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菜已經很豐盛了,這裡暫時沒事了,你先去忙自己的吧。」老畢向老闆點了點頭。
「好勒!」老闆掩上包間的門,樂呵呵地出去了。
勞累了一天,大家都餓了,大口吃著美味的涮羊肉,每個人臉上都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周會計,村裡的年輕人都出去打工了,你為啥不去呢?」看看吃喝得差不多了,老畢點上一支煙,吸了一口問道。
「我身體不太好,從小沒幹過重活,擔心出去吃不消。」周德陽用紙巾擦了擦嘴,目光看著地面,「再說,村支書和村主任經常不在,村裡的事也總得有人頂著吧。」
「你身體有什麼問題?」
「我有氣管炎,一累嗓子就發啞,而且心慌。」周德陽搖搖頭說,「我怕到城裡後找不到工作。」
「你身體不好,在家裡幹過農活嗎?」
「我家裡農活主要是父母在干,我有時也會幫幫忙,但更多時間是處理村裡的事務。」
「那你經常進城嗎,比如到縣城或者市裡?」
「偶爾也會去,主要是去買書。」周德陽似乎意識到什麼,他的臉慢慢紅了起來。
「昨天,你去過縣城嗎?」老畢緊逼不放,讓大劉他們有些驚訝。
「沒,沒去過……」周德陽顯得慌亂起來。
「那這張車票是怎麼回事?」老畢吐出一個煙圈,他像變戲法一般,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張車票。
看到車票,周德陽頓時面如死灰,彎下腰劇烈咳嗽起來。
「你是從哪裡弄到的車票?」大劉和老王都覺得不可思議。
「很簡單,它是我在杜家的廁所裡撿到的。」老畢說,「在這之前,周德陽去過一次廁所,這張車票,應該是他在掏手紙的時候不經意帶出來的,由於廁所光線暗淡,他沒有發現地上的車票,結果被我撿到了。」
「這張車票能證明什麼呢?」大劉說,「難道周德陽有問題?」
「按照這張車票標示的時間,周德陽從縣城返回雲團鎮的時間是下午一點左右,這與他打電話舉報的時間相差無幾。另外,按照我之前的分析,那個打電話舉報者應該來自當地,而且與死者有一定的關係。」老畢吸了口煙,瞇縫著眼睛說,「其實,觀察一個人的外在表現,就可窺見他的部分內心世界,特別是在經歷重大事情的時候,他的外在表現尤為明顯。一般來說,當事者最有可能表現為兩個極端:要麼驚慌,要麼沉穩。今天周德陽的表現屬於後者,這與正常人的反應不太相符。」
「嗯,有道理。」大劉頻頻點頭。
「還有,今天見到周德陽的第一眼,我便注意到了兩個細節:第一,他的眼圈有點發紅,排除生病的因素外,表明他較短時間內情緒有過波動,眼圈紅很可能是因悲傷流淚所致;第二,他在說話時,總有一個用手摸喉管的下意識動作,這個動作如果不是習慣使然,便是表明他的喉嚨近期不太舒服。聯想到舉報者聲音沙啞的事實,我想周德陽打電話時嗓音沙啞有幾種可能:一是假裝沙啞,二是由於感冒等原因導致嗓子失真,三是由於強烈刺激導致聲音沙啞。」
「原來周德陽就是那個沙啞男人!」大劉和老王恍然大悟。
「沒錯,我就是那個給你們打電話的人。」周德陽咳嗽一陣後,終於喘過氣來。
「你為什麼不用實名舉報呢?」大劉說,「向警方提供破案信息是每個公民的義務,你用不著遮遮掩掩呀!」
「因為照片上的死者和她本人不是很像,我不太拿得準,擔心弄錯了,所以不敢用實名舉報。」周德陽喘著說。
「不對,你和死者之間應該有一定的感情糾葛,而不是單純的熟人關係。」老畢看著周德陽說,「今天你情緒控制得比較好,整體表現還算平穩,但在杜家時,有一些細節還是暴露了你的內心:當我問杜芬芳離婚後有沒有人追求時,你一下紅了臉,而且表情很不自然;在聽到杜芬芳被黃狗剩騷擾時,你內心深處的仇恨也在臉上表露了出來。這些細節表明,你和杜芬芳之間應該有故事。還有,下午我和小陳、小黎在村裡走訪時,打聽到你和杜芬芳是初中時的同學,她離婚後,有人看到你曾經去地裡找過她。」
老畢講完,包間裡一片沉寂,只聽見羊肉湯鍋咕嘟咕嘟翻滾的聲音。
周德陽臉色蒼白,半晌,他終於下了很大決心說:「既然這樣,我也沒必要再隱瞞了,我把一切都告訴你們,希望你們盡快抓到殺害她的兇手。」

是的,我和杜芬芳是初中時的同學。我從小是在鎮上姑姑家長大的,小學六年也在鎮中心小學度過。升上初中後,全鎮七個村考上初中的新生都彙集到鎮初中來。新學期開學那天,在眾多的新同學中,一個穿水紅色衣服的女生令我眼前一亮。她有著大大的眼睛,睫毛很長,嘴唇紅艷艷的,笑起來十分甜美。那時我十四歲,正是朦朦朧朧多情懷春的時候,我對這個叫杜芬芳的漂亮女生一見鍾情,產生了一種無法抑制的好感和愛慕。我熱切希望老師在編排座位時,讓我成為她的同桌。
大概是心誠則靈吧,一番緊張的期待後,我的願望終於得以實現。當那個水紅色的身影坐在我身邊時,我感到臉熱心跳,身體情不自禁地戰慄起來。那時鄉村的思想都十分保守,加上少男少女都處於敏感時期,男女同學之間的關係與冷戰時期的蘇聯和美國差不多,誰要是斗膽打破男女界限,下課後的嘲諷準會塞滿耳朵。因此,杜芬芳雖然和我同桌,但我們之間沒說過幾句話。每天上課,我眼睛的餘光都會去捕捉她長長的睫毛,那些又黑又彎的睫毛隨著主人眼睛的眨動,總是勾勒出一道道美麗的弧度;她的臉龐光潔潤滑,上面有一層粉紅色的茸毛。很多時候,我看著那些弧線,那些細細的茸毛,思緒信馬由韁,總是幻想自己是一個超世脫俗的大英雄,而她就是我夢寐以求、並對我忠貞不貳的佳人……有一次,大概是幻想得太投入了吧,我竟然沒有聽到老師的點名,正當老師準備向我們課桌走來時,她用胳膊肘輕輕碰了我一下,我馬上醒悟過來,並準確回答了老師的提問。
這一次美人救英雄的壯舉,讓我心花怒放感激涕零。下課後,我輕輕對她說了聲「謝謝」,她微微笑了一下,嘴唇動了動,最終什麼話都沒說,很快便跑出教室和大家一起玩耍去了。
杜芬芳的成績不是太好,各科成績都居於全班的中下水平,她尤其頭疼數學,特別是升上初二後,數學的幾何證明題更是令她束手無策。而我從初一起,每次考試不是第一就是第二,我最擅長也最喜歡做的便是幾何證明題。很多時候,看到她秀眉緊鎖、一籌莫展的樣子,我都感到心疼,都有一種想給她講解的衝動,不過,看了看周圍的同學,想到這樣做可能會帶來不必要的流言蜚語,我只好裝作沒有看見,自顧自複習英語去了。
初二的下學期,數學老師不知發了什麼神經,他常常放學後坐在教室,即興在黑板上出題,並規定沒有做對者必須留下來補課。這對我來說只是小菜一碟,但對絕大多數同學來說,則不亞於世界末日來臨。杜芬芳也未能倖免於難,她常常被迫留下來補課。有一天,數學老師又在黑板上出了三道幾何證明題,我唰唰幾下做完,側頭一看,發現她眉頭緊皺,長長的睫毛的陰影落在眼瞼上,一副沉思焦慮狀。我心裡一動,把自己的作業本輕輕推了過去,不料她只看了一眼便把本子又推回來,紅著臉輕聲說了一句:「能給我講一下嗎?」我一陣激動,正要答應,然而環顧四周,發現已有「間諜」在做側耳傾聽狀,便只好硬起心腸,說了句:「你自己做吧。」說完我起身把作業本交到了講台上。走出教室時,我回頭去看,發現杜芬芳咬著筆桿,兩隻大眼茫然地看著前方,一臉的失望與無奈。嘿!我捶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趕緊走出了教室,心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懊悔和愧疚感。
初三開始,老師調整了座位,杜芬芳不再與我同桌了,我心中好像失去了什麼,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上課呆呆地望著她坐的方向,無法集中心思學習,成績也逐步下滑。老師著急了,找我談了幾次心,並到我家裡進行了多次訪問。在老師和父母的督促下,我下了很大決心,終於把心思收回來放到了學習上。初三的下半期,昏天黑地的題海大戰把人搞得焦頭爛額,我再沒心思去多想別的,每天只是拚命複習、做題,目標只有一個:考上重點高中。
黑色的七月終於來臨了,我們全班同學都被要求到縣一中去參加升學考試。第一天考試結束後,我走出考場,在校門口遇到了杜芬芳,她似乎正在等其他的女同學。看到我,她情不自禁地紅了臉,兩隻水汪汪的大眼睛趕緊瞟到了一邊。
「杜芬芳,你考得怎麼樣?」我鼓起勇氣問。
「不咋樣。」她輕輕咬了咬嘴唇,反問道,「你呢?」
「還行吧。」說到考試,我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自豪的神色。
「你以後考上好學校,不會把我忘了吧?」她說完這話,臉更紅了。
「怎麼可能呢?」我說,「咱倆同桌兩年,同學三年,以後我無論走到哪裡,都不會忘了你……」
這時,陸續有同學從考場裡走出來,我和杜芬芳不好再單獨說話,只好匆匆分開了。
升學考試結束,從縣城回來後,班裡搞了一個畢業晚會,那天晚上我望眼欲穿,一直滿懷期待,但始終沒有見到那個水紅色的美麗倩影。聽一個女同學講,因為杜芬芳沒有考好,她父親大發雷霆,罵得她哭了幾天。
半個月後,升學考試成績揭曉,錄取通知書也隨即發下來了,我雖然沒有如願考上第一志願縣一中,但還是順利地被第二志願縣二中錄取了。
拿到錄取通知書後,我遲遲沒有離開學校,我在校園裡徘徊了一遍又一遍,一直等到天快黑了,都沒看到杜芬芳來領取自己的成績單。

雖然考上了重點高中,我卻毫無喜悅和自豪感,我明白一旦離開雲團鎮,到縣城讀書,便很難再見到杜芬芳了。
那個夏天,我一直沒有見到杜芬芳。八月底,在啟程到縣城就讀的前一天,我專門回了趟雲朵村,並悄悄走到了三組,走到了杜芬芳家的瓦屋前。院子裡靜悄悄的,院壩邊上的晾衣竿上,晾曬著那件撩動我無數情思的水紅色衣服。我一陣激動,正想走進院門時,一個高高瘦瘦的人影一閃,杜芬芳的父親從屋裡走了出來,那張鐵青色的臉令人恐懼。我最後望了一眼那件水紅色的衣服,灰溜溜地掉頭走了。
縣城是當時馬山縣最繁華的地方,也是農村人朝思暮想的所在,但我在縣城讀高中,卻沒有多少喜悅可言。看不到杜芬芳的身影,見不到那雙水靈的眼睛,我覺得生活似乎缺少了什麼。高一的第一學期結束後,我放假回到雲團鎮。在一次鎮上趕集時,我和她終於相遇了。半年不見,她比原來長高了一些,身材也豐滿了不少,儘管臉比原來黑了一點,但整個人顯得朝氣蓬勃。
「芳芳,你還好嗎?」我走上前去,努力壓抑著內心的喜悅和激動。
《神秘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