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你自己去看!」萊姆不耐煩地把頭一撇,指向那份報告。
「一張紙片上是說下午三點沒錯,」班克斯指出,「但另一張只是書的頁碼,你為什麼認為指的是今天?」
「那不是書的頁碼。」萊姆揚起一邊眉毛。他們還是沒明白。「動動腦子。嫌疑犯留下線索的惟一理由是要告訴我們一些事情。如果這一點成立,那『823』就不會只是一個頁碼,因為根本沒有其它線索和書聯繫在一起。好了,如果這個數字不是代表頁碼,那會是什麼?」
一陣沉默。
萊姆被激怒了。他厲聲說:「這是日期!8-2-3,8月23日。今天下午三點就有事要發生。還有那團纖維,那是石棉。」
「石棉?」塞利托問。
「就在報告裡。記得那些分子式嗎?角閃石、二氧化硅,那就是石棉。我不明白皮瑞蒂為什麼要把它送到聯邦調查局去。所以,我們有不該出現在鐵軌路基上的石棉,還有一顆頭部生銹、而螺紋部分卻沒有的螺絲釘,這說明它曾被栓在某處地方很長時間,最近才被拆下來。」
「也許是從泥土裡翻出來的,」班克斯提出意見,「在歹徒挖坑的時候?」
「不可能。」萊姆說:「在中城區,岩床距地表很近,這意味著大多是含水土層。從三十四街到哈萊姆,這一片的土壤水分都很高,用不了幾天就能讓鐵釘銹蝕。如果這顆螺絲釘是埋在土裡的,它一定會完全生銹,而不會只有頂部。所以,它是被歹徒從某個地方卸下來,帶到現場,並故意留在那裡的。還有那些沙子……想想吧,在中城曼哈頓區的鐵路上怎麼會出現一堆白沙?那裡的土壤成分是壤土、粉土、花崗岩、沙礫和軟土。」
班克斯剛想開口,但立即被萊姆打斷。「為什麼要把這些東西堆放在一起?奧,我們的不明嫌疑犯想告訴我們一些事情。當然是這樣。班克斯,那扇出入現場的門查的怎麼樣了?」
第12節:全班人馬
「你是對的,」年輕人說:「他們在埋屍地點以北大約一百英尺的地方發現了一道門,被人從裡面打開。指紋的事也讓你說對了,一無所獲。也沒有輪胎或其它證據的痕跡。」
一簇髒兮兮的石棉,一顆螺絲釘,一張扯破的報紙……
「兇案現場呢?」萊姆問。「還在封鎖中嗎?」
「已經解除了。」
林肯?萊姆雖然四肢癱瘓,肺活量卻大得嚇人。他大聲地吐出一口氣,以表達他強烈的厭惡情緒。「是誰犯這種錯誤?」
「我不太清楚,」塞利托支支吾吾地說:「大概是現場指揮官吧。」
萊姆知道,那就是皮瑞蒂。「那你們只好受限於現有的東西了。」
不管線索如何,不管歹徒是誰,他介意的是那些報告中提到的以及可能還未被發現的證物永遠地不見了,消失在那些警察、圍觀者和鐵路工人的腳下。基本的偵查工作——走訪現場附近的居民,詢問目擊者,發掘線索,所有傳統的辦案工作都可以從容不迫,但犯罪現場當場的勘察工作必須「雷厲風行」。在資源調度組的時候他一直這麼要求他的部下。他開除過很多人,就因為他們的工作速度達不到他的要求。
「皮瑞蒂親自勘察現場?」萊姆問。
「皮瑞蒂和他的全班人馬。」
「全班人馬?」萊姆皺起眉頭。「什麼叫全班人馬?」
塞利托看向班克斯。後者說:「四名攝影人員,四名採樣人員,八名搜索人員,以及當值的法醫。」
「八名犯罪現場搜索人員?」
在處理犯罪現場時存在著一種鍾型曲線。對單一的兇殺案而言,兩名搜索人員被認為是最有效率的。單獨一人可能遺漏一些東西,而三人以上漏掉的東西會更多。林肯?萊姆總是一個人搜索現場。他會讓採樣人員採集指紋,讓攝影人員拍攝快照和錄相,但「走格子」總是他自己一個人來。
皮瑞蒂是萊姆六七年前親自招募的年輕人,一個富有的政客之子。具有良好的、教科書般標準的犯罪現場勘察技術。犯罪現場勘察被認為是一大熱門,總有一長串人排隊等著加入這個部門。對這些申請者進行篩選是萊姆工作中的一大樂趣。他總是讓他們看「家庭相冊」——一些最令人毛骨悚然的犯罪現場照片的合集。有的警察會臉色發白,有的會不停地傻笑,也有人會若無其事地遞還相冊,揚揚眉毛,彷彿在問:這有什麼呀?萊姆要錄取的就是後一種人。而皮瑞蒂就曾經是其中之一。
萊姆發現塞利托正望著自己。他剛才問了個問題,這會兒又重複了一遍:「你會和我們一起辦這個案子,是不是,林肯?」
「和你們一起辦案?」他笑得咳嗽起來。「我不能,萊昂,不行。我只能拋給你一些看法。你們收到了,也照辦了。湯瑪士,給我把伯格找來。」他現在開始後悔延遲他和那個安樂死醫生的秘密協議的決定了。也許現在還來得及。想到還要再等待一兩天才能「過去」,他簡直無法忍受。再說星期一……他不想死在星期一,那太普通了。
「請說『請』。」
「湯瑪士!」
「好吧好吧。」年輕的看護說,舉起手做出投降的樣子。
萊姆望著床頭的小桌,瓶子、藥丸和塑料袋剛才就放在那裡。——距離是那麼近,但就像林肯?萊姆生命中其它每一件東西一樣,他就是夠不到。
塞利托打了個電話。從對方一接通,他就不停地點著頭。他報出自己的名字,此時牆上的時鐘也恰好報響十二點三十分的鐘聲。
「是,長官。」塞利托壓低聲音充滿尊敬地說。是市長,萊姆猜測。「關於肯尼迪機場的綁架案,我一直在和林肯?萊姆談……是的長官,他對這個案子有一些看法。」這位警探踱到窗邊,眼神茫然地望著游隼,試圖向這位掌管著全世界最神秘的城市的大人物解釋這件很難說明的事。他掛斷電話轉向萊姆。
「他和局長都要你參加,林肯。他們明確地表示要你。是威爾森親口說的。」
萊姆笑了。「萊昂,你看看這個房間,看看我,這像還能辦案的樣子嗎?」
「不行,平常案子不行。但這並不是一個平常的案子,是吧?」
「我很抱歉。我沒有時間。我要見那個醫生,還要治療。湯瑪士,你給醫生打電話了嗎?」
「還沒有。我馬上就打。」
「現在就打!快去!」
湯瑪士看了看塞利托,走向門口,離開房間。萊姆知道他不會打這個電話。這個該死的傢伙!
班克斯摸著臉上一塊刮鬍刀留下的疤痕脫口而出:「只要給我們一些想法就行。求求你。那個不明嫌疑犯,你說他……」
塞利托揮手讓他閉嘴。自己則用眼睛直勾勾地盯著萊姆。
噢,你這個傢伙,萊姆心想。老一套的沉默。我們多麼痛恨這種沉默,會搶著用話來填補。曾有多少目擊者和嫌疑犯在像這樣熱辣辣、沉甸甸的沉默的壓力下屈服。畢竟,萊姆和塞利托曾經是一對好搭檔。萊姆瞭解證物,而萊昂?塞利托瞭解人性。
兩個火槍手。如果說還有第三個的話,那就是嚴謹的科學知識。
塞利托的眼睛瞟向犯罪現場報告。「林肯,你覺得今天下午三點會發生什麼事?」
「我沒有任何想法。」萊姆宣稱。
「真的沒有?」
太簡單了,萊昂。告訴你也沒什麼。
終於,萊姆說:「他會殺掉她——那個出租車裡的女人。而且會以一種極其殘忍的方法。我敢說,足以和活埋人相媲美。」
「天啊!」站在門外的湯瑪士發出一聲驚呼。
為什麼他們不能讓他一個人安靜一會兒?如果告訴他們他的脖子和肩膀正承受的痛苦,會不會能有幫助?還是告訴他們那種讓人疲乏無力的奇特幻痛正在他不屬於自己的身體內亂竄?是告訴他們每天不得不與所有事情作鬥爭而承受的折磨,還是告訴他們那最令人無法忍受的疲憊——必須依賴他人才能苟延殘生?
或許,他可以告訴他們那只蚊子的事。昨天晚上有一隻蚊子飛進房間,圍著他的腦袋轉了一個小時。萊姆不得不不停地搖頭驅趕它,頭都晃暈了,最後終於讓那蚊子落上他的耳朵,他惟一允許它叮咬的部位——也就是他惟一可以貼著枕頭摩擦解癢的部位。
塞利托揚起一邊眉毛。
「今天。」萊姆歎口氣說:「就今天一天。就這樣吧。」
「謝謝,林肯,我們欠你一份人情。」塞利托拉過一把椅子坐在床邊,又點頭示意班克斯也這樣做。「現在,談談你的想法,那個混蛋究竟想玩什麼把戲?」
萊姆說:「沒那麼快,我不能一個人工作。」
「有道理。你想要誰加入進來?」
「我要一名資源調度組的技師,要實驗室裡技術最好的那個。我要他帶著基本的設備到這裡來。我們最好準備一支機動部隊,隨時提供緊急援助。對了,我還要打一些電話。」萊姆不停地發著指示,眼睛卻望著他櫃子上的蘇格蘭威士忌。他想起伯格手提箱裡的那瓶白蘭地。讓他臨死前喝那種廉價貨色門兒都沒有。在他最後解脫時喝的,至少應該是十六年陳的樂嘉福林純麥威士忌,或香味醇郁存放十年以上的麥卡倫威士忌。或許——為什麼不呢?——兩瓶都喝。
班克斯掏出他自己的移動電話:「你要撥到哪兒?我的電話只能……」
第13節:極其危險
「國內電話。」
「本地的嗎?」
「當然不是。」萊姆吼了起來。
塞利托說:「他的意思是要有人負責打電話。在總部大樓。」
「噢。」
「打電話到下城區,」塞利托命令道:「叫他們派三四個人歸我們調度。」
「萊昂,」萊姆問:「誰負責今天早上那個死者的現場走訪工作?」
班克斯強忍著笑說:「是哈迪男孩。」
萊姆瞪了他一眼,把他的笑容生生憋了回去。「是班丁和索爾警探,長官。」班克斯馬上補充一句。
但這時塞利托也笑了。「『哈迪男孩』,每個人都這麼叫他們。林肯,你不認識這兩個人,他們是從下城區的兇殺組調過來的。」
「除了長得很像以外,」班克斯說,「還有,呃,他們談話的方式也有一點搞笑。」
「我不要滑稽演員。」
「不,他們很出色。」塞利托說:「是我們最好的調查員。你知道去年在皇后區綁架八歲女孩的那個畜生嗎?那件案子就是班丁和索爾做的偵訪。他們走訪了整個社區,總共做了2200份訪談記錄,正是憑借這些我們才得以順利地救出那個女孩。我們一聽說今早的受害人是來自肯尼迪機場的旅客,威爾森局長就親自點了他們倆人的將。」
「他們眼下正在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