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節
「這是一起地方案件。」回話的是聯邦調查局負責曼哈頓分部的助理特派員,一個謹小慎微的男人。像他這種人絕對做不成臥底,因為你一看到他就會暗叫:噢,瞧啊,這裡有個FBI探員。
「這不是地方案件。他們把它當成地方上的事,但其實這是一個大案子。」
「為了聯合國的事,我們已經派出八十個人了。」
「這件事絕對和聯合國有關,」戴瑞說:「我敢保證。」
「那我們就通知聯合國安理會,叫大家都……嘿,別用那種表情看我。」
「聯合國安理會?安全理事會?我說,你就沒聽說過有一個詞叫做『反喻』嗎?……比利,你看過那些照片嗎?今天早上兇案現場的照片?一隻手從土裡伸出來,手指上的皮肉都被削光了。我們面對的是一個變態的雜種。」
「紐約市警察局一直和我們保持聯繫,」特派員圓滑地說:「如果他們需要,我們的行為分析專家隨時可以支援他們。」
「哦,上帝,什麼叫『行為分析專家隨時支援』?我們要逮住那傢伙,比利,是抓住他,而不是去瞭解他的變態行為。」
「再告訴我一遍你的眼線說的話。」
戴瑞知道,當你看到一塊岩石出現裂縫時,就決不能讓它再合上。他必須再加把勁。於是他把關於那個影子男人、在約翰內斯堡或蒙羅維亞的傑基、以及在非法軍火交易渠道中私下流傳的消息等情況,一五一十地複述了一遍。顯然,這星期在紐約的某座機場一定有事發生。「就是他,」戴瑞說,「絕對錯不了。」
「紐約市警察局已經成立專案小組了。」
「但不是反恐怖小組。我敢說,反恐怖部門還沒有人知道這件事。對紐約市警察局來說,遊客被害等同於公共關係惡化,僅此而已。我要這個案子,比利。」然後弗雷德?戴瑞又加上一句他八年特工生涯中從未說過的話:「求求你。」
「你到底在說什麼?」
「哦,少來這一套。」戴瑞一邊說一邊敲打著食指,就像一個正在訓斥學生的老師。「想想看,我們為自己找到了一個多麼絕妙的打擊恐怖主義的活廣告。但對你來說這還不夠。你需要管轄權嗎?我會給你管轄權。一個涉及到出入境管轄權的重罪。綁架。我能他媽的證明那傢伙開著一輛出租車,所以他影響了州與州之間的貿易。我們沒必要玩這種遊戲,是吧,比利?」
「你根本沒在聽我說,戴瑞。我就算在睡夢中都能把美國法典倒背如流,不需要你來幫我找借口。我想知道的是,如果我們打算接手這個案子,該用什麼方式告訴他們,而不會傷了和氣。請不要忘了,即使我們抓住了嫌疑犯,下一步我們還得和紐約市警察局合作。就算我能,我也不想讓我們老大和他們的老大干仗,任何時候都不想。萊昂?塞利托在經辦這個案子,他是個好人。」
「就憑一個中級警探?」戴瑞用鼻子哼了一聲,取下夾在耳根後面的香煙,放到鼻孔下深深地嗅了幾下。
「吉姆?鮑林負責管轄。」
戴瑞朝後退了兩步,嘲弄地裝出一副驚恐的表情。「鮑林?小阿道夫?那個『你有權保持沉默因為我會把你狗娘養的腦袋打爆』的鮑林?就是他?」
助理特派員沒有搭理他,只是說:「塞利托很優秀,是個真正的工作狂,我和他合作辦過兩起案件。」
「那個嫌疑犯到處抓人,任何人都敢打賭說他正準備幹一票更大的事。」
「什麼意思?」
「現在城裡到處都是會議代表,有國會議員,有各國首腦。我想,他現在抓去的那些人質,只是供他練手用的。」
「你沒來向我報告,就去找行動部門的人談過?」
「那是我嗅到的。」戴瑞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瘦長的鼻子。
助理特派員從他那張刮得乾乾淨淨、一副標準的領導長相的臉上吁出一口氣。「誰是可靠情報來源?」
戴瑞不能說他把那個影子男人視作可靠情報來源,因為這太像達希爾?哈米特小說中的情節了。在他的筆下,絕大部分情報都來自於精瘦矮小的傢伙,各個骨瘦如柴、面目可憎。這和那個影子男人太像了。
「他只是一個小角色,」戴瑞承認道:「但提供給他消息的人,那個傑瑞,他的話就很可靠了。」
「我知道你想幹嘛,弗雷德,我能理解。」助理特派員帶著同情的口氣對他說。因為他完全明白戴瑞這項請求背後的含義。
還是孩子的時候,生長在布魯克林區的戴瑞就一心想成為一名警察。不管是哪一種警察,他都願意把每天的二十四小時完全投入。然而,在加入聯邦調查局後不久,他發現自己最大的願望是做一名臥底。
戴瑞和托比?多里托搭檔——後者既是他的好幫手,也是他的護衛天使。這些年來,經由他們的情報被送進監牢的犯人多得簡直數不清,全部刑期加在一起已接近一千年。(他有一次和搭檔開玩笑說:「托比,他們應該稱呼我們『千年小組』。」)戴瑞的成功來自於他的綽號:變色龍。在一天二十四小時的時間裡,他可以剛在哈萊姆區破不經風的貧民窟裡扮演完一個白癡無腦的傻蛋,轉眼又以海地來的權貴人物的身份,出現在巴拿馬人的聚會上,胸前斜佩著完美得無可挑剔的紅色緞帶,一口地道的海地口音。他們兩人經常被借調給煙酒槍械局和藥品管制局,偶爾紐約市警察局也會請他們幫忙。他們的特長是查緝毒品和槍械,雖然他們很少直接介入貨物的交易買賣。
諷刺的是,從事臥底工作的人表現得越出色,退休得越早。消息一傳開,那些黑幫老大、那些值得長期追蹤的罪犯,立刻就變得像狐狸一樣難以對付。多里托和戴瑞發現他們在這一行裡的實戰機會越來越少,而更多地是做一些信息分析工作,或其他臥底的中間人。然而,這不是戴瑞感興趣的選擇,只有走上街頭才能讓他感到興奮激動。他仍然是局裡最經常外出辦案的探員。但他從來沒有動過申請調動的念頭。
直到兩年前——紐約一個溫暖的四月早晨,戴瑞正打算離開辦公室,趕往勒瓜迪亞機場搭乘飛機,卻接到調查局副局長從華盛頓打來的電話。FBI是個等級制度森嚴的機構,戴瑞一時搞不明白為什麼這位大人物會親自打電話找他,直到他聽見副局長以沉鬱的語調告訴他:托比?多里托和一名來自曼哈頓的助理檢查官,那天早晨已經先期抵達俄克拉荷馬城的聯邦政府大樓一層,準備出席一場在那裡舉行的法院聽證會,而那裡也正是戴瑞正要趕往的地方。(1995年4月19日,俄克拉荷馬城聯邦政府大樓遭到恐怖分子汽車炸彈的攻擊,當場死亡一百六十八人,是當時美國有史以來最嚴重的恐怖主義事件。——譯者)
第40節:這是它們的天性
第二天,他們的屍體就被運送回紐約。
也就在同一天,戴瑞填寫了生平第一份調職申請書,要求調到局裡的反恐部門。
在弗雷德?戴瑞眼裡,炸彈是罪中之罪。在沒人看到的時候,他總愛閱讀政治和哲學類書籍。他相信美國人的本質是充滿貪婪和慾望的,從華爾街到國會山,這種品質無處不在,它是激勵美國人不斷進取的動力源泉。如果有人為此而逾越了法律的界限,戴瑞會毫不猶豫地將他們繩之以法,但他這麼做完全不是出自個人仇恨。但是那些為了個人信仰而濫殺無辜的暴徒——媽的,他們甚至連還搞不清該信仰什麼的小孩都殺——天啊,簡直就是插在這個國家心臟裡的一把利劍。在托比的葬禮結束後,坐在他位於布魯克林區空蕩蕩的兩室公寓裡,戴瑞暗下決心,這就是他應該全力投入消滅的那種犯罪。
但不幸的是,變色龍的聲譽阻礙了他願望的實現。局裡最好的臥底警探如今已成為他們最好的情報分析員,掌控著整個東岸所有的臥底特工和消息來源,他的上司不願意讓他調到局裡相對而言比較冷清的反恐部門。戴瑞已經成為一個小小的傳奇人物,局裡最近取得的一些重大成果都離不開他個人的貢獻,所以儘管相當抱歉,他的調職申請還是被上級駁回了。
助理特派員很清楚這段歷史,他真誠地說:「我很想幫上忙,弗雷德,但實在抱歉。」
然而,這些話在戴瑞聽來,就好像岩石上的縫隙又裂大了一些。於是這只變色龍使出他最拿手的手段,兩眼直勾勾地盯住他的老闆。他真希望自己的那顆假金牙還在。街頭出身的戴瑞具有一種混雜著堅韌的男子氣概和混帳的無賴作風的卑鄙眼神,任何在街頭混過的人都能從這種眼神中準確無誤地讀出一個信息:我為你做過事,現在是該你回報的時候了。
終於,這個慣會巴結的助理特派員吞吞吐吐地說:「可是,我們還需要一些東西。」
「一些東西?」
「一個吊鉤,」助理特派員說:「我們缺少一個吊鉤。」
他的意思是,一個把案子從紐約市警察局手中接收過來的理由。
政治,政治,又是他媽的政治。
戴瑞低下頭,但是一雙發亮的棕色眼珠始終沒有離開助理特派員一公分。「他今天早上割下受害人手指上的皮肉,比利,一直刮到骨頭,然後活埋了他。」
兩隻修飾得乾乾淨淨、典型政府官員的手掌在刮得清清爽爽的下巴上會到了一起。助理特派員緩緩地說:「我有一個主意。紐約市警察局有個叫埃柯特的副局長,你認識他嗎?他是我的朋友。」
那個女孩躺在擔架上,閉著眼睛。她還有意識,只是十分虛弱,臉色蒼白。在接受葡萄糖靜脈注射後,她的精神恢復了不少,說話有了條理,情緒也平靜得令人驚訝,似乎一切都已恢復正常。
莎克絲走回到那扇通往地獄的大門口,朝著黑暗的走廊深處望去。她打開無線電呼叫林肯?萊姆,這一次他回話了。
「現場的情況怎麼樣?」萊姆平靜地問。
她簡略地回答:「我們把她救出來了,如果你感興趣的話。」
「噢,很好。她還好嗎?」
「不太好。」
「但還活著,對吧?」
「勉勉強強吧。」
「你在因為那些老鼠生氣,對吧,艾米莉亞?」
她沒有回答。
「因為我沒有讓鮑林的人馬上進去救她。你在聽嗎,艾米莉亞?」
「我在。」
「犯罪現場的污染有五種主要來源,」萊姆解釋說。她發現他壓低了聲調,又恢復了那種極具魅力的口吻。「氣候,受害人家屬,嫌疑犯,好奇的搜索者,最後一種是最糟糕的,你猜是什麼?」
「你直說吧。」
「是其他警察。如果我讓緊急應變小組的人進去,他們可能會破壞所有的線索。你現在已經知道如何處理現場,我敢說你把每一點證據都保護得很好。」
她必須把話說出來。「經過這次事件後,我想她再也無法恢復和過去一樣的生活。老鼠爬滿了她的全身。」
「是的,這點我能想像。這是它們的天性。」
它們的天性……
「但是晚上五分鐘或十分鐘不會有什麼差別,她……」
啪嗒。
她關掉無線電,走向沃什,那個剛才和她一起下去的醫護人員。
「我想和她談話。她的神志很不清醒嗎?」
「還好。我們只為她做了局部麻醉,縫合了刀傷和撕咬的傷口。過半個小時後我們會給她服用一些止痛藥。」
莎克絲帶著微笑蹲到女孩身邊。「嗨,你還好嗎?」
這女孩雖胖,長得倒相當漂亮,她點點頭。
「我能問你幾個問題嗎?」
「可以,請講。我希望你們能抓住他。」
塞利托也趕來了,慢慢走近她們。他衝著女孩微笑,她卻茫然地望著他。他主動出示警徽,她也沒興趣確認他的身份。
「你沒事了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