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節
「今天真是適合下霧啊。」秦素秋閉上眼,紅色的蓋頭遮住了她的面容。那霧中的飛花將作為她最後看見的景物,永遠留在她的腦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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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姑娘!嗚嗚嗚……姑娘啊……」銀兒放聲大哭著,她的丈夫怎麼也拉不起她來。
自從銀兒那天被秦素秋趕走,匆匆離開妓院的她投奔到了自幼青梅竹馬的男子家中,男方怕事情再有變化,馬上帶她回到鄉下老家拜堂成了親。這期間銀兒雖然掛念姑娘,但以為她過門後安頓下來自然會找自己去見她的。誰知兩個月過去了,竟再也沒有了秦素秋的音訊。
銀兒掛念得寢食不安,終於忍不住在丈夫的陪同下回城裡打聽消息。她來到王大人府上,剛說出秦素秋的名字,王府的家丁就喊著:「滾,滾,沒這個人!」將她趕了出來。又來到妓院,鴇兒也是橫眉豎眼,派人把她轟了出來。銀兒百思不解,這時妓院中一個原來和秦素秋交好的姐妹悄悄送給她一封信,這才讓她知道了真相。
秦素秋早已死了。
那天花轎抬到王府門口,看熱鬧的人在張燈結綵的宅門前哄鬧著要新娘子下轎,喜娘上前打開轎簾,見秦素秋端端正正地坐在轎中紋絲不動。喜娘說著吉利話,想把她攙下來,這才發現她早已渾身冰冷,停止了呼吸。
掀開鮮紅的蓋頭,秦素秋蒼白的嘴角還掛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
王大人又氣又惱,他早就聽說秦素秋身染重病,可是他執意買這個名妓,本來就是為了報復她幾次三番對自己的不屑和冷淡,想的只是把她弄到手後好好教訓她,既然沒有什麼憐香惜玉之心,哪裡還管秦素秋是不是在病中,可是沒想到她病得這麼重,竟然會死在了花轎上。
「死了也要進我的門!」
在王大人的一聲吩咐下,幾個家丁將秦素秋的屍體抬進了大門,王家的人摘去了她所有的首飾釵環,剝掉了她的鳳冠霞帔,把只穿著貼身衣物的屍體在花園中放了一夜,第二天才運了出去。
這件事使王大人損失了兩千兩黃金,他心裡認定是妓院的鴇兒故意把個將死的人推給自己,因此時時派人到妓院生事。鴇兒雖然原本就有意在死之前把秦素秋賣掉,卻氣她不早不晚死在花轎上,她覺得自己和王大人一樣,也上了秦素秋的當,所以對秦素秋也懷恨起來,不但不去幫料理後事,反而命令妓院上下連她的名字都不許再提。
知道事情的始末後,銀兒開始像瘋了一樣尋找秦素秋的遺體。
她早就該知道姑娘是不會進王家大門的,從姑娘燒詩毀畫,從姑娘執意要自己離開時就該想到了……為什麼自己要走,她應該留在姑娘身邊,要死也和姑娘死在一起!
半個月後,銀兒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錢,才從王家的一個家丁口中打聽到,當時他們根本沒有買棺安葬秦素秋,而是將屍體抬到郊外,用草蓆草草捲起來埋在了亂墳崗上。
得到這個消息之後,銀兒匆匆趕到亂墳崗。
亂墳崗上荒草遍地,地上坑窪不平。幾條野狗在草叢中走動,因為吃多了死人,它們的眼珠子都是血紅的。因為埋在這裡的死人太多,後來的埋屍人挖坑時不小心挖深了,就會刨出舊屍體來。為了不費埋兩個人的力氣,埋屍人挖的坑越來越淺,結果這些埋得淺的屍體就被野狗野狐之類的動物挖出來享用了。
在這種地方,即使把當時埋屍的那幾個家丁找來,也不可能找到秦素秋的埋身之地。
銀兒哭得死去活來,直到她的丈夫把她扶了回去。
小山岡上的亂墳荒塚,長草淒淒,狐嚎鬼哭中,就成了一代名妓秦素秋的最後歸宿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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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羽送走今天的最後一位病人,關上了燈,又在黑暗中獨坐了一會,這才走出辦公室,隨口和走廊上來往的同事打著招呼,穿過繁忙的人群走出了醫院的大門。
最近天氣一直不好,接連下了幾天雨,然後空氣就一直潮濕悶熱。今天的天空死氣沉沉地陰著,但是風中已經有了一抹涼意。
南羽站在醫院前的廣場上仰頭吹了一會風,喃喃說了一句:「要下雨了。」緩步向家的方向走去。本來即使不使用法術也可以乘車回去,但南羽就是喜歡每天這樣步行回離醫院三公里的家,一路看著人類社會的百態。
空氣變得越來越濕粘,天空終於不再沉默,雨大滴大滴地落了下來,街上的行人紛紛取出了早就預備好的雨具。
為了不太與眾不同,南羽也撐起一把傘。
這是一把紅色的紙傘,竹做的傘骨,雨打在上面發出與塑料傘、布傘顯然不同的聲響。也許有點不合時宜,但南羽一直改變不了只撐這種傘的習慣。
南羽拐入一條小巷,隨著人聲遠去,雨聲好像也大了起來。她緩緩地走著,低頭看著腳下積水的小路上留下的漣漪和流淌的痕跡,如果是青石路的話,就更像故鄉了……陳舊開裂的柏油路在腳下伸延著,逐漸出現了隨風招搖的青草,開著花的草地,伸展著枝冠的大樹……
南羽收傘回望,發現自己站在一片山野中。連綿起伏青山延伸到她腳下,變成了一個線條柔和的小山坡,坡下溪水潺潺,周圍的草地上點綴著無數野花,不遠處生長著幾株高大挺拔的樹木。時間是夜裡,天上月皓星疏,幾抹淡淡的雲痕抹在深藍色的天空中,微風輕輕拂過夜空,帶著青草的芬芳。
一棵松樹下擺著石几石凳,一個人坐在那裡的。看見南羽後,那人遠遠地對她舉起了杯。
「孟先生,好久不見了。」南羽還禮,緩緩走了過去。
孟蜀還是老樣子,連那把劍都依舊斜靠在石几邊。他伸手請客南羽入座,為她斟了杯茶,說:「今天月色不錯,忽然想請你一起賞月。」
南羽一笑,她舉杯喝了一口,抬頭眺望長空,輕輕歎息一聲:「我已經許久沒有看過這麼好的月亮了。」
孟蜀向空中無言地舉杯。
南羽取出了一支玉簫,放在唇邊吹奏起來。簫聲清越飛揚,婉轉流暢,在夜空中飄蕩,微風吹過,簫聲忽然變得嗚咽淒切,斷續不能成聲。南羽停止了吹奏,歎息一聲。
孟蜀喃喃道:「月色不可掃,客愁不可道。」他和南羽之間有種同為天涯淪落人的感覺,彼此最能體會對方的心情。
孟蜀歎了口氣,忽然站起身拔出了長劍,在草地上敏捷地舞動起來,同時高聲歌道:「青天有月來幾時?今要停杯一問之,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卻與人相隨……」
月色如水,茶香裊裊,英武少年,長歌繚繞……眼前的一切把南羽的思緒慢慢拉回了遙遠的時空,遙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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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調雨順地過了幾年後,人們的生活中已經看不見當年災荒時的困苦。隨著人煙逐漸稠密,不但那些曾經被荒蕪過的田地重新恢復了生機,而且田地的範圍慢慢向外擴展,一些荒山也漸漸被開墾了出來。
圓月當空,晚風送爽。小山岡下的田地中,兩個留在地頭小窩棚過夜的農人正坐在地頭閒聊。
「今年看來又有好收成。」年紀大一點的農人敲著煙袋說。
「嗯。」年輕的那個看來不愛說話,一邊答應一邊還在東張西望著。
他的同伴用煙袋敲敲他的手,開玩笑地問:「亂瞅什麼呢?是不是約了哪家姑娘,嫌我礙事了?」
「哪有的事,別亂說,讓我家的惡婆娘知道了剝我的皮!」嘴裡這麼說著,年輕的農人還是在不停地四處張望。
看他鬼鬼祟祟的樣子,年長的農夫也被傳染了,也看了看周圍來,問:「你看什麼呢?」
「你難道沒有聽說過?」年輕的農人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說,「這附近原本是一大片墳場,聽說前些年那場水災中死的人沒處埋,全埋在了這個山坡下,連墳頭都沒起。當年開荒地時候,從這下面挖出來了上百具白骨。」
「可憐呢,都是命苦的人,生前沒過上好日子也就罷了,死後還要曝屍荒野。」年長的農夫感歎著,他也聽過那件事。當時這塊地的地主不但沒有另外找地方掩埋這些白骨,反而命人全把他們拋在野外。
「聽說從那以後這裡就不乾淨,常有人看見鬼火追人或者聽見鬼哭……上次許大哥來看地就被鬼壓,回去大熱大冷,折騰了好幾天才好。說真的,今天來守夜,我心裡真有點發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