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節
秦素秋取出了一塊玉珮,貼在胸口。
「這是我家傳的玉,據說是上古時的神器,能辟邪免災,延年益壽呢,我沒有別的好送你,所以……所以……」
只要是你送的,就是一塊石頭又怎麼樣。
「十年寒窗人不知,一朝金榜天下聞……」秦素秋喃喃自語。她也許早該把這塊玉珮摔個粉碎,讓它和自己的命運一樣歸於塵土。可是,即使那麼做又會怎樣……她收緊了手,將玉珮貼在面頰上。
秦素秋目光移向窗外,濃霧依舊未散,花圃中的花木枝莖被霧掩住了,只剩那些怒放的花朵像火一樣,連濃霧也蓋不住它們的顏色,遠遠看去,那些花就像在空中飛舞一樣,在茫茫的霧中飛舞旋轉著,迷茫著……
秦素秋感到一陣頭暈,用手帕掩著嘴,捂著胸口咳了起來。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後,手帕上留下了斑斑血跡。她慌忙把手帕藏在身下,銀兒和一名婦人已經走了進來。
「媽媽,坐。銀兒,給媽媽倒杯茶來。」秦素秋淡淡地招呼著。這個名義上是她「媽媽」的女人雖然沒有待她好,卻也沒有待她不好。她自幼請人教自己琴棋書畫,這雖然是出於她的目的,可是自己至少學到了不少東西。沒有這個「媽媽」,自己在三歲那年就在街頭凍餓而死了。只是不知道,如果是那樣的結局的話算不算一種幸運。秦素秋收回思緒,緩緩道:「媽媽,聽說王大人求了巡撫大人出面,要您點頭是不是。」
「哎喲,誰這麼多嘴跟你說這些,白惹你生氣不是!乖女兒,你只要好好躺著養病,外面的事娘去打理,聽話啊。」她口中這麼說,其實心裡已經有了別的打算,秦素秋這一病好不好得了還不可知。她又生性高傲,前前後後得罪了不少權貴,這次是王大人,下次不知又來個什麼大人,自己這小小的院子還能承受幾次?既然王大人肯出那麼多錢,又有巡撫大人為他做媒,說到這個份兒誰也不能不動心了,有了這筆銀子,再買十幾個女孩子都不成問題。但秦素秋畢竟是她的搖錢樹,真要這麼推出去,又不由得有些心疼。
秦素秋嘴角掛著淡笑,聰明如她怎麼會不明白對方的盤算,不過她沒有什麼,轉開話題說:「媽媽,請您來想跟您商議件事。」
「你這孩子,咱娘倆還用這麼客氣嗎。說吧,你要天上的星星娘也給你去摘。」
「我想給銀兒贖身。」
「噹!」銀兒失手把茶碗掉在了地上,直到秦素秋叫她才回過神來。
「銀兒,把我的匣子拿來。」
銀兒捧著秦素秋的梳頭匣子遞過來,緊緊盯著秦素秋的臉,不明白姑娘要幹什麼。
秦素秋淡淡地笑著,打開梳妝匣取出了幾個金錠,又拿了一對玉鐲放在鴇兒面前,說:「媽媽也該知道,我這個人不喜歡攢錢,有點銀子隨手也就散了,原本有的一點積蓄也都給了他……我只有這麼多,媽媽看夠不夠。這鐲子算銀兒孝順您的,您先收著,錢不夠我再想法子。」
鴇兒摸摸金子,又看看鐲子,老實說她不太甘心就這麼給銀兒自由,畢竟養了十幾年,一文錢也沒從她身上賺到就讓她走,這樣實在太便宜她了。可是有秦素秋擋著,看來想叫這個丫頭接客也難,萬一王大人的事再成了,秦素秋一句話要銀兒跟去做陪嫁丫頭,自己答應還是不答應?不如現在順水推舟……「你這孩子和媽也客氣,不過這也是咱們行當的規矩,不管多少,總得有這檔子事才行。」她一邊把金子和鐲子揣起來,一邊說,「回頭我就叫人把身契給姑娘送來。」
「媽媽,王大人的事您說得怎麼樣了?」秦素秋一邊命銀兒拿著鴇兒的字條自己去討身契,一邊不再繞彎子,直截了當地問。
鴇兒尷尬地咧咧嘴,但這件事遲早也要秦素秋自己點頭,不如現在就開誠佈公,所以她湊近秦素秋,小心地說:「素秋啊,娘是捨不得你走的,可是你也知道,咱們這樣的女人,一輩子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最好能趁著年輕找個好人家。王大人富貴雙全,對你一片真心,他的正房夫人又遠在雲南,不失是一個好人選……唉,這樣的事還是要你自己拿主意。」
「他出到多少了?」秦素秋問。
「一千兩黃金——天價呢,他太闊氣了。」
「讓他出兩千兩黃金,你拿一半出來救濟災民,我就隨他去。」秦素秋毫無表情說。沒想到自己這個半死不活的身子在有些人眼中居然值千兩黃金,真是可發一笑。
鴇兒忍不住叫起來:「兩千兩!女兒,這,這……」
「他不是說,就是我死了也要進王家的門嗎?看他捨不捨得。媽媽,我自己心裡清楚,我的病是好不了的,您又何樂而不為。」秦素秋說得很明白了,她已經病入膏肓,一旦死了鴇兒就是人財兩失,但兩千兩黃金是個什麼概念,王大人能捨得嗎?鴇兒離去時憂心忡忡,心中不停地盤算著怎麼和王大人討價還價。
秦素秋冷笑一聲,目送著腳步匆匆的鴇兒出門,然後她的目光再次移向窗外,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了。霧中,那些隱約的紅花還在飛舞,只是它們可以等到霧散,而自己生命中的濃霧卻不知道有沒有散開的那一天……
罷了……
※※※
王大人竟然真的一咬牙應下了兩千兩的價錢。
銀兒為秦素秋這個決定急得直哭,她怎麼也想不通姑娘為什麼這麼做。秦素秋卻若無其事,每天除了督促著鴇兒用王大人先付過來的一千兩黃金賑災外,就是整理自己的詩篇畫卷,是熟客向她求的就打發人送去,其他的統統付之一炬。
「姑娘,那副畫是您三個月的心血呀,您真的燒它?」
「這本詩冊……姑娘,銀兒雖然不懂詩,也知道是您在這麼多年的作品中精挑細選出來,又工工整整抄在上面的,你不能毀了它呀。」
「姑娘,這副棋子是張大人千里迢迢從和田為您覓來的,您捨得把它送出去嗎?」
不顧銀兒的焦急,秦素秋執意地把自己平時視為生命的書籍、筆墨紙硯、琴棋笛簫全部分送給了朋友和相知的姐妹,反而是那些玉器、珠寶、珍品古玩她全留了下來。
「銀兒,這套首飾你收下,還有那幾件,一起裝在匣子裡。」
「姑娘,這些是您常戴的,怎麼可以給了我。」
「傻丫頭,不給你給誰?就為是我日常戴的,才不願意它們落在別人手中。這裡還有張銀票,你拿去,三百兩不多,可是安頓個小家庭也該夠了。」
「姑娘,您這是幹什麼?」銀兒難以置信地叫起來。
「聽著,明天王家就要來抬我過門,所以你不能再留在這裡,今晚你就走。」秦素秋嚴正地告訴銀兒。
「為什麼?姑娘您不要我了嗎?我怎麼可以離開姑娘。」銀兒一下子哭了起來。
「傻丫頭,天底下哪裡有不散的宴席。你的身契在這裡,拿到火上燒了它,你就自由了。收拾好東西,叫那個人--那個總是偷偷來看你,說是你表哥的小伙子來接你走。」說到這裡,秦素秋蒼白的臉上有了抹紅暈,拉起銀兒的手,「銀兒聽我的話,去好好和他過日子,別再想著我的事了。」
「姑娘,您怎麼說出這種話來,您病得這麼重,又要進那個王大人的門,我不在您身邊侍候怎麼行。」銀兒大哭起來。
「只要有機會,以後總還會再見面的,別叫我的心思白費了。」秦素秋連哄帶命令,才讓銀兒照自己的話去了。接著她又命鴇兒另派來的兩個丫頭,把自己留下的珍寶全抬去當鋪換成銀子賑災,然後看空蕩蕩的屋子,露出了一抹笑容。
這一下就了無牽掛了。
秦素秋這麼想著,半靠在床上閉上了眼,這幾天來一直撐著她的一口氣一下子鬆懈,她沉沉地進入了夢鄉。
終於到了過門的日子。
從清晨開始,鴇兒就進進出出地來看了秦素秋好幾次。這幾天來,秦素秋的舉動讓她很擔心,總覺得她不是真想進王家的門,而是別有主張。秦素秋舉止卻很坦然,看起來精神也好得多了,甚至下了床坐在妝台前,讓兩個丫頭給自己裝扮起來。「寶貝女兒,你起來幹什麼,呆會還有鬧騰的呢,快躺下養養精神,而且我女兒不打扮也一樣美,王大人不會見怪的。」
秦素秋淡淡一笑:「今天我偏要好好打扮,媽媽甭操心了。」她把胭脂舉在唇邊輕輕一印,又接過眉筆,對著銅鏡修飾眉毛,接著又吩咐丫頭:「把窗子打開。」
「姑娘,外面在下霧呢。」
「打開。」
不知道為什麼,最近天氣變得多霧,像這樣的大霧隔三差五就有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