣,伸出手去,手指在匣蓋旁停了一會,慢慢揭開。
除了羅韌,每個人的身體都自覺不自覺的往後仰了些:誰知道裡頭會冒出來什麼呢?毒霧?暴雨梨花針一樣的暗器?或者轟一聲就炸了?
其實帳篷窄小,真要中了上述的猜測,誰也跑不掉。
好在,風平浪靜。
木代咦了一聲:「這麼淺?」
神棍之前拿皮尺量過,這木匣的高度在30cm左右,但是蓋子一開,深度不過5cm。
下頭百分百有夾層。
匣子裡,有一塊木版,上頭密密麻麻,有字有畫,而且版面分成了一小格一小格,每格一平方厘米左右,右下角留了個空,方便把字版一塊塊拆除。
有點像小朋友玩的九宮格拼圖,只不過這個版格更多罷了。而木版取出之後,平滑的匣子底面上,出現了兩個一平方厘米左右的凹下的方格,凹紋都是鳶圖。
又是魯班手筆?
神棍心中一動,從木版留空的位置,摳了一兩塊字版下來——並不費力,這每一格的字版都是活動的,背面全是鳶圖,但仔細看,並不一樣,有的鳶抬頭,有的是低首,讓人想到盧溝橋上的石獅子,看著雷同,實則無一相像。
神棍興奮:「我知道了,這像一塊活字的字版,每一塊都能拆卸,底面有鳶圖,要選出其中的兩個,摁進凹下的方格裡——摁進之後,夾層可能會出現。也就是說,這個匣子裡,還是有機關的。」
一萬三皺眉,覺得這個魯班,未免有點太過顯擺了:對,知道你聰明,你能不能適當低調點?銀眼蝙蝠、觀四牌樓搞那麼玄乎也就算了,連個木匣子都要機關套機關,至於的嘛?
羅韌忽然想到了什麼:「這個活字的字版,有點像活字印刷術啊。但我記得,活字印刷術,好像是北宋的時候,畢昇發明的吧?這跟魯班的年代,差了近千年。」
曹嚴華鼻子裡哼了一聲:「小羅哥,魯班這個人,你還不瞭解他嗎?典型的關門吃獨食啊。他造了個能飛天的木鳶,你見他把技術傳給誰了?這活字木版是他先發明的也說不定啊,但他就是不吭氣,以至於那麼多年之後,畢昇才發明出來——他要是有點共享精神,中華民族的科技水平早突飛猛進了,第一個登月的,怎麼也輪不到美國啊。」
真看不出來,曹嚴華的水晶玻璃心下頭,還有顆滾燙的愛國心呢。
說的在理,羅韌苦笑,又提醒神棍:「看看木版上,都講了些什麼。」
神棍嗯了一聲,挎著的布袋裡翻出一個折疊放大鏡來,又推推鼻樑上的眼鏡,就著木版看了起來,看了一會,臉色越來越怪,說:「小蘿蔔,你找紙筆出來,咱們得畫一畫。」
大概是很難理解吧,出發的倉促,並沒有備紙,羅韌從背包裡翻出帳篷備用的墊布,招呼大家幫忙展開,又扔了兩支螢光記號筆上去。
神棍對眼前的一切置若罔聞,一直皺著眉頭看木版,俄頃又仰頭看帳篷頂,苦苦思索的模樣。
一頁木版不長,看的很快,看完了,傳給炎紅砂,她一見滿屏不認識的古體字和螞蟻爬一樣的筆畫就發怵,一瞥之下,只看到一個陰陽太極圖,順手就把木版傳給邊上的木代,向神棍說:「你給講講唄。」
字太小,木代看的也有些暈,曹嚴華湊過來一起看,在邊上嘀嘀咕咕:「我去,這啥玩意兒,這老子說的什麼,人咋長的跟餅似的……」
傳到一萬三手裡時,他看都懶得看,直接遞給羅韌,反正有人看了會共享的,這樣節省時間,更效率。
羅韌拿在手上,並不遞回給神棍:「講一下吧,你講的時候我看。」
神棍抓了根記號筆在手上,揭了蓋,似乎斟酌著怎麼樣開啟話題。
「這個木版上,有一個陰陽雙魚太極圖,歷史上傳說,太極圖是宋朝的陳摶老祖畫的,但是,因為這個圖很簡單,我們不排除陳摶之前,就有人畫出來過。」
他趴在篷布上,畫了一個陰陽雙魚,手不穩,外圓抖抖索索,像個壓扁了的雞蛋。
「太極圖有一種週而復始,首尾相銜的意味。整個圖是反旋的,有人說,太極圖是宇宙宏觀的思維模式,反映天體運行和萬事萬物發展的規律,涵蓋了空間時間,包羅萬象,總之,套用到什麼上都行。」
炎紅砂想笑,但神棍說的嚴肅,她又不敢:就那簡筆畫一樣的圖,還包羅萬象了?
神棍盯著那個圖看:「那個木版上的話,據說是老子寫的。他講的是人,他說,人就是太極。」
羅韌失笑,明白了,難怪曹嚴華剛剛說「人咋長的跟餅似的」,這餅,就是太極圖吧?
「說這話的時候,他隨手畫了幅畫,說,這就是人。」
說著,神棍拿筆的另一頭,點了點篷布上的扁雞蛋。
曹嚴華喃喃:「看不出來,老子還是個抽像藝術家——這人也長的太抽像了。」
羅韌看了那副圖很久,點頭說:「確實是人。」
神棍喜不自禁:「難得有個文化人,溝通這麼順暢,我就知道,跟沒文化的人說話,太痛苦了。」
說的時候,以鄙夷的眼神,肆虐了一下除羅韌外的所有人。
羅韌解釋:「我之前聽過一個說法,太極,指的是宇宙衍生階段陰陽尚未分化的最初形式。」
「拿來用人做比,人沒有出生的時候,被包裹在羊水之中,的確是類似於一團蒙昧的混沌狀態。」
「太極圖首尾相銜,負陰抱陽,又有夫妻相配,陰陽相交的含義,人都是這麼出生的。」
神棍吁了一口氣,羅韌的解釋確實比較簡明一點。
他接過話頭,繼續下去。
「老子接下來說,所有人,任何人,剛生出來的時候,都……都像是生產線上生產出來的,外觀不同,但是不影響本質,本質是一模一樣的。」
曹嚴華驚訝:「老子那時候,就知道生產線了?」
神棍冷不丁被打斷,一肚子氣:「這是比喻,我用的委婉的比喻,打個形象的比方!不懂別說話!」
《七根凶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