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什麼意思?」
「別當她面叫,她會急的。她爸爸也是巡警,干了四十年。所以他們都叫她『巡警之女』(ThePortable』sDoughter)。」
「你認為我們不應該找她嗎?」
「不,我沒這麼想。你為什麼要找她?」
「因為她為了不破壞現場跳下三十英尺高的路堤,還封鎖了一條主要街道,攔住美鐵列車。這是一種進取心。」
「算了吧,林肯,我知道一打以上的犯罪現場警察都會做同樣的事。」
「反正,她就是我想要的。」萊姆表情嚴肅地看著塞利托,委婉但毫不含糊地提醒他,這個條件是一開始就談好的。
「我的意思是,」塞利托吞吞吐吐地說:「我只和鮑林說過。皮瑞蒂是個他媽的超級怕事的傢伙。如果……我只是假設……那些大人物發現在犯罪現場走格子的是一個巡警,恐怕會他媽的有不少麻煩。」
「也許吧。」萊姆平靜地說,眼睛望著招貼背面的圖表。「不過我有一種預感,這可能是我們今天最小的麻煩。」
說完,他虛弱地把頭往後一倒,靠在厚厚的枕頭上。
第20節:他簡直是個瘋子
犯罪現場勘驗車正沿著紐約下城華爾街陰暗的街道疾駛。
艾米莉亞?莎克絲用手指輕輕敲打方向盤,思忖著T.J.柯法絲可能會被拘禁的地方。找到她的希望似乎十分渺茫。前方這片商業區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巨大,有如此多的窄街,如此多的面孔、出口和佈滿黑洞洞窗口的建築物。
如此多可能藏匿人質的地方。
在腦海裡,她看見鐵路邊那只從地下伸出的手。血淋淋的手指骨上套著鑽戒。莎克絲認得那款珠寶,她稱之為「安慰戒」——是孤獨的富家女孩為自己買的。是那種如果她有錢也會買來戴的戒指。
躲開騎自行車的郵差和出租車,加速向南。
即使在這個明亮的下午,在令人窒息的烈日底下,這一帶仍然是整個城市最幽暗的部分。摩天大樓投射出陰森的影子,每棟建築物外都蒙上一層像乾涸的血跡般的暗黑色。
莎克絲以六十公里的時速轉了個彎,滑過熱得發軟的柏油路,然後踩下油門,把車速重新衝回近一百公里。
引擎棒極了,她暗自讚歎,決定試試在一百一十公里時速下操縱這輛車的感覺。
多年以前,當她的老爸——他通常值下午三點到十一點的班——睡覺時,十來歲的艾米?莎克絲總是偷偷摘下他的汽車鑰匙,然後告訴母親羅絲說她想出去逛街,還問需不需要替她到「福特?漢密爾頓肉店」帶點什麼回來。但不等她母親說完「不必了,但你要坐火車去,不能開車」這番話,她早已消失在門外,發動汽車向西衝去。
三個小時後,艾米莉亞兩手空空地回到家,會輕手輕腳地溜上樓去,生怕撞到已經被氣得發狂的母親。讓她覺得好笑的是,母親總會教訓她這種嗜好會讓她過早懷上孩子,斷送掉擁有漂亮臉蛋的她成為百萬名模的機會。在她母親終於明白女兒不是出去和人鬼混,而只是到長島高速公路上以一百六十公里的速度飆車時,她更被氣得發狂,教訓她說這樣會撞爛她的漂亮臉蛋,斷送掉她成為百萬名模的機會。
在她取得駕駛執照後,飆車的情況變得更加嚴重。
現在,莎克斯駕車飛快地插入兩輛並排停著的大卡車之間。她暗自祈禱這兩輛車的乘客或司機不會突然打開車門。在幽靈般的呼嘯聲中,她超越了他們。
只要你移動,他們就抓不到你。
萊昂?塞利托用鈍鈍的指尖揉搓著自己的圓臉,對這種宛如參加方程式賽車般的瘋狂駕駛絲毫不以為意。他神態自若地和他的搭檔討論案情,就好像一個會計師在討論資產負債表。至於班克斯,他早已顧不上著迷似地偷窺莎克絲的眼睛和嘴唇,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時速表上,不到一分鐘就檢查一次。
他們轉了一個大彎,下了布魯克林橋。當莎克絲用被自己啃得光禿禿的手指輕叩方向盤時,她又一次想到那個被綁架的女人,那個叫T.J.的女人一定有又長又漂亮的指甲。她的腦海中再度浮現出那個揮之不去的景象:那只像白樺樹枝般從地下伸出的手,那根血淋淋的手指骨。
「他簡直是個瘋子。」為了強迫自己改變思緒,她突然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
「誰?」塞利托問。
「萊姆。」
班克斯點頭附和:「叫我說,他簡直就是第二個霍華德?休斯(HowardHughes,美國億萬富翁。他在20世紀50年代的一次飛機失事中大難不死,但從此失去健康,長期依賴嗎啡抑制疼痛。——譯者)。」
「呃,是啊,也讓我吃驚不小。」這位資深警探承認。「看得出他的情況不太好。過去他可是個帥哥呢。不過,你們也知道,畢竟他經歷了那麼多磨難。莎克絲,你開車技術怎麼這麼好?你是怎麼到巡警隊的?」
「我是被派去的。他們沒有徵求我的意見,就通知我去報到。」就像你們一樣,她心裡說。「他真的那麼厲害嗎?」
「你是說萊姆?豈止是厲害!紐約市大多數犯罪現場鑒證人員每年頂多處理兩百具屍體,萊姆處理的數量要多一倍!即使在他當上資源調度組的頭兒之後也一樣。泰克?皮瑞蒂也不錯,但他差不多兩星期才出一次警,而且專挑媒體關注的案子露面。這些話你別說是我講的,知道嗎?」
「是,長官。」
「萊姆總是親自勘察現場。即便在沒有現場可勘察的時候,他也總在外面瞎轉。」
「做什麼?」
「只是隨便走走,東瞧瞧西看看。他一次會走上好幾公里,整個城市都走遍了,有時花錢買,有時順手撿,到處搜集東西。」
「哪一類的東西?」
「證物樣本。泥巴、食品、雜誌、輪轂罩、鞋子、醫學書、藥物、植物……只要你說得出來,他就找得到,還分好類。你知道,就因為這樣,只要證物一放在他面前,他就馬上能指出嫌疑犯可能去過哪些地方,或做過什麼事。每次呼叫他,不是在哈萊姆區,就是在下東區或地獄廚房。」
「他是出自警察世家嗎?」
「不是,他父親好像是什麼國家級實驗室的科學家。」
「萊姆學什麼的?科學?」
「對。他是伊利諾斯大學香檳厄班納分校畢業的,拿了兩個八桿子打不著的學位——化學和歷史。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讀這些東西。在我剛認識他的時候,他的父母就過世了,那是……奧,離現在有十五年了。他沒有兄弟姐妹。他在伊利諾斯州長大,所以才會取名為『林肯』。」
她想問他有沒有結過婚,但話到口邊改成了:「他真的那麼……」
「你儘管直說,警員。」
「……混蛋?」
班克斯笑出聲來。
塞利托說:「我母親有更好的表達方式,她會說有些人『一根筋』。哈,用這個詞形容萊姆最合適,他就是『一根筋』。有一次,一個傻X技師把顯示血液用的發光氨噴在指紋上,而不是用寧海德林,結果指紋完全被破壞了,萊姆當場就把他開除了。還有一次,有一位警察實在忍不住,在現場撒了泡尿,還按水沖了馬桶。這下可把萊姆氣炸了,叫他滾到地下室去,把所有能在污水池裡找到的東西都帶回來。」說到這裡塞利托笑了。「那個警察是有官階的,他說:『我不幹,我是副警長。』而萊姆說:『新消息,你現在是管道工了。』這種故事多得說不完。嘿,你開到一百三十公里了!」
他們風馳電掣般地經過了「大樓」。她痛心地想,這才是我此刻應該在的地方。和資料室的朋友聊聊天,或是坐在培訓教室裡,愜意地享受空調冷氣。
她熟練地閃過一輛停在紅燈線外的汽車。
上帝,這裡真熱。灰塵、臭味、廢氣,什麼都熱烘烘的。這是城市中最醜陋的時刻,讓人的火氣像哈萊姆區消防水龍頭裡噴出的灰水一樣,一個勁兒的往上躥。前年的聖誕節,她和男友曾有過短暫的慶祝假期——從晚上十一點到午夜,這是他們惟一能共同擠出來的時間。在零下四度的氣溫裡,她和尼克坐在洛克菲勒中心外的溜冰場邊上,喝著咖啡和白蘭地。他們一致同意,寧可連續冷上一星期,也不願在炎熱的八月過上一天。
終於,車子衝到了珍珠街,她看到了豪曼的指揮車。在留下一道長達八英尺的剎車痕跡後,她把RRV停進豪曼的車子和另一輛緊急應變小組公務車之間的縫隙裡。
「媽的,你開車技術真棒。」塞利托鑽出車子。在傑瑞?班克斯推開後車門下車時,莎克絲注意到他汗濕的手掌在車窗上留下一個顯著的印記。不知道為什麼,發現這點讓她感到很開心。
第21節:情況緊急
到處都是緊急應變小組和穿制服的警察,起碼有五六十人,還有更多的警察正在趕來這裡的路上。似乎紐約警察總局把所有的警力都集中到下城區了。莎克絲忍不住想,如果有人想策劃暗殺、佔領格萊西大廈或某個領事館,現在倒是動手的好時機。
豪曼迎著他們的車子快步走來。他對塞利托說:「我們正一戶一戶地搜索,檢查珍珠街上的所有建築。沒有人知道哪裡有石棉場,也沒有人聽到呼救聲。」
莎克絲想下車,但豪曼攔住了她:「不,警員,你的任務是留在這輛犯罪現場勘驗車上。」
她還是下了車。
「是,長官。但這命令是誰下的呢?」
「萊姆警探。我剛和他通過話。他叫你一到犯罪現場就和總部聯絡。」
豪曼走開了。塞利托和班克斯也匆匆向指揮車走去。
「塞利托警探!」莎克絲叫道。
塞利托轉過身。她說:「對不起,警探。問題是,誰是我的直屬上司?我應該向誰匯報?」
他簡短地回答:「你直接向萊姆匯報。」
她笑了:「但是我不能向他匯報。」
塞利托不解地望著她。
「我是說,他是個平民。難道就沒有責任歸屬或管轄權之類的問題嗎?我需要對某個有警銜的人匯報。」
塞利托冷冷地說:「警員,你聽好。我們全都向林肯?萊姆匯報。我不管他是平民還是局長,就算是他媽的蝙蝠俠也一樣。明白嗎?」
「可是……」
「你要是想申訴,就寫成報告明天遞上去好了。」
說完他就走了。莎克絲望著他的背影好一會兒,然後轉身回到汽車前座上,呼叫總部說她已抵達現場,正等待進一步指示。
聽到總部的報話員說:「收到,巡警5885。請稍候。萊姆警探馬上會和你聯絡,完畢。」她不禁露出一絲冷笑。
萊姆警探。
「明白了,完畢。」莎克絲回答。然後望向汽車後座,無聊地猜想那個黑色手提箱裡究竟有什麼東西。
下午兩點四十分。
《人骨拼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