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十有八九正在鐵路附近尋訪目擊證人。尋找有關那司機和出租車的線索。」
萊姆對站在門外的湯瑪士吼叫道:「你給伯格打電話了嗎?沒有,你當然沒有。你知道『違抗』這個詞是什麼意思嗎?至少得讓你自己有點用。過來把犯罪現場報告拿近些,幫我翻頁碼。」他用頭點了點翻頁機。「那該死的東西是個不中用的廢物。」
「你今天的心情可不怎麼好呀。」湯瑪士回嘴說。
「舉高點。我這個位置反光。」
他讀了一分鐘報告,然後抬起頭。
塞利托正在打電話,但萊姆打斷了他。「不管今天下午三點會發生什麼事,只要我們能找到他說的那個地方,那裡就是下一個犯罪現場。我需要有人去那裡工作。」
「好的。」塞利托說:「我馬上給皮瑞蒂打電話,丟給他一根骨頭安撫他一下。我們悄悄繞過他來找你,我知道他一定很不高興。」
萊姆不屑地哼了一聲,說:「我說要找皮瑞蒂了嗎?」
「可他是資源調度組的大拿呀。」班克斯說。
「我不要找他,」萊姆咕噥道:「我要的是其他人。」
塞利托和班克斯交換了一個眼神。年長的警探笑了,下意識地撫弄著襯衫上的皺褶。「你要誰都行,林肯。記住,今天你就是君王。」
她盯著那隻眼睛。
T.J.柯法絲,從田納西州東部山地走出來的黑髮女郎,紐約商學院畢業的金融貿易商,剛剛從深沉的夢境中掙扎上岸。亂蓬蓬的頭髮緊貼在她的臉頰上,一道道汗水順著臉龐、脖子和胸口往下流。
她發現自己正對著一隻漆黑的眼睛往裡看。那是一根銹跡斑斑的水管的通孔,直徑大約六英吋,出口處的擋板已被人拆掉。
她用鼻子吸了一口發霉的空氣。她的嘴巴仍然被膠帶封著,一股塑料和強力膠的味道,很苦。
約翰呢?她想知道他到哪裡去了。她拒絕回想昨晚在地下室聽到的那聲巨響。她在田納西州東部長大,知道槍聲聽起來是什麼樣子。
求求你,她為她的老闆祈禱,請保佑他平安無事吧。
保持冷靜。她憤怒地對自己說。你他媽的又要開始哭了。你記得發生了什麼。在地下室,當槍聲響過之後,她就完全失去了自控,徹底崩潰了,在恐慌中大哭不止,差點被封在嘴上的膠帶悶死。
對,要冷靜。
看看那根水管的黑眼睛,假裝它在對你眨眼。那是你的守護天使的眼睛。
T.J.坐在地上,四周被上百根水管管道和像蛇一樣密密麻麻的電纜線所包圍。這裡很熱,蒸汽凝成的水珠不斷地從她頭頂上方古老的橫樑上滴落。惟一的光源來自那五六盞小小的黃色燈泡。在她頭頂的正上方有一塊告示牌,她無法清楚地看到上面寫了些什麼,只能看到告示牌的紅色邊緣,以及那段文字最後的一個大大的驚歎號。
她又掙扎了一下,但手銬把她箍得很牢,緊緊箝住了骨頭。她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絕望的呼喊,就像動物的哀號。但她嘴上厚厚的膠帶以及不停轉動的機器聲吞噬了她的聲音,沒人聽得見她的哭喊。
那只漆黑的眼睛仍然在盯著她。你會救我的,對嗎?她心想。
突然,一陣叮噹聲打破了沉寂。是鐵鐘的聲音,距離很遠。就像船艙門被猛地關上的聲音。這個聲音來自水管深處。來自那只友善的眼睛。
她猛烈地扯動銬在水管上的手銬,試圖站起來,但只能移動幾英吋。
好,別慌,放鬆。你不會有事的。
就在這時,她抬起頭,恰好瞧見上方的告示牌。經過剛才的一番掙扎,她的身子挺直了一些,頭也能向旁邊活動一點兒,使她可以從一個傾斜的角度看清上面的文字。
噢,不!噢,上帝……
她的眼淚又開始流了下來。
她想起她的母親,想起母親那頭髮向後梳攏的圓臉,母親穿著那件矢車菊藍的便服,伏在耳邊對她說:「沒事,親愛的,別擔心。」
但她再也不相信這些話。
她只相信告示牌上的文字。
極其危險!高壓強熱蒸汽,嚴禁移開管道蓋!維修請與統一愛迪生公司聯繫。極其危險!
那只黑色的眼睛仍在瞪著她。那是高壓蒸汽管道的出口,正筆直地對著她前胸粉紅色的肌膚。從管道深處的某個地方,又傳來一聲金屬碰撞的叮噹聲。工人正揮動鐵錘,鎖緊老舊的管道龍頭。
塔米瓊哭了又哭,不知過了多久。之後,她聽到另一聲叮噹,接著遠遠地傳來一聲蒸汽的噴鳴,非常微弱。穿過眼中的淚水,她彷彿看到,那只黑色的眼睛終於對她眨了一眨。
第14節:我不這麼認為
「現在的狀況是,」林肯?萊姆大聲宣佈:「我們知道有一位被綁架的受害人,以及一個最終期限——下午三點。」
「沒有贖金要求。」塞利托替萊姆的概括補充了一句,又轉過身去,繼續打他那沒完沒了的電話。
「傑瑞,」萊姆對班克斯說:「向他們簡單描述一下今天早晨現場的情況。」
好久沒有這麼多人聚集在林肯?萊姆這間光線昏暗的屋子裡了。在意外發生後,偶爾會有幾個朋友上來坐坐,事先也不打招呼,反正萊姆肯定會在家。但他的態度讓他們沮喪。他也不再回電話,變得越來越不合群,越來越孤僻。他把全部時間花在寫書上,在沒有找到靈感寫下一本書的時候,就閱讀。當他對這些都感到乏味無趣時,就看看租來的錄相帶,看看收費電視,聽聽音樂。到後來他連電視和音樂都懶得碰了,整天盯著盡職的看護為他貼在病床對面牆壁上的美術招貼畫發呆。最後,這些東西也都從牆上脫落了。
與世隔絕。
這都是他一手造成的。而現在,他是多麼懷念這種孤寂的生活啊。
在房間裡走來走去、一臉緊張的是體格矮小結實的吉姆?鮑林。萊昂?塞利托是負責這個案子的警官,但像這樣重大的案件還需要一個更高級別的探長坐鎮指揮,而鮑林自告奮勇接下了這個差事。這個案子如同一顆定時炸彈,一不當心就會徹底斷送一個人的前程,因此局長和他的副手們都巴不得由他來充當擋箭牌。這些人個個練就了一身閃躲騰挪的好功夫,在記者招待會上,如果有記者提出的問題咄咄逼人難以招架,他們可以用一些諸如「授權」、「指派」或「徵詢意見」之類的字眼做掩護,迅速地把難題拋給鮑林。萊姆不能理解,為什麼這世界上竟有人會主動把如此棘手的案子攬到自己身上。
但鮑林就是這樣一個怪人。做為這個城市最成功、最著名的刑事警探之一,這個小個子男人在中城北區摸爬滾打了很多年。他的脾氣壞得出名。他曾因開槍射殺一名赤手空拳的嫌疑犯而惹上一身麻煩,但出人意料的是,他居然設法證明了此人與「牧羊人案件」——一宗謀殺警察的連環殺人案,萊姆就是在那宗案子裡受的傷——難逃干係。破獲了這起家喻戶曉的大案後,鮑林升任探長,經過一番令人尷尬的中年轉變——脫去藍色牛仔褲和西爾斯(Sears,美國最大的百貨供應商之一。——譯者)襯衫,換上布魯克斯兄弟(BrooksBrothers,美國第一家男裝成衣零售店,以新款西服和襯衫聞名。——譯者)西服(今天他穿的是一套海軍藍的卡文克萊便裝),開始向警察總局頂層的豪華辦公室費力攀登。
另一位警探斜靠在就近的一張桌子旁。留著平頭、四肢瘦長的波?豪曼是緊急應變小組的探長,這個部門相當於紐約市警察局的特警隊。
在班克斯做完簡要通報的同時,塞利托也結束了通話,合上手機。「是哈迪男孩。」
「有關於那輛出租車的新消息嗎?」鮑林問
「沒有,他們還在撥草尋蛇。」
「有沒有線索透露她在和什麼不該交往的人來往?」鮑林問。「也許她的男友是精神病?」
「沒有,她沒有男友,只是不固定地和一兩個男人約會。看來不像被人盯上。」
「還沒有人打電話索取贖金?」萊姆問。
「沒有。」
門鈴響了。湯瑪士走過去開門。
萊姆向逐漸接近的聲音來源望去。
過了一會兒,看護引著一位穿制服的女警走上樓梯。遠遠看去,萊姆覺得她似乎非常年輕,但當她走近一些,才看出她的年齡大約在三十歲左右。這個女人身材很高,有著常可在時尚雜誌內頁女郎身上看到的那種陰鬱之美。
我們在觀察別人的時候,往往也就是在觀察自己。自從意外發生後,林肯?萊姆很少留意別人的身體。他看見她身材高挑,腰肢纖細,有一頭火紅的頭髮。換作別人看到這樣的女人一定會讚歎說:多漂亮的寶貝!但對萊姆來說,這種念頭壓根沒有出現。這個女人給他印象最深刻的地方,是她的眼神。
不是驚訝的眼神。——顯然,沒有人事先告訴過她他是個殘廢。她的眼神裡有其他東西,一種他以前從未見到過的神情。和大多數人的反應截然相反,看到他的身體狀況,似乎讓她感到放鬆。當她走進房間時,整個人顯得十分輕鬆愉快。
「你是莎克絲警官?」萊姆問。
「是的,長官。」她說,及時控制住自己差點伸出去的手。「你好,萊姆警探。」
塞利托把她引見給鮑林和豪曼。她知道這兩個人,但以前只是聽說過他們的大名。此刻她的眼神又變得謹慎小心了。
她四下打量這個房間,看到房裡的灰塵和昏暗,最後把目光落在桌子底下一張半攤開著的美術招貼畫上面。那是愛德華?霍伯的作品《夜鶯》,描繪一群深夜還泡在小飯鋪裡的寂寞人。這是萊姆最後一張丟掉的畫作。
萊姆簡要介紹了一下有關下午三點最終期限的情況,莎克絲冷靜地點點頭,但萊姆看到某種情緒從她的眼睛裡閃過——是恐懼?還是厭惡?
傑瑞?班克斯——他手指上戴的的確是學校紀念戒指而不是結婚鑽戒——立刻被她的美貌吸引住了,對她報以燦爛的微笑。但莎克絲只瞥了他一眼,明白表示他們之間在這裡不會有什麼戲唱,而且很可能永遠沒戲。
鮑林說:「也許這是一個圈套。我們跟著他的指引找到那地方,衝進去才發現那裡有顆炸彈。」
「我不這麼認為。」塞利托聳聳肩說:「何必如此麻煩呢?如果你想殺警察,只需要上街隨便找一個,對他開槍就行了。」
鮑林瞟了一眼塞利托,又把目光飛快地轉移到萊姆身上。接著是一陣令人難堪的沉默。大家想起正是因為那起殺害警察的牧羊人案,萊姆才會被傷成這副模樣。
不過林肯?萊姆對這種失言並不在意。他接著剛才的話題說:「我同意萊昂的看法。不過我還是要叮囑所有搜索、監控和人質拯救小組的人員,睜大眼睛小心埋伏。我們的對手似乎有他自己的一套遊戲規則。」
莎克絲又看向那幅霍伯的畫。萊姆也順著她的目光望去。他反省了一下,也許那些小飯鋪裡的人並不是真的寂寞。仔細想想,他們看上去竟然都他媽的挺滿足。
「我們掌握的物證可以分為兩類。」萊姆說:「一類是標準物證,不是不明嫌疑犯有意留下的,比如毛髮、纖維、指紋,也許還有血跡、腳印。如果我們能找到足夠多,再加上一點點運氣的話,這些物證回帶領我們找到主要犯罪現場,也就是兇手的住處。」
「或者是他藏身的洞穴。」塞利托補充說:「某個臨時棲息地。」
「安全庇護所?」萊姆笑著點點頭。「我敢說你是對的,萊昂。他需要一個地方做事。」他繼續說:「還有一類是有意設置的物證。除了那些告訴我們日期和時間的碎紙片,還有螺絲釘、一團石棉和沙子。」
第15節:一個該死的清道夫遊戲
「一個該死的清道夫遊戲。」豪曼罵道,舉手捋過他那毛扎扎的平頭。他看上去就和萊姆記憶中當年的那個培訓教官沒什麼兩樣。
「這麼說我可以告訴頭兒,我們有機會在時限內找到人質?」鮑林問。
「是,我想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