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我現在徹底是個農民了。」她躲閃著我的眼睛,自嘲地指著地上的一堆紅苕,「我今天是來賣紅苕的,你買嗎?」
我愣愣地看著她,臉上的喜悅一點一點地往下沉,心裡的痛楚卻很快瀰漫了上來。
「你快走吧,這街上到處都是熟人。」她似乎也覺得自己說得過火了,臉上微微一紅,壓低聲音說,「你現在要把心思放在學習上,明白嗎?」
明白,我當然明白!我像快要溺水的人一下抓住了救生圈。我用力點了點頭,再次看了她一眼,戀戀不捨地離開了集市。
此後我把所有心思都用在了學習上,我發誓要考上大學,用大學錄取通知書向她求婚。第一年高考,我以十分之差落榜了,可我並不甘心,補習了一年後再度向高考發起衝刺,然而命運是如此捉弄人,這次我不多不少只差了一分。
不過,這一分之差讓我看到了勝利的曙光,看到了希望之所在。我雄心勃勃,意氣風發,準備第二年再捲土重來。
就在我第二次高考失敗的這一年,遠山的那個男人托媒人到杜芬芳家提親了。那是一個夏日的午後,我正在村後的小樹林裡看書,杜芬芳找到我,她眼睛紅紅的,神情顯得有些悲傷。
「德陽,遠山那個男人到我家提親,我爸這次動心了。」她說,「你以後把我忘了吧。」
「怎麼可能?」我感到天一下塌了,「不行,我也讓我父母到你家去提親,你絕不能嫁給那個男人。」
「我爸不會同意咱們的。」她哽咽著說,眼淚從又大又圓的眼睛裡湧出來,「他是個死要面子的人,自從我沒考上高中,他就整天尋思著要給我找有錢的男人,好撐起他的面子。」
我一下洩氣了,這幾年為了供我讀書,我父母已經竭盡所能,家裡值錢的東西都早被折騰光了。
「那如果我考上大學,他會同意咱們嗎?」半晌,我有氣無力地說,「我今年高考只差了一分,我保證明年一定能考上。」
「來不及了,你多保重吧……」杜芬芳不待我再說什麼,抹著眼淚,從來時的路匆匆跑了。
「芳芳!」我扔下書本起身去追,不過剛追出兩步,便頹喪地停下了腳步。
那段時間,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過來的,我整天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感到自己的心在流血,從早上流到晚上,又從晚上流到早上。暑假結束,我重新提著書包走向縣城時,心裡早已沒有了考大學的雄心壯志了。
在高三補習班上勉強又混了一年,這一年,我知道自己其實是在療傷,我根本無心學習,心彷彿早就被人偷走了。高考的時間還沒到來,我便選擇了放棄,因為不可能再回到鎮上姑姑家常住,我灰溜溜地回到了雲朵村父母的身邊。
杜芬芳這時已經結婚了,不過我的心裡仍然裝著她的影子,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那兩扇瀑布般的黑睫毛,總會在夜深人靜時出現在我眼前。從學校回來後,我父母曾托人給我介紹了幾個對象,我都沒有同意。在潛意識裡,我想找一個和杜芬芳一模一樣的女人。我知道這太難太難了,但我寧願不結婚,也不願意降低擇偶的標準。
回到村子後,我有幾次在路上碰到過杜芬芳,當上村會計後,我也到她家裡去過幾次。她結婚後,出落得更加水靈漂亮了,身材也顯得性感無比。每次見到她,我都有一種心怦怦狂跳的感覺。而她,似乎也明白我遲遲不結婚的原因。有一次,我們在路上相遇,她對我說:「德陽,你年齡已經不小了,趕緊找個人結婚吧。」我看著她的眼睛,說了一句話:「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她一下紅了臉,一邊匆匆往前走,一邊輕聲說了一句:「你真傻!」那一刻,我覺得自己真是幸福極了。
我回來後沒兩年,杜芬芳的老公便因做生意蝕了本,幾乎把原來入贅時帶來的家產賠光,她父親十分生氣,認定這個男人是敗家子,於是逼著女兒和他離婚。那時杜芬芳已經懷孕,在父親的逼迫下,被迫去做了人流手術。那個男人萬分絕望,很快和杜芬芳辦理了離婚手續,什麼都沒要便走了。
杜芬芳離婚後,我心中的希望重新燃燒起來。我愛她,不管她過去和誰結過婚,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是可以和她永遠相守!可是,令我沒有想到的是,杜芬芳卻不願意和我在一起。有一次她到田里割稻子,我悄悄跑去找她,對她說出了心中壓抑已久的願望。她沉默了一會兒,搖了搖頭說:「謝謝你這麼多年來對我的感情,不過,我對你的愛已經消失了。結婚、離婚之後,我懂得了什麼叫生活,什麼叫感情,我現在心中的男人是他,因為我爸的蠻橫,我虧欠他實在太多了,早晚有一天,我還會去找他的。」
我當時聽了這話,差點暈倒在田里……

第二天傍晚,老畢和大劉他們即將離開雲朵村時,再一次去了杜老頭家。
杜老頭家出乎尋常的平靜,夕陽的餘暉灑在這個悲傷籠罩的小院,使得院裡的一切都顯得異常沉重。
杜老頭和老伴從屋裡出來,他們各自手裡捧著厚厚一沓紙錢,步伐踉蹌地走到院子的一個角落裡,劃燃火柴,很快,紙錢燃燒發出的亮光映紅了整個院落。
老兩口神情悲切,面龐憔悴,僅僅一天時間,他們的精神和氣色都迅速衰落了。
「沒了,什麼都沒了,我們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你們抓住兇手,還我女兒一個公道。」杜老頭目光空洞,說話時嘴角微微顫抖。
「你們抓住那個天殺的雜種,我一定要去狠狠咬他幾口。」杜老太說著又哭了起來,「芳芳呀,你咋死得那麼慘哦——」
哭聲在空落落的院子裡迴盪,讓人感到既辛酸又無奈。
「你們老兩口放心,抓住兇手,我們一定會及時通知你們。」老畢安慰了他們幾句。
回到雲朵村簡陋陳舊的村幹部辦公室,幾名警察與周德陽簡單交代了幾句,周德陽還想留大家吃飯,老畢擺了擺手,意味深長地說:「周會計啊,這個地方我們肯定還會再來,這頓飯先欠著吧,反正遲早是跑不脫的。」
周德陽愣了愣,臉色再次變得蒼白起來。
老畢他們鑽進車裡,汽車很快揚起漫天灰塵向山下駛去。
「雲朵村之行,總算弄清了死者的身份,畢老,下一步咱們的工作該如何進行?」小陳率先打破了沉默。
「你們先說說各自的思路吧。」老畢搓了搓手,因為車內不能吸煙,他感到渾身有些不自在。
「跑了一趟雲朵村,我覺得嫌疑人不但沒有減少,反而又增加了死者的前夫曹正明和閨密李亞萍,另外,黃狗剩和周德陽也很可疑。」小黎說。
「周德陽的嫌疑應該可以排除吧?」大劉說,「憑直覺,我覺得周德陽不像是殺人兇手,而且他對杜芬芳很有感情,不可能幹出殺害心上人的舉動。」
「這可難說了,相對於其他三人來說,我覺得周德陽的嫌疑更大。」小陳說,「首先,周德陽有明顯的作案動機,俗話說愛之深,恨之切。他愛杜芬芳那麼多年,在杜離婚後眼看有大好機會,但沒想到卻被拒絕,因此周有可能由愛轉恨,從而幹出殺人的舉動。其次,周德陽有大量的作案時間,他雖然身在農村,但很少幹農活,並且不受人控制,屬於游手好閒之徒。再次,周德陽雖然看上去較文弱,但不排除他請人幫忙殺人的可能。」
「我覺得有道理。」小黎表示贊同,「人們常說書生意氣,說明書生的性格都比較執著或堅定,書生一旦生氣或者發怒,那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從這個方面來說,周德陽具備作案的性格基礎。再有,周德陽讀過高中,在農村算是個高級知識分子,智商相對較高,這種人作案,往往會給警方製造很大的障礙。」
「我覺得黃狗剩才是最大的嫌疑人。」大劉說,「從我們調查的情況來分析,黃狗剩有以下幾個疑點:第一,黃狗剩曾經騷擾過杜芬芳,除了杜家老兩口說的那次騷擾事件外,其他村民還向我們反映,有一次杜芬芳到地裡割豬草,黃狗剩企圖上去實施強姦,結果杜芬芳早有準備,用刀背狠狠給了他一下,當場便把黃狗剩打得嗷嗷直叫,那老傢伙的腿因此瘸了好長一段時間,因此,不排除黃狗剩報復殺人的可能。第二,黃狗剩外出打工的時間,和杜芬芳遇害的時間大致吻合。黃是去年的農曆十月初十,也就是陽曆的十一月中旬離開的,至今算起來已經快五個月了,而且現在下落不明。第三,據村民反映,黃狗剩也會泥水活,過去村裡有人家修房造屋,黃狗剩也去幫忙砌過牆面。」
「劉局,你的分析有兩個明顯的漏洞:第一,黃狗剩既然打不過杜芬芳,他怎麼又可能殺死杜芬芳呢?而且據畢老推測,兇殺現場至少有一個女人存在,黃狗剩這樣的糟老頭子,不可能有女人幫助他報復殺人。第二,埋屍的牆體砌得較為專業,黃狗剩這樣的農村泥水匠,估計很難達到那種水平。」小陳反駁道。
「嘿嘿,我只是提出自己的看法,誰是真正的嫌疑犯,恐怕畢老已經裝在心裡了吧?」大劉轉過頭對老畢說,「畢老,快公佈標準答案吧。」
「八字還沒一撇,你就把我抬上天了。說真的,我和你們一樣,心裡也是七上八下,沒一個準頭。不過,既然劉大局長點名了,那我就談點看法吧。」老畢微微一笑,「其實,在案子沒有破獲之前,任何嫌疑人都有作案可能,周德陽的嫌疑雖然較小,但仍不能忽視。市局專案組人手緊張,就請馬山縣局加強對他的監視,並幫助提取他的體液送市局檢測。至於黃狗剩,他外出打工的時間確實值得懷疑,不過只要找到他,疑點就會消除,這點市、縣局要共同聯手,爭取早日找到黃狗剩。下一步,我們專案組準備重點調查兩個人,這就是曹正明和李亞萍,因為杜芬芳到城裡打工,與這兩個人關係密切,我認為從這兩個人身上打開缺口是破案的關鍵……」
老畢說到這裡,腰間的手機突然響了,他拿起電話聽了兩句,眼睛立馬瞪大了。
「畢老,有新情況?」小陳問道。
「江濤的電話,他說今早有人向專案組反映,昨天夜裡,馬老三的出租樓裡傳出女子的歌聲。」
「女子的歌聲?」大家一愣,心裡都有一種說不出的驚訝和疑惑。
第八章夜半歌聲
馬老三的出租樓的院子裡,出現了一個一明一滅的光點!光點像微型手電筒發出的亮光,它先是在院子裡逡巡,之後慢慢向樓上移去,到達二樓位置時,光點閃爍了幾下,之後,一個女子的歌聲輕輕響起,石破天驚地在如墨的夜空中蕩漾……歌聲淒慘纏綿,如泣如訴,聽上去有幾分空靈的感覺,彷彿一個掉落紅塵的天使,面對茫茫夜空訴說著心底的思念和悲傷。

《神秘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