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節

曹嚴華悻悻的,木代雙腿盤著,兩手托著腮,眉頭一直皺著:「可是我師父跟我說過,人的本質是不一樣的,有的人善良,有的人邪惡,就譬如我和獵豹,難道我跟她的本質是一樣的?」
神棍啪一下拍在大腿上:「這個問題提的非常好,這就是問題的關鍵了,小口袋,雖然你也沒什麼文化,但經常能起到承上啟下拋磚引玉的作用,簡直是一塊智慧之磚。」
木代翻白眼,好想一磚頭拍他腦袋上。
神棍亮底牌:「老子在木版裡說,人的本質就是人心。」
炎紅砂第一個反對:「我倒是同意這說法,但是說本質一模一樣,這怎麼可能,難道木代的心和獵豹的心是一樣的?」
神棍點頭:「一樣,完全一樣,一模一樣。我指的是,心的底板,一模一樣。」
他指那個畫歪了的太極圖:「老子認為,人心像個太極雙魚,心裡潛藏著善念惡念,都像是與生俱來的基因,甚至數量對等,一半一半。但是,都屬於蒙昧的,未打開狀態。」
「換個通俗的說法,新生兒呱呱墜地,不存在什麼性本善,根本就是無認知。但是慢慢的……」
說到這裡,他特意看了一眼炎紅砂:「慢慢的,會各自被激活。」
炎紅砂腦子裡火花一閃,像是想到了什麼,一時又抓之不住。
一萬三冒出一句:「激活這兩個字,還挺形象。」
神棍說下去:「激活的程度很難說,激活的哪一方多一點,依照各人的體質、家庭、耳濡目染、教育程度、道德水準、敬畏之心等等,各不相同——即便是最善良的人,心裡也有惡念,最十惡不赦的人,也未必人性全盤泯滅。最終呈現的表象如何,就看是東風壓倒了西風,還是西風壓倒了東風。」
羅韌點頭:「有人綁架,就有人救人,有人犯案,就有人抓捕,有人破壞,就有人建立,石油公司門口,常年有環境保護者示威,為了皮草瘋狂的,有為牟利,有為穿戴,還有為保護動物。但是事情又不能一竿子打死,惡人也能立地成佛,好人也會一念之差。」
說到後來,他輕笑出聲:「有時候想想,這個世界,也真是精彩到荒唐可笑。」
木代遲疑著說了句:「所以,凶簡是……」
羅韌低頭看手中的木版:「最後一句話說,這一層的機關是簡言,簡言是通往七星殺局的鑰匙。」
炎紅砂看著匣子底部那兩個凹紋發呆:「簡言……第六根沒有簡言,其它五根有……」
她掰著指頭數:「刀、水、吊、口、土,五個呢。」
羅韌搖頭:「不是,如果我沒猜錯,這些前期的簡言都只是表象,第六根凶簡收伏之後,所有的簡言都隱掉了——也許是在為最核心的簡言讓位。」
「那是什麼?」
一萬三拿過羅韌手中的木版,用手機拍了張版面清晰的圖片,然後騰出身周的一塊地方,一塊塊把活字的版塊拆下,齊整的按原樣排放,然後從中間拈起了兩個。
人心。
紛紛擾擾,你死我活,刀兵水土,口誅繩伐,都是表象都是工具,潛藏於之後推波助瀾的,永遠都是人心二字。
☆、206|第14章
字版嵌入,匣子內部發出嗡嗡的沉悶聲響,像是有老舊的齒輪咬合轉動,俄頃這一層底板從中間裂分開,自四面隱入匣壁,另一層底板上升,停住。
這匣子,設計的頗有電梯原理,一層抽離,一層補上,曹嚴華看了,少不得又要腹誹魯班藏私。
這一層略深,目測深10cm左右,裡頭疊著一塊錦帛,底版上依舊有兩個一平方厘米左右見方、凹下的鳶紋方格。
羅韌先還覺得奇怪,這一層只有錦帛而沒有字版,要怎麼去撳動機關呢,轉念一想:第一塊字版並沒有放回去,裡面的各個字模,大概還要挑選使用。
神棍伸手去拿那塊錦帛,曹嚴華緊張:「神先生,你小心啊,那是布呢。」
這麼多年了,那塊布是不是早就朽壞了?會不會像一些探險片裡呈現的那樣,手剛碰到,就化成灰了?
並沒有,非但沒有,神棍拭上去的時候,還有些驚訝:「摸上去還新,不像好幾千年前的東西啊。」
果然,剛打開一疊,就看到一列墨字:帛書毀朽,依樣謄寫,留待後人觀,趙字。
木代心裡一動:這個「趙」,會是指梅花一趙嗎?當年,他們打開匣子之後,看到原有的帛書因為年代久遠朽的有些厲害了,就原樣抄寫了一份?
她催促神棍:「看看裡面都寫了些什麼。」
錦帛緩緩打開,密密麻麻,寫滿了字,中央部分留了正圓的空,裡頭畫了圖,題額寫「七星殺局」。
天上北斗星,地下北斗圖,地下的北斗七星,每一顆星都畫的像原始壁畫或者陶繪上的小人,比例細長失調,姿勢怪異,雙臂誇張地伸向天空,而每個小人旁側,都圍匝著兩圈,內圈是人,確切地說,都是死人,七個,外圈是各種祭祀牲口樣的東西,牛、豬、羊等等。
一萬三脫口說了句:「騰馬雕台!」
他馬上解釋:「我不是說這個殺局是騰馬雕台,我是指,跟騰馬雕台一樣,都給人祭祀的感覺。古代祭祀,不都是殺豬殺牛嗎?」
羅韌指了指內圈的死人:「也有人祭,七個。」
人祭嗎?那該多殘忍啊,炎紅砂哆嗦了一下。
神棍卻覺得稀疏平常:「其實在古代,不要說中國了,世界範圍內也一樣,現場宰殺活人祭祀是很常見的,有人統計過,殷商時期,因為占卜祭祀殺掉的人,至少在14000多名——小三三和小蘿蔔說的沒錯,內外圈,人祭加牲祭,手臂向天的小人,可能是主事祭司。」
木代問:「有沒有可能是凶簡呢?」
她盯著那小人看,跟她夢裡見到的、窸窸窣窣推搡著低語「藏起來」、身材細長比例失調的黑影可真像啊。
羅韌點頭:「也有可能是那個所謂的『星君』。而且,天上七星——七,地上位圖——七,又有人祭——七,這也符合亞鳳提過的七七之數。」
曹嚴華趕緊插一句:「還有,獵豹的祖上犯齊了七宗罪案,看起來像是完成了這個什麼七星殺局的七分之一,神先生,我們看看帛書上都寫了什麼吧。」
帛書上的記述稍顯晦澀,通篇讀完大概要很久,神棍這一次換了個方式,他一句句讀出來,讀一句,解一句,遇到不太明白的,幾個人討論著來,這樣,一個人讀完了,所有人也都明白了。
七星殺局,講了一個縱橫捭闔的,大的故事。
當年的人,礙於科技和認知的局限,只能代之以「玄奇」、「天命」、「方外之力」,但現代,人的目光借助各類儀器,可以投射在星空深處,或許借用現代的語言,會更好理解。
宇宙中,存在著各種各樣的射線,含有大量高能帶電粒子,用科學家的戲言是「像沒完沒了的陣雨,每天都向著地球傾注」,其中不乏傷害性射線。
最常見的一種就是紫外線,來自太陽,過多的紫外線進入體內可能會造成皮膚癌。
有研究表明,宇宙射線與人類突變細胞變化或存在奇特關聯,宇航員進入太空,面臨的一大死亡威脅就是宇宙射線——它可能破壞並重組dna,把生命體改造成前所未見的怪物,也可能導致匪夷所思的死亡。
但萬幸的是,感謝地球磁場,改變了宇宙射線中帶電粒子的運動方向,像一陣颶風吹散塵埃;感謝大氣層,粒子劇烈的相互碰撞,吸收、消逝;同樣感謝宇宙的浩淼,很多致命的射線,跋涉了億萬萬年,到達地球時已是強弩之末,形同隔靴搔癢。
對於生活在地球上的大部分人而言,宇宙射線的可怕,強不過斷網、扣工資、還有上班遲到。
七星北斗,如同巨大的勺柄,橫亙在無數生靈的上空,億萬年,如同半天上睜開一線的眼睛,平靜的目視這顆蔚藍色的星球。
來自它的、幾乎可以忽略的特殊射線,絕大多數在重重的地球阻隔中消逝了能量,直到某一天,它被合適的載體接收——那些初始的心有惡念的人、「惡」的基因被無限放大的人。
帛書裡說:「七星之力,改換人心,噬善而揚惡,強肌體,使敏於行,竟至返生,先民懼服。」
原始的先民崇拜,往往基於未知、恐懼、生殖和避免死亡,這一切,足以讓七星成為圖騰——「竟至返生」,那簡直是神靈才能做到的呢。
拜惡濫觴於此,從最初細渺的能量開始累積,聚合了念力和崇拜,終成七道無法解釋的邪戾力量。
最早的文字記載下七宗罪案的龜甲獸骨作為這種力量的附著體被奉上檯面,拜星君如同赭黃色大地上的星火,初見端倪。
開始有了小範圍的獻祭、追捧、跟隨,或許有人親見了被附身者的「神奇」,出於種種目的,如癡如醉,心嚮往之,繼而大肆鼓吹。
但當時的生存環境惡劣,部落活動範圍有限,這種「惡」與跟隨,只被限制在某地、某個山谷、某個流域。而且最初的時候,人祭太過常見,死亡和流血都不奇怪——至多某些無辜的百姓會覺得可怕,覺得那些接觸過龜甲獸骨的人,像是被戾氣控制,性情大變。
久而久之,隨著拜惡者活動地域的擴展和文明的開化,越來越多的人覺得不祥,覺得那些龜甲獸骨有蠱惑人心的力量——再後來,他們祭祀百神時巫祝禱天,卜得後世會出大德之人,了結這段不祥的戾氣。
老子的時代,是春秋晚期,當時的社會人口增加,文化交流頻繁,有識之士層出不窮,甚至創立了不同的流派,拜凶簡開始真正遭遇強有力的敵人,七根凶簡也迎來了第一輪被封印。
「老子過函谷關」的那個傳說,寥寥數句,只說「老子引七道不祥之氣於七根凶簡,用鳳、凰、鸞三種青銅簡扣扣封」。
當時,會不會是在老子的召集下,出現了第一批的五人隊,出生入死,千里奔波,終於不負使命?
而老子又是用了什麼力量去跟「北斗主死」的七星抗衡的呢?金木水火土,是中國古代世界觀中五行造世的基本元素,還是臨近地球的那五個太陽系星體呢?而鳳凰鸞總讓人想起太陽裡的火鳥,會不會鳳凰鸞扣的力量,實則源出於此呢?
所有這些細節,都淹沒在不可考的過去之中了。
老子之後,墨子和魯班成為第二批得窺機密者,這兩個人可以說是做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因為黑匣子、觀四牌樓、銀眼蝙蝠等一系列的設計全部出自魯班手筆,而墨子——曹家村那一次發現的地坑足以說明,有組織的拜凶簡是被墨家一舉擊垮的,從此難成氣候。
說不定他們都該感謝墨家:自小商河開始,歷次涉險,對付的還都是被凶簡附身的人,沒有太多遭遇有組織的機謀和策劃,如果起初,就有無數心懷叵測的眼睛,在暗處推波助瀾呢?
簡直不寒而慄。
那場清繳拜凶簡的對陣,一定慘烈非常,不過未能斬草除根。
心臟是很奇怪的器官,過去人們說「心生一念」、「心想」,但後來發現,那是大腦的功能。
可值得玩味的是,又有說「黑心」、「心善」、「心腸歹毒」,似乎暗合了老子的說法:人的本質是心,心像一個陰陽太極,善惡之念,兩兩對等,所有人的底盤都相同,只不過激活的程度不同。
「七星之力,噬善而揚惡」,套用不恰當的比方,如果善和惡都是人心自帶的因子,那麼七星之力就像是病毒或者輻射,可以大量吞噬善因,激活惡念,甚至可以實現善向惡的轉化,使得人心的地盤頃刻失重,不再兩兩對等。
羅韌指向帛書裡的那張圖:「七星殺局,由三部分組成,天、地、人。天是指北斗七星,這億萬年一直都在。地是指北斗星圖在陸地上的分佈,而它的分佈範圍大小,決定了七星殺局的影響範圍。」
「人,是指被凶簡附身的人,不斷的重現當年的兇案,犯齊七宗之後,這個人的人心可能會被改換——但是,像紅砂所說的,只是半激活的狀態,全激活要等到七星殺局的全部達成。」
木代若有所思:「目前為止,只有獵豹的祖上是被半激活過的?」
羅韌搖頭:「不止,還有一個。」
「誰?」
他的目光落到了曹嚴華身上。
曹嚴華先還傻笑,慢慢的就慌了:「我……我嗎?小羅哥,這玩笑不能亂開的。」
「不是你,是當初,秦末的時候,從地坑裡逃出來的,又始建和繁衍了曹家村的人。」
「當初我們問亞鳳,為什麼要選中青山,記不記得她怎麼回答的?」
曹嚴華皺眉。
想起來了,她回答說:因為他跟你們不一樣,曹家村的很多人,都不一樣。
羅韌說下去:「曹家村現在的人,不可能都是那個人的後代,但有一部分是,他們天生不一樣,是因為他們有血脈承繼。這一點,又跟獵豹的情況相同。」
獵豹的祖上,在石板鎮連殺七人,完成了七星殺局的七分之一,自己也等於被「半激活」,獵豹承繼了這種血脈,而且跟曹家村兩千多年的代系跨度相比,她的代系更短——所以她更易和凶簡相融,用她的血畫就的祭拜畫面,拿到凶簡曾經的棲息地燒燬之後的氣息,甚至可以被凶簡感知。
七星殺局全部達成之後,會是個什麼狀況呢?
帛書裡說:七星歸,獻祭畢,殺局成,鬼厲之氣大興,恐有覆族之喪。
這裡的鬼厲之氣,並不是怪力亂神——真要多虧了神棍確實看過不少書,他說,中國古代,有把瘟疫疾疫稱作「鬼厲之氣」的習慣。
羅韌猜測,七星殺局達成之後,被凶簡附身的那個人被「激活」,等同有了感染和輻射的能力。
換句話說,這像一場瘟疫的爆發,前期的發酵和佈局妥當之後,七個移動感染源生成——不再需要凶簡的附身,身有凶簡者可以輕而易舉的感染接觸到的下一個人,而下一個人,又可以感染再下一個人。
由點到線到大面積鋪開。
炎紅砂聽的怔住:「這北斗七星,搞這些,圖什麼呢?它就是個宇宙射線……」
一萬三糾正她:「所有這些,不是北斗星搞出來的。就像紫外線,呼啦一下照到人身上,它不是想害人,它就那照射的尿性,它哪知道人照多了會生癌呢?」
北斗的射線也是一樣,也許從科學的角度來說,它只是恰好會吞噬人體內的某種因子,操縱其實現反轉,同時也能強健肌體,讓奄奄一息不可救的人重回生天。
想布成七星殺局的,不是北斗七星,而是人。
那一部分拜惡的人,希望世界按他們的邏輯運轉,不希望處處掣肘,哪怕是感染,也希望越來越多的人成為同類,直到全盤操縱。
難怪亞鳳會說:「你最終,也會跟我們一樣的,大家,都是一樣的。」
亞鳳賭他們不會成功,只要他們沒有成功,古老的儀式和機關達成,這一場看不見的災難就會悄悄蔓延。
《七根凶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