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我?」
黃棘轉過頭去不看他,說道:「其實我們黃棘也有辦法可以活下去的。」
「什麼辦法?」影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幫上她的忙。
黃棘回過頭來盯著他,一字一字地說:「帝流漿!」
「帝流漿……」影明白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六十年一次的機會……也就是說每隔六十年我們當中才有一個可以活下來。而你卻得到了這樣的機會。為什麼?」
「因為那天剛好是『帝流漿』的日子。」影不明白他為什麼這麼激動——自己能夠活下來和她之間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黃棘猛地伸出手卡住影的脖子,無數的根莖從泥土中鑽出來,向影的身上插下去,口中喊著:「為什麼!為什麼你可以活下去而我卻要死!為什麼!」
影化作一團影子,輕易地從她的攻擊下脫身來,他伸手發出一道火光,把黃棘彈出了十餘步,摔在地上。植物化身的妖怪最怕火,影這些年來可沒白修煉,對付這種小妖怪,他已經可以不費吹灰之力了。
黃棘一時爬不起來,影此時要結果她的性命易如反掌,可是他猶豫了一下,心想反正他只能活到明天早上了,便轉身準備去找周筥,順便看看火兒回去了沒有。
黃棘從地上爬起來,嗚嗚地哭著,向影的背影喊著:「求求你別走,陪我到明天早上好嗎?」
「你剛才想殺我。」影提醒她剛才的行為。
黃棘只是低著頭哭,什麼話也不再說了。當影再次邁步要走時,她又乞求道:「真的不行嗎?」
影走回來,在他身邊坐下。
黃棘握住影的手,說道:「我害怕死亡,怕得快瘋了!請你相信我,我真的很敬佩你,你這麼多年來為這片山林做了那麼多事,可是在那一瞬間,我……好像在恨所有可以活著的東西,我恨不得大家全死掉才好。」
「是嗎?」影無法理解這種心情。
「你有沒有特別害怕過一件事?如果覺得害怕你會怎麼辦?」
影搖搖頭:「我不知道什麼是害怕。」
「真好……」黃棘看著天空中的月亮,「我一直在害怕,都忘了好好地生活,所以現在更怕了,還有幾個小時,我的時間就用完了……」她邊說邊發抖,身體縮成了一團,「不如現在就死了的好,反而不用這樣一直害怕了。」
「就當明天什麼都不會發生,把它忘了吧。」
「忘不了,忘不了!」黃棘搖著頭。
「你想這麼一直害怕到天亮嗎?」
「讓我睡著吧,一直睡到天亮,就當什麼都不會發生。對,我要快點兒睡著。」黃棘靠在影的肩頭閉上眼,不住地說著,「快睡著,快睡著。」
影伸手在她額上一按,她立刻陷入了沉睡,在睡夢中露出了微笑——影使用的不是令她昏睡的法術,而是一個幻術,讓她可以看到她想要的生活。影看看天空中的星辰,計算著時間,不知道天亮之前還能不能讓她做個美夢。
影就一直這樣讓她依靠著,他第一次知道生命面臨死亡會有這麼多恐懼,在這之前他從來也沒有想過關於死的事情。那些被自己殺死的妖怪,在死的時候是不是也這麼害怕?自己也會死,也許到時候自己就會明白「害怕」是什麼了。
當第一縷陽光照到影身上時,靠在他身邊的黃棘不見了,那裡生長出一株枝葉青青的樹,結著鮮紅的蘭草般可愛的果實,開著小小的黃花。影知道,到了春天這裡會再次生出一隻妖怪,只是那就不再是他認識的黃棘了。影站了起來,開始想火兒這一夜去了哪裡?自己沒有回去,周筥有沒有擔心?
「影。」周筥從一棵樹上跳下來。
影睜大了眼睛「哦」了一聲,自己剛剛想到他,他就跳出來了,一時間有點兒反應不過來。
周筥打量著那棵樹:「本來以為你終於學會和女人約會了呢,原來是棵黃棘。」他的聲音裡充滿了失望。
「女人?」
「她啊。」周筥拍著影的肩膀,一臉詭異,「別裝傻了,我親眼看見你抱著她坐了一夜——就沒幹點兒別的?」
「你看了我們一夜?」影皺皺眉,「不過她是女人嗎?你給我看的畫冊上,女人是這樣子的……」說著他用手指在空中劃出幾個幻影——三點式的、半裸的、全裸的女人,「女人不應該是這樣的嗎?」
「這個嘛……哈哈,哈哈哈哈……」周筥抓著頭尷尬地笑。
影不解地看著他,完全不明白他在笑什麼。
「周筥。」在一同往回走的路上,影突然問,「死是什麼?你會死嗎?你害怕嗎?」
「死就是……休息。」
「休息?」
「死了並不代表不存在了,相反,只要認真地活過,就沒有任何事可以讓我不存在。我當然會死,可是我並不害怕。」周筥拍拍影的肩,「很快你就會明白了。」說完搶先向前走去。
影看著他,想想他說的話,莫名地增添了一絲不安。
※※※
一天早上,影和火兒一早就被周筥叫醒。他們來到周筥的木屋時,周筥一臉嚴肅,盤膝坐在木屋前的草地上。
火兒打了個哈欠:「臭老頭兒,一大清早又要支使我們幹什麼啊?」
周筥垂下眼簾問:「你們還記不記得,我們相處多久了?」
影想了一下回答:「兩百多年吧,誰會去記這些。」
「兩百年了,我能教的已經都教給你了。影,你有天生的機緣,你的道行將來一定可以超過我的。」
「你為什麼說這些?」
「記不記得你曾經問過我,我怕不怕死?死是什麼?」
「那是幾十年前的事了,你為什麼現在又要提?」
「因為你馬上就可以看到這一切了——我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