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據書上的說法,他是個性虐待狂。」
「生活複雜多變,哪是書本能抓得住的,克拉麗絲;憤怒表現為慾望,狼瘡說成了蕁麻疹。」萊克特醫生右手畫左手畫完了,又將炭筆換到左手開始畫右手,畫得還就一樣好。「你是指布魯姆的書嗎?」
「是的。」
「你在裡面查找了我的情況,是嗎?」
「是的。」
「他是怎麼描述我的?」
「明知自己在犯罪卻毫不在乎的精神變態者,純粹同社會作對。」
「你能說布魯姆博士永遠是正確的嗎?」
「我自覺看法受其影響,這影響還有待慢慢消退呢。」
萊克特醫生微微一笑,露出了他又小又白的牙。「每個方面我們都有專家,克拉麗絲。奇爾頓醫生說,薩米,就是你身後那位,是個得了青春期癡呆症的精神分裂症患者,已不可救藥了。他把薩米放在以前密格斯的囚室裡,因為他覺得薩米已說過告別人世的話。患青春期癡呆症的人通常什麼表現你知道嗎?別擔心,你說
話他聽不到的。」
「他們最難治了。」她說,「通常是徹底逃避現實,人格分裂。」
萊克特醫生從他那幾張小攤販用紙的中間拿出一樣東西放人食物滑送器,史達琳將滑送器拉了過來。
「薩米昨天剛把這東西和我的晚飯一道送過來的。」他說。
這是一小片彩色美術紙,上面是彩筆寫的字。
史達琳看到:
我想會見耶穌
我想跟著基督
我能跟著耶穌
只要我表現真的不錯
薩米
史達琳向右邊扭過頭朝後看去。薩米一臉茫然地靠著囚室的牆坐著,頭斜倚在柵欄上。
「請朗讀一下好嗎?他聽不到的。」
史達琳開始念。「我想去見耶穌,我想跟著基督,我能跟著耶穌,只要我表現真的不錯。」
「不行,不行。要像念『豌豆稀飯燙嘴』那樣加強音色。韻律變
了,可烈度一樣。」萊克特輕輕地撫掌擊拍,「豌豆稀飯盛罐,一放就是九天。要強烈,知道不?要有激情。『我想去見那穌,我想跟著基督。』」
「我懂了。」史達琳說著將那張紙放回了食物滑送器。
「不,你根本什麼也沒有弄懂。」萊克特醫生一躍而起,他那柔軟的身體忽然扭得奇形怪狀,又彎下來蹲著像個侏儒,又蹦又跳,擊掌打拍,聲音像探測水下音波的聲納似的鳴叫起來,「我想去見
耶穌——一」
薩米的聲音猶如豹的一聲咳嗽,忽地在她身後轟鳴起來,比吼猴的叫聲還響。薩米爬了起來,將臉硬往那欄杆裡擠,臉是死灰色,肌肉緊繃著,脖子上青筋暴突:
「我想去見耶穌
我想跟著基督
我能跟著耶穌只要我表現真的不錯。」
沉默,史達琳發覺她不知不覺中已站了起來,折疊椅倒在了後面,膝蓋上的文件也散落到了地上。
「請坐。」萊克特醫生說,身子筆挺,動作優雅,彷彿又成了一位舞蹈演員。他請她坐下,自己輕鬆落座後用一隻手支起下巴。「你根本就沒有搞懂。」他又說了一遍,「薩米懷有強烈的宗教狂熱。他之所以失望只是因為耶穌來得太遲了。我可以告訴克拉麗絲你怎麼會到這裡來的嗎,薩米?」
薩米捏捏臉的下部後又停住不動了。
「請問可以嗎?萊克特醫生說。
「嘿嘿嘿嘿。」薩米的聲音從手指間傳出。
「薩米把他母親的頭放到了特魯恩公路浸禮教堂的募捐盤裡。他們在那裡唱『把你最好的東西獻給主』,而這人頭就是他擁有的最好的東西。」萊克特隔著她的肩膀說,「謝謝,薩米。一點事兒都沒有,看電視去吧。」
這個高大的男人癱坐到了地上,頭靠著柵欄,和原先完全一樣。電視圖像在他的瞳仁中蠕動著。臉上這時已是三條銀白的線,一條口水兩行淚。
「好了,現在來看看你能不能說說自己對他的問題的看法,然後我也許會談談我自己對你的問題的看法。投桃報李吧。他不在聽的。」
史達琳不得不開動腦筋使勁想。「詩由」去見耶穌變為『跟著基督』,」她說,「這兒有個先後順序,蠻有道理的:前往,到達,跟隨。」
「對了。它是直線性上升。我尤其高興的是他知道『耶穌』和『基督』是同一個人。這就是進步。單獨一個上帝卻同時又是聖父、聖子、聖靈三位一體,這樣的概念叫人難以調和,尤其對薩米,他沒有把握他自己到底是幾個人,埃爾特裡奇·克利佛給我們說了個『三位一體油』的說教性寓言故事,我們發現那還是有作用的。」
「他在自己的行為與目標之間看到有一種偶然的聯繫,這是結構性思維。」史達琳說,「韻的處理也是這樣。他沒有變得遲鈍癡呆——他還在哭泣呢!你認為他是個緊張性精神分裂症患者?」
「是的。你聞到他的汗味了嗎?那種山羊特有的氣味兒叫反式一3一甲基一2一異己酮酸。記住了,精神分裂症患者就是這味兒。」
「而你又相信他是可以治的?」
「尤其是現在,他正在慢慢脫離僵木昏呆的狀態。瞧他的臉,多有光彩!」
「萊克特大夫,你為什麼說野牛比爾不是個性虐待狂呢?」
「因為報紙上報道那些屍體上繩索的印子都在手腕上,不在腳踝上。你在西弗吉尼亞那人的腳踝上看到有什麼繩索的印子了嗎?」
「沒有。」
「克拉麗絲,娛樂性的剝人皮都是在被害者倒掛著的狀態下進行的,那樣被害者頭部及胸部的血壓時間可以保持得久一些,人在被剝皮的時候就一直有知覺。這你原來不知道嗎?」
「不知道。」
「你回華盛頓後就去國家美術館看看提香的《剝馬莎斯的皮》,否則他們就要將畫送回捷克斯洛伐克了。提香的細節畫得真是精彩——看看那幫忙的潘神,提著桶水送來。」
「萊克特大夫,我們這兒碰到了點不同尋常的局面,也有一些很難得的機會。」
「給誰的機會?」
「給你的,如果我們能救下這一位。你在電視上看到馬丁參議員了嗎?」
「看到了,我看了新聞。」
「對她的那番話你有什麼想法?」
「指導有誤卻也無害。給她出主意的人點子很糟。」
「馬丁參議員能量很大,而且決心堅強。」
「說來聽聽。」
「我想你的洞察力是超凡的。馬丁參議員已表示,如果你能幫我們的忙,讓凱瑟琳·貝克·馬丁不受傷害地活著回來,她就可以幫助將你轉入一座聯邦監獄,如果能得到一片風景,你也會有的。還會請你來審閱就新病人所作的書面心理評估——換句話說,就是還有一份工作。安全約束措施不放寬。」
「這我不信,克拉麗絲。」
「你應該相信。」
「歐,你我是相信的。但是對於人類的行為,你不懂的還不止是剝人皮通常是如何進行的。你說,一位美國參議員,竟然選擇你來作信使,這不是怪事嗎?」
「我可是你的選擇,萊克特大夫。是你選擇了我,同我說話的。你現在是不是又願意跟別的人說了?要麼你可能覺得自己無力幫忙。」
「這話可既無禮又不屬實,克拉麗絲。我認為傑克·克勞福德是不會讓我得到任何報償的。……也許我可以告訴你一點你可以去跟參議員說,可我要辦條件絕對必須是『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也許我做交易的條件是,你給我透露一條有關你自己的消息。行還是不行?」
「我聽聽是什麼問題。」
「行還是不行?凱瑟琳在等著呢,不是嗎?她在聽那霍霍的磨刀聲吧?你想她會請你做什麼?」
「我聽聽是什麼問題。」
「你小時候最壞的記憶是什麼?」
史達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別那樣,快點!」萊克特醫生說,「我可沒興趣聽你那蹩腳透頂的虛構故事。」
「是我父親的死。」史達琳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