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老鍾一臉不耐煩地站起來,衝我擺擺手:「時間緊迫,救人要緊,沒工夫跟你解釋這些東西,我讓老苗送你回去,反正你不是我們的人員,也沒老婁那膽量,空長個男人架子,沒必要跟我們去冒險。將來你爺爺要是興師問罪,我可擔待不起。」
  我一下被激得火起,這一下說得我跟膽小鬼似的。「誰說我不敢去啊,別瞧不起人,你越不讓去,我非跟你去!看你怎麼著!」
  「那你願意跟我們一起救人?」「願意!」
  「願意跟我們一起幹?」「願意!」
  「那好,那你得時刻聽我倆指揮,不准亂動亂跑!」老鍾這時候衝著老苗狐狸一般笑起來。
  第14節:第四章 百毒蟲養穴(1)
  第四章百毒蟲養穴
  坐在吉普車上,隨著綿延的鄉間小路一歪一晃,此刻已經是新鄭城郊的田野。周圍暮色四合,只有幾聲蛐蛐的叫聲偶爾響起來。老鍾在後座上整理相關的器械,老苗則開著車跟我講述他和小聶遇險的經歷。
  就像盜墓是家傳一樣,從黃帝時代起與盜墓賊相對立的一種人就出現了,那就是守陵人。他們一般是天子的近親大臣,顯赫世家的功勳子弟,將軍的親兵侍衛。這些人忠心耿耿地守衛著自己的家屬、朋友或敬仰人的陵墓,就像袁崇煥將軍的親兵及其後人隱姓埋名守衛他的墳墓一樣。這些人與盜墓賊勢不兩立。但是也有一些人因為機遇巧合,原來曾經是盜墓賊,但是後來卻成為了守墓人。就像老鍾給我講述的那個故事一樣。
  解放以後,國家為了保護埋藏在地下的陵墓,進行有目的的考古發掘,在一些文物重點區域的文物部門成立了專門的巡邏隊伍。而老苗和小聶就屬於這隊伍中的一員。
  他們不僅要保護陵墓不受盜墓賊的侵害,必要的時候甚至還得救助那些陷入困境的盜墓賊。由於新鄭市是戰國春秋時期重要的政治文化中心,同時也屬於北邙風水寶地的範圍,古墓林立,林林總總的各級有價值的墳墓逾萬座,號稱地下博物館。但是這些墳墓裡有大量陪葬品的同時也危機四伏,各種機關重重,不少盜墓賊下得去,出不來,或者驚動墓裡的守棺獸,死相極為慘烈。
  三天前的一個晚上,老苗和小聶按慣例在城東韓王陵及其大夫陵墓群之間巡看。那是一個沒有月光的晚上,手裡的軍用手電一長一短刺破天空。有時候,這手電光也是一種警示,更多的是恐嚇作用。前半夜倒是相安無事,老苗他們開車到城西鄭王大墓轉了一圈以後又重新回到了韓王陵舊址。老苗幾十年間出沒在這裡早已對這些地形爛熟於心。而小聶是老鍾體諒老苗辛苦剛剛分配給他打下手的年輕人。剛剛接觸這個行當,小聶正是新鮮興奮的時候,追著老苗問東問西,問夠了以後就開始繪聲繪色地講他在網上搜刮的一些古墓鬼故事。正當小聶講到兩個盜墓賊剛剛開啟一個古墓卻發現一個白色人影飄出來的時候,老苗一把抓住他,示意他閉嘴。小聶嚇了一跳,跟著老苗一起蹲在一堆荊棘草旁邊。
  四周沒有了剛才的腳步聲和小聶的談笑聲,突然之間靜得可怕。他們屏住呼吸,仔細傾聽。只有遠遠的田地裡傳來夏蟲的鳴叫,凌晨幾點的寒氣也慢慢地從地表上浮起來,與空中的熱空氣結合,升騰起一陣陣白霧,倒像極了剛剛小聶鬼故事裡的古墓鬼影。大約十幾分鐘後,老苗還是一動不動,小聶卻耐不住了,正想開口說話,老苗卻突然拋下他,箭一般地跑了出去。
  小聶緊跟不捨,大約跑出去約有四百多米,老苗突然停住又伏下身子。小聶也收住腳步,大口喘息著蹲下。雖然是大小伙子,但是猛地發力奔跑,竟然比一個老人家呼吸聲音還大。老苗轉過身,不滿地看他一眼,小聶使勁地摀住鼻子。藉著陰暗的天光,就在大約一百米處,一個人正伏在墓地之間,看情形好像是剛打通盜洞,正在往裡面張望。小聶一個健步跑上去,就準備抓個現行,全然沒有聽到老苗的阻攔。
  可是,等小聶抓到那個人的時候才發現他的身體軟綿綿的,早已經失去了應有的彈性。還沒等小聶奇怪,就發現那個盜墓賊伏的地方正是一個盜墓洞,剛剛翻起來,看見一道流光刷地從洞口冒出來。流光裡一隻大飛蛾翩然飛出。
  就在剎那間,那只飛蛾帶著流光直飛小聶,小聶趕緊往後撤,那飛蛾就像有靈性一樣緊緊跟隨著小聶,逕直飛過去。小聶一著急之下用手電朝飛蛾打去。那飛蛾速度極慢,小聶一下子就擊中它,它無力地拍打了兩下翅膀後就跌落在了盜洞裡。小聶剛想彎腰查看地下的那個人,就見盜洞裡彷彿著火了一樣,白色的螢光直刺天空。不大會兒的工夫就看見一個白色的螢光球從那個臉盆大的盜洞口冉冉升起,在凌晨的藍黑色夜幕下,如同升起一輪白色的小太陽,散發著慘白而瘆人的光芒。
  這輪白色的小太陽詭異地升起在空中,中間好像有很多東西在不停地蠕動,散發著什麼東西。直到升到一人高這才清楚地看到裡面竟然是數千隻剛才那樣的飛蛾,正緩慢地糾集在一起不停地飛翔、蠕動,令人產生一種極度的心理恐懼感。
  小聶呆呆地看著這些突然出現的東西,這時候突然感到腳下一動,他低頭一看,原來腳下那人竟然緩緩地動了起來。從他身下也飛出不少這種神秘的飛蛾。原來,這個盜墓賊是被這些飛蛾所殺。這究竟是些什麼東西?很顯然,小聶被嚇呆了。
  小聶一回頭發現身後無人,這時候才發現老苗竟然悄無聲息地退到了十幾米之外,就看見老苗用手電照著自己的臉,把手緊緊地捂著口鼻,示意小聶照他的動作去做,然後慢慢地蹲下。小聶悟性也很高,趕緊摀住口鼻,緩緩地蹲在地上。而那些飛蛾一時間找不到目標似乎有些焦躁,中間的蠕動速度越來越快,體積也越來越膨脹,彷彿一顆極不耐煩的小太陽隨時要爆炸一樣。就在幾乎要爆炸的一剎那,突然,一個黑影從小聶身後竄了過來。就聽見「哧」的一聲,一口霧狀的液體從老苗的嘴裡噴了出來,直撲那團飛蛾,那團發光飛蛾十分懼怕老苗的口水,一噴之下竟然沒有能力再反應,那顆小太陽一下子就黯淡下來。老苗乘勝追擊,不斷地喝著手裡抓的瓶子裡的液體,一邊像個發射器一樣用噴霧追殺著這些飛蛾。
  第15節:第四章 百毒蟲養穴(2)
  很快,在老苗辛勤的勞作下,那團飛蛾紛紛斃命於老苗嘴裡噴出的霧體。直到老苗示意,小聶才放開手,深呼吸了一下,這才發覺空氣中充滿了一股烈性酒的味道,這才發現老苗手裡提的竟然是一瓶六十二度的老白干。
  老苗又小心翼翼地翻開趴在地上的那個人。果然,身下壓著十幾隻飛蛾,還沒等飛起來就又死在老苗的「酒霧」裡。
  老苗示意小聶拿著手電,他飛快地扒開了那個人的上衣。這是一個年紀約三十多歲的漢子,肌肉十分的結實,在手電的照射下,左臉的傷疤尤其明顯。只見他的胸口密密麻麻趴了幾十隻飛蛾,老苗依然就是如法炮製,飛快地用酒殺死這些東西,然後戴上一隻橡皮薄膜手套飛快地往下拽這些飛蛾。小聶這才發現,這些飛蛾的尾部竟然牢牢地扎進了這個人的肌肉裡。不一會兒的工夫,老苗就把他身上的飛蛾清理乾淨,頓時在他的身上出現了幾十個小紅點。他讓小聶抱著這個人的頭,扒開他的眼簾看了一下說:「還有救,但是要快!」說完便放開手跑到一邊的田地裡東尋西找不斷地拽著什麼東西。只見他回來後手裡抓了一大把綠色的蒿狀野草,飛快地把這些野草擰出汁液來,然後就在那個人的身後來回地擦起來。不大會兒的工夫就感覺草上開始沾滿了一些黑色的小顆粒,密密麻麻的附著在草莖之間。老苗對著手電看了一下,毫不猶豫地用酒噴了一口,只見那些顆粒全部都融化成了黑色的汁水。
  小聶看得目瞪口呆,結結巴巴地問:「這……這是?」
  老苗又拽了一大把野草,頭也不抬,邊擦邊說:「這東西叫巴蠟蟲,是《山海經》裡的東西,古代很多達官貴人的墓穴第一層就是由它們即將成熟產卵的成蟲來堆砌的。這些蟲子如果用藥水調製好,再加上合適的濕度和條件可以保存千年。他們繁殖能力極強,也就是產卵期攻擊力極強。在休眠的狀態看著像一些石灰子,但是只要一遇見水分,就立刻膨脹發光,遇到活的動物便一擁而上用螯追刺進身體裡。產下卵的同時也分泌大量的麻醉劑。這樣就活生生地把卵寄生進了這些動物的體內。」
  小聶聽了後一陣皮麻,看著老苗手裡的那些蟲卵一陣陣的噁心:「那豈不是把這個人當成了一個蟲體培養皿?」老苗點點頭:「這些蟲卵只要兩個時辰就破殼而出,以他的血肉為飼料,很快成長為幼蟲,鑽出他的身體,如果這人死了也就算了,如果沒死,他會親眼看著自己的身上鑽出來無數的蟲子然後痛癢致死。這些東西一度在戰國春秋時期非常流行,那時候貴族為了懲罰逃跑的奴隸,經常把他們扔進巴蠟蟲的成蟲堆裡,然後看著他們滿身血肉潰爛痛癢而死,死相慘不忍睹!」
  小聶聽得一陣惡寒,竟然不敢再靠近那人一步。老苗看見他這樣子,無聲地笑了一下,然後又去四周拽了大把的野草。「這叫茜草,它的草液是唯一可以拔出來這些蟲卵的東西。」老鍾看了看手裡不多的茜草,吩咐小聶看好這個人然後向遠處尋找更多的茜草。
  小聶極不情願地看著這個傢伙,就他在不經意地用手電照射這個人上下打量他的時候發現,這個傢伙的脖子上掛了一個黑糊糊的東西,用手電一照,好像是一個黃銅製作的管狀物體。小聶輕輕地把這個銅管摘下來,盡量不去碰那個人的身體。原來是一個黃銅哨子,除了哨嘴部分,其他的地方都已經是銅銹斑斑。
  彷彿是鬼使神差一般,小聶竟然把銅哨放在嘴邊輕輕地吹響了。
  寂靜無聲的黑夜裡,彷彿是從九幽地獄裡招魂的短笛,就這樣在冥冥之中像風一樣流淌出來。那似有似無的哨音傳到老苗耳朵裡的時候,老苗渾身上下打了個冷戰。
  等他飛快地奔回去時,小聶已經倒在了地上,就在他橫倒的不遠處,一雙銀灰色的眼睛正冷冷地注視著老苗……
  老苗講到這裡的時候,我大概已經猜出來了,飛快地接道:「是墓獾?」誰知道老苗搖搖頭:「不是墓獾,是我們剛剛救的那個盜墓賊!」
  老苗這個答案出乎我的意料。原來,盜墓賊為了晚上盜墓方便,又不敢使用燈火,一是怕招來別人的注意,二是明火還可能引起古墓淤積的沼氣引起爆炸。所以,很多盜墓賊會在準備盜墓前的兩個月左右服用一種丹藥,能增強眼睛夜視能力,眼睛就像一些動物一樣能在黑夜裡發出螢光。
  第16節:第四章 百毒蟲養穴(3)
  那個盜墓賊虛弱地看了老苗一眼突然出聲:「翻夜鬥,扯漏朝天褂,鷂子鑿眼,老校尉托大底敢問幾兩分金秤?」
  這是盜墓的黑話,大意是:盜這個大墓的時候意外失手,被墓蟲重傷,多虧老前輩救治,請問您是哪一路?
  老苗只顧著察看地上的小聶,冷冷地回答了一句:「赦封巡山將軍。」
  那個盜墓賊倒吸了一口涼氣,拱拱手:「陰陽自古分兩道,校尉將軍路不同,月下恩常記,來日分杯盞。」這兩句不是黑話,但是卻是兩句客氣話,意思是:翻山客和巡山將軍自古就是賊與兵的關係,這次蒙你相救,這個恩記下了,但是來日我再報。
  說完,這個傢伙一歪一扭地就要走。老苗突然站起來厲聲喊道:「站住!」那個人嚇得一哆嗦。
  「你的傢伙咬傷了我的人,你看怎麼辦?」老苗沉聲說。
  那個人在月光下咬咬了牙,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似的從胸前拽下一個東西向老苗扔了過來:「一長三短,莫要它死!」他踉踉蹌蹌往前走。
  老苗看看手裡的獾哨和留在地上的工具,明白他這次是徹底要告別盜墓生涯了,衝著他的背影大聲說:「茜草兩斤熬汁清洗週身,早晚一次,清洗三日,內服白醋,」然後低低地說,「或許還可多活幾年!」
  「你就這麼把他給放走了?」我大聲質問老苗。在我心裡,賊就是賊,兵就是兵,老苗的職責就是抓這些盜墓賊,怎麼可能眼睜睜地把他放走呢?好似我在身邊就一定會抓住他似的。面對質問,老苗依舊是不發一言。
  老鍾已經聽過好幾遍這個故事了,這時候他突然「嗤」的不屑地笑了一下,用一副小孩子不懂事的語氣說:「小聶倒在地上,只要片刻就可能死過去,先顧自己人還是抓賊啊?何況他又沒有盜開古墓,僅僅是打開了一個洞就倒了霉,不構成任何犯罪事實,我們又沒有執法權,只能扭送,知道嗎?但是你告他什麼?告他在地上挖個洞?」
  我徹底無語,安靜地看著車燈在路上東扭西歪來回晃蕩著。
  藉著手電筒的燈光,我好奇地端詳著老苗遞給我的銅哨。就是這個東西,小聶吹響了它,被墓獾咬傷了,而老苗又用它吹響一長三短把墓獾招過來抓住,取了它的血敷在小聶的傷口上,雖然從傷口裡流出了大量的毒血,但是小聶還沒有從昏迷中醒來,而咬他的墓獾也突然死去,並從口中流出的黑血里長出了屍死覃。見多識廣的老鍾終於斷定在這個古墓裡埋藏著曾經在盜墓行當裡人人自危的極度危險的東西——戰國金屍,那只倒霉的墓獾一定是被戰國金屍所傷,而它咬傷小聶的同時也把屍毒傳給了小聶。
  戰國金屍,我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但是每當有人提起這個名字的時候,老鍾和老苗的臉色都會為之一變。每當我窮根追底地去詢問的時候,他們要麼是岔開話題,要麼就沉默不語。就當我極不耐煩就要發作的時候,我們的目的地到了。
  正是夏末的夜晚,暑氣已經慢慢消散,竟然微微有了些涼意。下車以後我伸展了一下拳腳,腦子裡還在消化老苗剛才給我講的故事,這時候老鍾從車的後備箱裡拉出來一隻鐵籠子,藉著不太明亮的月光隱約看到籠子裡竟然是那只曾經咬傷我的墓獾。而它正瞪著一雙小眼睛,十分挑釁地衝我示威。
  我環顧了一下四周,竟然是離學校不遠的鄭韓故城牆東北處。一條河流環繞而過,剛好把這片陵墓區環抱在城外,由於這裡地處偏僻,除了田地在這裡的農民極少有人會涉足到這裡。我站在一塊高地向南望去,學校的樓宇隱約在目。對於現在的位置我已經有了大致的概念。
  老鍾抓著鐵籠子一聲不響地跟著老苗向前走去,我只好亦步亦趨,跟在後面。由於老苗和小聶上次在這裡遇險,導致很多荒草都被事後給割去,相對來說路好走了很多。
《我在新鄭當守陵人第一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