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6節
張格在這樣的情況下,就是有這種感覺,身處於雷電、颶風的驚濤之中,他第一次對天地之威有了深刻的體會,不過因為對自己的處境已有了心理準備,心中雖然驚訝,倒還算是平和,本來就身心俱疲的他,眼看著死去就在面前,反而有種解脫的平靜,當數團電火形成的光球前後左右同時襲來,把張格圍在其中的時候,張格苦笑一聲,閉目待死。
在他閉上雙眼的一霎那,餘光看見一個人影後發先至,撲入了電光之中,就是他這眼睛一眨的功夫,周圍的致命攻擊已經全部消散,在紛飛的電火星屑之中,一個道裝女子正站在他幾步之外,看著他,微微歎了口氣。
「師父……」張格驚訝地叫了出來,話末說完,眼中便溢滿了淚水。
「張先生,我們之間早已沒有師徒名份了,南羽也從來沒有教過你多少,請你以後最好別再這麼稱呼了。」
這種客氣疏遠的口氣,頓時讓張格的眼淚難以抑止的流下來。
這個世上,除了張二狗的後人,他最親的親人便是師父南羽了,當年南羽把他們兄弟帶回觀中,細心教導,才使他從一個噬血的殭屍變成了一個「人」,才使他們兄弟飄泊流浪了那麼多年之後,終於找到了一個「家」,由於他的濫殺行徑,南羽將他逐出師門,雖然他從來沒有後悔過自己的所作所為,可是對於被師門所棄,他心中還是極為傷痛,畢竟對他而言,師父在他心目中,就如同神明一樣,他心中寧願作為師父的弟子被師父處死,也不願意被逐出師門,成為一個與師父再也沒有瓜葛的陌生人。
雖然師父自始至終,沒有說一句埋怨的話,可是張格知道,師父是決不會原諒他的,他沒有想到的是,自己萬念俱灰,自報自棄的想要在天劫之中一了百了的時候,師父會出現在面前。
在天劫之中闖進來,南羽可能要做能做的事情也只有一件:幫張格抵擋天劫。
張格激動之餘一想到現在的處境,馬上臉色大變:「師父……不是,南道長,這裡危險,您快走!」說話之間,又是颶風夾著幾團電光在空中形成往來旋轉。這次的雷光顯得輕飄飄的,彷彿是幾個銀色電火盤繞成的大燈籠,在天上時聚時散地飄浮,一時並不打下來。
張格的臉色煞白,這些雷火的飄動之間,已經隱隱形成了一種陣法,以天劫為基的電火之陣,顯然是準備一擊將這個過劫的殭屍消滅了,如果南羽不趁著陣式未成便走,恐怕要和自己一起被困在天劫之中。師父一生承道門心法修煉,從未以妖力傷人,如果受傷在這種對付妖物的天劫之下,未免太無理了!
想到這裡,張格飛身而起,化作一團火光撞向其中一個電「燈籠」。
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阻止陣法完成,不能讓南羽也困在陣中,誰知在他撲出的同時,南羽也飛身而出,撲向另一個角的一個「燈籠」。如果他們兩個都可以成功將目標破壞,這個天劫之陣就無法形成,下一波的攻擊可想而知便會弱上不少,張格就更容易度過了。
只見南羽雙手不住地劃出金色的咒符,等她到達那團雷光旁邊時,身體周圍已經被無數金色咒符團團護住,最後口中嬌斥一聲,雙手之中飛出一團金光,與那個銀色電團撞在一起。
只見金銀兩色的塵屑在空中如天花般飛散而下,南羽身在其中,飛翔往返,身披金光,遠遠望去如神仙中人。
可是另一邊,張格的攻擊就遠遠不如南羽順利,他硬抗過了幾次天劫的打擊,到了此時已經是強弩之末,如果不是南羽趕到,他已經準備放棄抵抗俯首待死了。現在憑著一股氣勢硬衝上去,等與雷電在空中相遇之前,看起來他倒是氣勢十足地衝過來,而那團電光飄飄忽忽,似乎毫無力道,但是兩者碰在一起,電火飛濺之中,卻是張格如同一道流星一樣,重重的砸向了地面,要不是南羽及時拉了他一把,他一定會摔得不輕。
由於兩人之中只有南羽得手,那個雷電的陣式終於還是形成了,只見空中的電團忽然疾速飛轉,相互之間由一條條閃閃爍爍的電鏈相接,轉動不止之中,一道電光從當中向張格射來,即不粗大,速度也不快,但是卻帶著一種難言的威懾之力。
張格見這道閃電變幻出七彩,知道其威力之大遠勝過剛才的那些,用力推開南羽自己迎上去,想向師父說絕別的話,卻終究不知說什麼,依舊只是喊了一聲:「師父,你快走。」
南羽面沉如水,一言不發的抽出一把木劍,口中唸唸有辭,幾步趕在張格之前,迎上了那道閃電,張格張開雙手想擋在面羽之前,無奈他的速度、身法都遠遜於南羽,又是身負重傷,行動不便,怎麼擋得住南羽,只見南羽躍身上前,衣袖飄飄,劍光與那道來速並不快的閃電緩緩相接,一瞬間,一切都陷入了凝固,就連天空中翻滾不休的烏雲,閃動遊走的電光,全部都靜止不動,緊接著,轟鳴之聲大作,周圍的電光團在瞬間全部炸開,這片荒野轉眼之間便面目全非,焦黑的草木與泥土被炸上了半空,又紛紛掉落下來,可是大部分不等落地,便被空氣中飄浮的雷氣焚燒的乾乾淨淨。
張格也被這爆炸的氣浪擊中,重重的砸到了地下。由於他才是受劫者,所以大部分攻擊依舊是針對他而至,即使南羽擋在前面,也無法不使他受到傷害。
當張格灰頭土臉地從一個大坑中爬出來的時候,正看見南羽與那條電光之間白光閃動,電光依舊化作滿天銀屑星塵,墜落消失,而南羽手中的木劍也化作了灰燼,她手捂胸口,連連後退,臉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師父,不,南道長,張格已經不是您的弟子了,張格過劫,與您毫無關聯,請您速速離去吧!」張格見南羽已經受傷,連忙這麼喊道,在他心目中一百萬個不願意承認自己已經不是南羽的弟子,可是眼下,只要能讓南羽安然的離去,他什麼都願意承認了,什麼都願意去做了。
南羽終於正眼看著他,片刻後說:「你不是我的徒弟,張義還是我的愛徒,我不能眼看著你這麼死了,讓他九泉之下也閉不上眼。」
原來師父是為了二狗才來的,張格口中滿是血腥味,現在反而被一種苦澀蓋過了。
「不管怎麼說,我是罪有應得,您快走吧,這事與您無關,即使二狗在天有靈,也知道您對我們兄弟只有恩德,沒有虧欠。」張格說著奮力站了起來,準備撲向已經在醞釀中的天劫的下次攻擊。
「你雖然做了許多錯事,可是罪不當死,我是不會走的。」
聽了南羽這句清清冷冷,不帶什麼情意的話,張格卻全身無力,腿一軟坐在了地上。
師父說我罪不該死?師父說我不該死,師父要來救我,她說我不該死!
張格這幾年來,一直處於一種恍恍惚惚的心態之下,尤其是弟弟死後,他對自己的存在產生了巨大的懷疑:殭屍這種怪物究竟算什麼?自己究竟是張大狗還是不是?如果是張大狗當初自己變成殭屍是為了保護弟弟,那麼張二狗不在了,自己是否也應該塵歸塵土歸土?如果自己不過是張大狗的一末記憶與執著的殘留,那麼此時此刻,張氏兄弟應該已經雙雙重入輪迴,也許已經在莽莽紅塵之中重逢,也許今生今世又有緣做兄弟也說不定,自己這身軀殼,這抹殘魂,豈不是更沒有了存在的必要?
尤其在他大開殺戒,殺了無數的士兵之後,這種自己應該消亡的念頭便也越來越強烈,而讓自己活著,跟存在下去的理由,卻一個也沒有,可是就在剛才,師父說自己不該死,師父認為自己應該活下去,師父是為了這個理由,前來幫助自己過天劫的。
張格心中又驚又喜,卻又暗自傷神,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指望渡過天劫,再叫南羽一聲師父,不知道萬一自己過不了劫,師父會不會為自己有一些傷心?在他思緒紛亂之間,天劫的又一次攻勢又到了。
南羽還是擋在他面前,飛身抵擋。
一波攻擊也不過在電光火石之間便過去,張格回過神,看見的便是數以萬計的銀色電光在荒野上往來穿梭,南羽的身邊前後更是穿插的像一個電光籠子,不過她擋在張格的身前,把前後左右上方來的電光全攬了過去,雖然身上連連被打中,可是她終於沒有後退。一切暫時歸於平靜之後,南羽有半截衣袖不見了,那條裸露在外的手臂一片焦黑,那是她空手硬抓住了幾條閃電的後果。
「師父!」張格悲痛地大叫,看到南羽為了他受傷,比讓他魂飛魄散還令他傷痛,張格仰天狂喊:「為什麼傷我師父!為什麼?連我師父這樣心腸的人也傷,還配叫什麼『天劫』,連我師父這樣的人也傷,還有什麼天理!」
天劫當然不會去與他理論,並且一次次攻擊之間的間隙越來越小,在張格大吼:「我才是那個亂殺無辜要應劫的人,你們衝我來啊!」的時候,新的攻擊又到了,這一次張格不知從哪裡生出的力氣,用力擠開南羽,衝上了天空,立刻便成了幾百條水桶粗的電鞭的目標。
那些電鞭象條條巨蟒一樣把他一層層纏住,天空之中如同出現了一個銀光電焰不停轉動閃爍的牢籠。
張格的肉體與靈魂一同受著巨大的,像要被撕成億萬片的痛苦,就在他竭力掙扎之際,南羽飛身上來,手持木劍向困住張格的電光連連攻擊。張格看到有另外兩條電光再次從雲層中撲下,直擊南羽,南羽躲過了其中一道,卻被另一道掃中了背部,一個跟頭從空中跳了下去。
「不許傷我師父……」張格本來已經快到油盡燈枯的地步了,一看南羽這次傷的不輕,身體中竟有力量源源不斷地湧了出來。他也無從去分辨身體巨大的痛苦來自天劫還是自己身體的劇烈變化了,只是感到一種變化在產生,他的身體因為變化難以忍受的痛苦而蜷縮起來。
他極力地把自己攪成一團,可是又因為巨大的壓迫而掙扎,用力想把四肢掙開,在他這種掙動之間,他的手上,臉上,身體上,開始生出了長長的茸毛。
剛剛成為殭屍的時候,他的身上確實有一層毛,之後又化為了綠毛,黑毛,可是再往後,他身上的茸毛就開始消褪,近幾年已經一點也不剩,外表與常人相比,無非膚色白了一些,雙眼之中隱約有一層血絲罷了。可是現在,他身上的毛卻越長越長,漸漸的長的形成了一身厚厚幾寸長的毛髮,而其顏色,也從白色變成銀色,又變成了金燦燦的黃色。
此時,被雷電包裹的,已經不再是那個三眼的殭屍,而成了一隻金色的異獸,四爪如利刃,獠牙突出,髻毛飛揚,發出了一聲震天動地的大吼,吼聲蕩向四周,所過之處,天上雲層居然硬生生的停止了翻滾,而那些電光被聲音震動之後,竟然飛散消失了。
南羽支起身體,看著那個怪獸,喃喃自語:「金毛犼……」她萬萬沒有想到,張格身上會產生這樣的異數,僅僅一百年,竟然化成了殭屍修煉的頂尖狀態。
金毛犼,到了這種形態的殭屍,已經是站在天地間的頂峰,想更近一步,除非是修成正果,成神成仙了。
本來一個殭屍想到達這種境界,少則千年,多則上萬年,可是張格前後吃了兩顆七百年左右的妖怪內丹,這幾年間殺了數千壯年人類,吸取了他們的生氣,體內聚集的法力被天劫一逼,居然硬生生地讓他衝破了這個界限。
天空中的金毛犼又是幾聲大叫,烏雲像是受到了驅趕的羊群,快速地消退到了天的盡頭。
雲層一去電光也自然消散,天劫只剩下陣陣颶風在呼嘯,對張格已經構不成任何威脅了。
不一會,天劫的時辰已過,風勢消去,塵埃落定,天空晴朗無雲,四野寂寂無風,剛才的天劫竟好像沒有發生過一樣。
南羽仰天看著天空,在陽光下瞇著眼睛,半晌才說:「造孽啊,只怕這附近的縣郡,一年之內必然滴雨不落了。」
金毛犼為了過劫驅趕走了雲層,也驅走了這裡的水氣。就連降雨的天龍也是不願意與這種怪獸正面相抗的,所以這裡的百姓下一年的年景就堪憂了。
金毛犼在空中走了幾步,卻突然失去支撐一樣,重重跌在地上,砸出了一個小坑,從坑中掙扎著爬出來的,依舊是那個外貌憨厚的青年張格。
南羽凝視他良久,歎口氣,轉身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