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他是鎮上的一名警察。一天晚上,他撞見了兩名正從藥店後門出來的竊賊,是痛君子,他一邊從自己的小型卡車裡往外爬,一邊掏那支滑機操作的連發槍卻沒能完全打開到位,結果被他們擊中了。」
「沒能完全打開到位?」
「他沒能將滑機完全打開。那是支老式的滑機操作的連發槍,萊明頓870型的,彈筒卡在了裝彈機裡。出現這樣的情況槍就射不起來,得拆下來清理一下。我現在想他當時一定是從車裡出來時滑機撞著車門了。」
「他當時就被打死了嗎?」
「沒有。他很堅強,堅持了一個月。」
「你有沒有在醫院看到他?」
「萊克特大夫——看到了。」
「告訴我你記得的醫院中的一個細節。」
史達琳閉起了眼睛。「來了位鄰居;一個年紀比他大的婦女,是位單身女士,她給他背誦了《死亡觀》最後一段。我猜想她所知道的要對他說的一切也就是這個了。就這些。我們交易過了。」
「是的,我們交易過了。你一直很坦率,克拉麗絲。我都知道。我想若在私生活中認識你會是件叫人相當快意的事兒。」
「投桃報李嘛。」
「西弗吉尼亞那位女孩兒活著的時候身子是不是很迷人,你覺得?」
「她打扮得很精心。」
「別守著你那份對女性的忠誠來浪費我的時間。」
「她很沉。」
「大個兒?」
「是的。」
「胸部遭槍擊。」
「是的。」
「我猜想是扁胸脯。」
「就她那個頭兒說,是的。」
「可臀部很大,很寬。」
「是,是的。」
「別的還有什麼?」
「有人在她的喉嚨裡故意塞了一隻昆蟲——這一點還沒有公開。」
「是只蝴蝶嗎?」
她一時間沒接得上氣來,希望他剛才沒聽到自己的話就好了。
「是只蛾子。」她說,「請告訴我,那你是怎麼預料得到的?」
「克拉麗絲,我這就告訴你野牛比爾想要凱瑟琳·貝克·馬丁的什麼,然後咱們就道晚安吧。目前這條件下,這是我最後的一句話。你可以告訴參議員他想要凱瑟琳的什麼,這樣她就會想出更有趣的條件來提供給我……否則她就等凱瑟琳的屍體晃晃悠悠浮出水面吧,那時她會明白我原來沒有說錯。」
「他想要她的什麼,萊克特大夫?」
「他想搞一件帶nǎi子的女式背心。」萊克特醫生說。
第23節
凱瑟琳·貝克·馬丁在地下室地面以下十七英尺的地方躺著。黑暗中,她的呼吸聲和心跳聲很響。有時恐懼壓迫著她的胸口,彷彿一個設陷阱捕獸的人捕殺一隻狐狸。有時腦子還能夠思維:她知道自己被綁架了,卻又不知道綁架者是誰。她清楚自己不是在做夢;在這絕對的黑暗中,就是眨眼睛弄出的那點點細微聲,她都能聽得到。
她這時比初恢復知覺時要好一些了。可怕的眩暈基本上沒有了,也知道有足夠的空氣,能辨得出上下,自己身體的位置在何處大致也有點數。
緊貼水泥地面躺著的一側,肩膀、臀部和膝蓋都覺得痛,這一側就是下。上呢,是那塊粗粗糙糙的蒲團,在前面一次叫人頭暈目眩的燈照的間歇哲學上肯定「氣化流行、生生不息」的世界本體論,認為氣,她曾在這蒲團底下爬過,腦袋中「突突」的抽痛這時已經消退,真正疼的只有左手的手指。她知道,無名指被打斷了。
她身穿一件東拼西湊縫製起來的傘兵服,這衣服穿在她身上很是奇怪。衣服很乾淨,散發著織物柔軟劑的氣味。地上也很乾淨,只有逮她的那個人從洞口刮下來的雞骨頭和一點點蔬菜。別的東西就只有那塊蒲團以及一隻塑料衛生水桶了;水桶的提手上繫著一根細繩,摸上去感覺像是廚房裡用的那種棉線繩,黑暗裡往上延伸著,一直到她夠不著的地方。
凱瑟琳·馬丁可以在四周自由地活動,可是沒有地方可去。她躺著的地面是橢圓形的,面積大約是8xl0英尺,中間有個小小的排水孔。這是一個帶蓋的深坑的底部。四周光溜溜的水泥牆壁往上伸展,形成平緩的內向坡。
上面這時響起了聲音,要麼就是她的心在跳?是上面有聲音。聲音從頭頂清清楚楚地傳到她的耳朵裡。裝著她的這個地下土牢在地下室的位置是在廚房的正下方。這時可以聽到走過廚房地面的腳步聲和放水的聲音,還有狗爪子在油地氈上的抓搔聲。隨後什麼也沒有了,直到地下室的燈亮起來,上面開著的餅口才現出一圈微弱的黃光。接著伊裡吉納(JohannesScotusErigena,約810—877)又譯,耀眼的光射進了坑裡,這次她就坐起身子讓光照著,蒲團放在腿上,等眼睛適應光線之後設法透過手指的縫隙去看一看,下定決心要四下裡看個究竟。坑裡放下來一盞泛光燈,電線吊著,在上頭高處晃蕩,她的身影也就隨之在她周圍搖晃起來。
她身子一縮,忽見她那只衛生便桶動了一下,被提了起來,吊在那根纖細的繩子上朝著燈晃晃悠悠地往上升,一邊升還一邊慢慢地打著轉。她努力想將恐懼吞嚥下去,一張嘴壓進來大股的氣,可還是設法講出了話。
「我家裡會出錢的。」她說,「現金。我母親現在就會付給你,什麼問題也不問。這是她的私人——」歐!飄下來一片影子落到她身上,只是一塊毛巾。「這是她的私人電話號碼,號碼是202——」
「自己洗洗。」
她聽到和那隻狗說話的也是這個怪異的聲音。
又一隻水桶吊在一根細繩上放了下來。她聞到了熱乎乎的肥皂水的味道。
「把衣服脫了渾身上下洗洗,要不就放水管衝你。」聲音越來越弱,只聽得他輕輕地對狗說,「是的,這東西要用水管沖,對不,心肝寶貝兒?是的,要用水管衝!」
凱瑟琳·馬丁聽到地下室上面的地板上傳來腳步聲和狗爪走路聲。燈初次打開時她眼前出現的重影這時消失了。她能看了。到頂部有多高?吊泛光燈的電線結實嗎?能不能用這身傘兵服去往上搭?用毛巾鉤住點什麼?該死的總得做點什麼啊!牆是那樣的光滑,猶如光溜溜向上伸展的一條隧道。
水泥牆上有一道裂口,離她可以夠得著的地方有一英尺,這是她所能見到的唯一的暇疵。她盡最大的力將蒲團緊緊捲起,再用毛巾紮好。她站到蒲團上,搖搖晃晃去夠那道裂口。她用手指甲往裡摳以保持身體平衡,再吃力地朝上面的燈亮處看。燈光耀眼,她瞇起眼睛往其中看。這是一盞帶燈罩的泛光燈,蕩進坑裡僅一英尺,她一隻手往上伸直了,離它大約還有十英尺,倒還不如月光起作用,而他又過來了,蒲團在晃,為了保持身體平衡,她在牆上的裂口處亂抓一起,最後還是跳了下來。有個什麼東西,片狀的,擦過她的臉掉了下來。
穿過燈光伸下來一樣東西,是條水管。冰冷冷只是潑濺出一股水來,是個凶兆。
「自己洗洗。渾身上下都洗洗。」
水桶裡有一塊浴中,水裡還浮著一隻塑料瓶,裝的是昂貴的外國潤膚露。
她照辦了,手臂和大腿上直起雞皮疙瘩,rǔ頭髮痛,寒氣中都皺縮了。她盡可能地往牆壁湊,挨著那桶溫熱的水蹲下洗了。
「現在把身子擦乾,上下搽上潤膚露。渾身上下都搽上。」
潤膚露因為浸在洗澡水裡還是溫溫的,搽過後潮漉漉,弄得傘兵服都粘到了皮膚上。
「現在把你那些垃圾撿起來,地上洗洗。」
這她也照辦了,把雞骨頭撿到一塊兒,再拾起那些美國豌豆。她把這些東西都放進了水桶,又將水泥上那幾點油漬輕輕擦去。靠牆這兒還有點別的什麼。原來是從上面裂口飄落下來的那片東西。這是一片人的手指甲,塗滿了亮閃閃的指甲油,是被往後一直從指甲根那兒掰下來的。
水桶被拉了上去。
「我母親會出錢的。」凱瑟琳·馬丁說,「什麼問題也不問你。她給你的錢足以讓你們都富起來。如果是在幹什麼事業,不論是伊朗還是巴勒斯但,還是黑人解放運動,她也都會出錢支持的。你所要做的一切只是——」
燈滅了。忽然間整個兒一片黑暗。
當她那只繫在繩上的衛生便桶落在她身旁時,她「嗚——」地一聲退縮了一下,她坐在蒲團上,腦子裡在飛速地翻騰。現在她相信了,綁架她的人是個單身,美國人,白種。她試圖要給他以這樣的印象:並不知道他是誰,什麼膚色,一起有幾個人;因為頭上挨了打,她對停車場的記憶也全都消失了。她希望他能相信自己,安全地將她放了。她的腦子在轉著,轉著,終於,轉出了極好的結果:
那片指甲,說明這裡曾經呆過別的人。一名婦女或女孩兒曾在這裡過。她現在在哪兒呢?他對她做了什麼呢?
要不是由於震驚和迷亂不知所措,她不會這麼長時間才想到這結果的。既是如此,卻還是那潤膚露讓她想起來的,皮膚!這時她明白了扣著她的人是誰!這一明白就像地球上每一件的人的鬼事情一樣壓上了她的心頭。她厲聲地尖叫著,尖叫著,鑽到蒲團下,又爬起來往上攀,用手指去抓牆,再尖叫,一直到嘴裡咳出熱乎乎鹹滋滋的東西來,雙手撲上臉,將粘糊糊的東西揩到手背上,僵挺挺地躺倒在蒲團上,又從頭到腳弓曲身子滾到地上,兩手往頭髮裡緊緊抓去。
第24節
在破彼爛爛的勤務兵休息室裡,克拉麗絲·史達琳將一枚二十五分市噹啷一聲投進了電話機。她撥通了那輛監控車的電話號碼。
「我是克勞福德。」
「我打的是頂級安全病區外面的投市電話。」史達琳說,「萊克特醫生問我西弗吉尼亞那只昆蟲是不是一隻蝴蝶。他不肯詳談。他說野牛比爾之所以要凱瑟琳·馬丁,是因為,我引他自己的話說是,『他想搞一件帶nǎi子的女式背心』萊克特醫生想和我們做交易。他想要參議員給他提供一個『更有趣的』條件。」
「是他突然中斷談話的嗎?」
「是的。」
「你想他過多久才肯再次開口?」
「我想就下面這幾天吧,不過要是我能得到參議員緊急提供的某種條件的話,我還是願意現在就再去釘他一下。」
「是應該緊急。我們搞清了西弗吉尼亞那女孩兒的身份,史達琳。底特律一個搞失蹤人員指紋卡的部門大約半小時前給警方的身份鑒定科打了電話,此人叫金伯莉·簡·艾姆伯格,二十二歲,二月七號起就從底特律失蹤了,我們正在她的鄰里查詢以求找到證人。夏洛特斯維爾的醫檢人員說,她的死不遲於二月十一號,可能還要前一天,十號。」
「他只讓她活了三天。」史達琳說。
「他的週期越來越短了。我想誰也不會感到驚訝的。」克勞福德的聲音很平和,「他綁架凱瑟琳·馬丁大約有二十六個小時了。我想要是萊克特能鬆口,最好是讓他在你們下一次談話時說出來。我駐紮在巴爾的摩分局,是監控車讓你和我聯繫上了。我在離醫院兩個街區的霍角旅館給你預備了一間房間,回頭你需要的話可以去打個盹兒。」
「他狡猾多疑,克勞福德先生,不相信你真會給他什麼好處。他說的那些關於野牛比爾的話,還是我向他提供了自己的私事作為交換條件的。我覺得他提的問題和這案子之間原本上沒有任何關聯。…你想知道那些問題嗎?」
「不。」
「這就是你為什麼不叫我帶竊聽的原因,是不是?你是想如果沒有別的人能聽到,我談起來會容易些,更有可能告訴他一些廢話來取悅於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