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林言凝神回憶,警察局開具的死亡證明上說阿婆死於凌晨一點,那麼她的實際死亡時間就是前半夜十點,那個時間段他正跟眼前的這鬼在電梯裡肉搏,上樓前他曾看了一眼時間,絕對錯不了。
尹舟的第二條短信他壓根沒來及的考慮,彷彿一盆滾水當空澆下,林言攥著拳頭,被眼前觸目驚心的一幕震驚的說不出話,喉嚨艱難的吞嚥口水,他在做什麼,他固執的認為不能殺不該殺的活人,那就代表可以隨意打不該散的陰魂麼!
像利用幼崽做誘餌抓捕母狼,人的手段竟比鬼卑鄙。
「停下!」林言沖廟主喊道。
廟主如臨大敵:「閉嘴!讓它發現了咱們一起玩完!」
阿顏也慌了神:「林言哥哥你別出聲,現、現在停已經晚了!」
廟主的眼神在一瞬間殺機畢露,將噴了舌尖血的短刀高高擒起,逕直對著地面,整間屋子都像被一隻看不見的巨手搖撼,吱吱嘎嘎的響動從窗框,屋簷,牆壁發出來,院中聚集的遊魂也像被激怒了,嗚咽聲,慘叫聲,哀鳴聲響成一片,短刀上一道冷光閃過,堪堪向水泥地面紮了下來,送鬼入地!
卡噠一聲脆響,插在香爐中的黃旗斷成兩截。
那鬼緩緩抬起頭來,斜飛的眉下一雙幽紅的眼直直盯著林言。
做出決定只需要一瞬間,林言也不知道自己哪裡來膽子,他把手機往褲袋了一掖,沖那鬼直衝了過去,一人一鬼扭成一團,林言想搶他手裡的柏木,可那鬼執著的驚人,雙手死死摳著木縫,任林言怎麼掰都撼動不了他分毫。
又是一道符紙焰光耀目,燈影中那鬼徹底放棄了反抗,蜷身跪在地上,將替身護在大腿和胸膛之間,像個可憐的瘋子,滿懷不甘與怨恨,艱難的往後移動。
嘴上說著情愛,誰肯真正豁出性命?這只走投無路的鬼,竟比人更有情有義。
心裡一急腦子轉的飛快,林言用舌頭舔淨胳膊傷口處的礞硝,強忍著疼使勁一咬,酸苦的味道合著血腥衝入喉嚨,剛凝固的血液被唾液一化又湧了出來,林言把胳膊往那鬼臉前一湊,咬著牙說:「我在這,跟我走!」
那鬼疑惑的抬頭看他,林言輕聲道:「乖,把那玩意扔了。」
「咱們走。」
「阿顏,攔住這傻小子!」
林言抓住鬼的手把他從地上拖起來往門口沖,用腳胡亂驅散香灰,陣法被破的瞬間壓在香灰上的銅錢直直彈了出去,當當幾聲脆響,林言又忙不迭的解紅繩,誰知那繩子極韌,一時半會竟然掙不開。
林言慌張的回頭,只見阿顏蒼白著臉抓著符紙走向他,沒兩步卻踉蹌一下摔在地上,尖削的小臉抬起,用嘴型輕輕說:「快走。」
他在拖時間,林言心一橫用牙咬開一道道繩子,帶著厲鬼衝出了廟門!
外面早已經哀鴻遍野,山梟磔磔陰笑,小院中到處瀰漫著黑氣,那歪脖子棗樹猙獰如伸手的枯骨,似乎方圓數百里的孤魂野鬼都被引來了,院中的招魂幡被勁風刮得獵獵作響,水井上坐著全身透濕的女鬼,衣衫襤褸做太監打扮的「人」聚攏而來,一盞盞紙燈籠懸在半空明明滅滅,最前面的人脖子上一道深紫色的縊痕,「我死的冤啊……」
林言拖著身後的鬼魅朝停車處一路狂奔,抖抖索索的翻出鑰匙,可無論怎麼按,開鎖的「滴」聲卻怎麼都不肯響起來,山裡的磁場完全變了,遙控沒有作用,林言只好抖著手把鑰匙往鎖眼裡塞,好容易開了車門將那鬼扔進副駕駛,卻一連三次都打不著火。
惡鬼從咒術的痛苦中恢復意識,手爪扣上林言的喉嚨,慢慢收緊,亂髮間一雙黑洞洞的眼睛逼了上來……
「你他媽不會開車就給我坐好了別動!」林言煩躁的衝他吼:「把我掐死了誰管你!」
脖頸上的手還真的不動了。
果然厲鬼怕惡人,林言狠狠的把他推到椅子上,環著他把安全帶往他腰前一系:「賭一把吧,被這幫辮子軍幹掉,太他媽不值!」
狠狠的一腳踹在油門上,車鑰匙用力一扭,轟的一聲,車發動了。
「坐穩了。」林言嘴角一勾,把住方向盤,夜幕中黑色A4如開F1般疾馳而去。
10、回城
一個個黑影從道路中間升起來,沒有瞳仁的眼睛直勾勾盯著林言的車,衣衫襤褸瘦的只剩骨架的孩子跑來跑去,甚至還有宮裝女子,伸著陰白的長手,用指甲吱吱地刮撓車身,簡直是末世大逃亡。林言深吸口氣,時速衝到兩百一十邁,兩側的樹都成了影子,路上有什麼東西也看不清了,他被加速度帶來的衝擊力死死壓在座椅上,凹凸不平的土路和超出極限的速度讓林言懷疑下一秒鐘車就要報廢,然而油門一刻都不敢鬆,像一道黑色的勁風從山林鬼陣中殺出一條生路。
逃出生天。
在油表指針慢慢落到零前林言終於見到了城市,五環上車來車往,他把車窗搖下一絲縫隙,夜風將車裡濃重的血腥氣驅散乾淨。
城市,車流,人聲,正常時代。
林言長長的舒了口氣,把身子靠回到椅背上。
山中的驅鬼經歷像是一場幻夢般在城市的霓虹裡了無覓處,但副駕駛室的證據卻實實在在,林言砸了兩下方向盤,心想他媽這肯定是這輩子最操蛋的事,在一個百姓安居樂業人民生活幸福國家領導忙於外交社會主義前程似錦的時代,他從一個不知什麼門派的法師手裡救了一隻來找他索命的鬼。
林言找了個不起眼的位置停車休息。
「哥們,慶祝一下,咱們沒掛。」
沒回答,旁邊的鬼似乎睡著了,闔眼歪在椅背上,黑髮委然垂下遮了大半張面孔。
不是已經被弄死了吧?林言心裡一緊,接著反應過來,這東西本來就是死的,養活不好也不能再死一次了。不對,不能說東西,林言瞥了他一眼,他閉著眼睛的安靜樣子跟活人也沒多大區別,他甚至在呼吸,胸膛有規律地輕微起伏。一身儒生的打扮,極不合古禮的披散頭髮,衣裳遍染陳年的血跡卻依舊看得出面料精細,往下一瞧,寬闊的直裰下擺露出赤著的雙腳,一道道裂口和斑駁的舊傷,像走了很遠的路。
林言歎了口氣,心想這回是把這祖宗徹底得罪了,他在棄車逃跑還是畏罪自殺之間猶豫了一會,最終決定還是等「人」醒了再說。「不要相信死人的話,鬼只記得自己想要的東西。」電影《聲音》裡的台詞在腦海中一閃而過,林言搖了搖頭,眼睛是不會騙人的,那鬼不甘而留戀的眼神太讓他震撼了。
林言突然不怕他了,猶豫道剛才在廟裡也沒顧得上看,鬼……鬼這東西看不見摸不著的,到底長什麼樣啊?
鬼使神差的,林言伸手撩開他覆著臉的長髮。
一瞬間他其實已經做好看到一張腐爛的臉的心理準備,甚至是骷髏,或者乾脆缺了哪樣五官,但當黑髮別至耳後,那人的睡顏露出來時林言還是吃了一驚。
真是……一個鬼……怎麼長得這麼好看。
那簡直是古風手繪中的一張臉,長眉入鬢,鼻樑修挺,眉宇間一股不屬於這個時代的英朗之氣。他睡的不安穩,大概是被那法師折騰的耗盡精氣,皺著眉,睡夢中蜷著身子,像還護著那小木人似的。
什麼嘛,一副好皮囊,早點投胎扔哪不是一場血雨腥風,好端端的當什麼鬼。
皮膚也真好,玉雕似的,毛孔都看不見。
林言同情的看了他一眼,心裡忽然一動,這傢伙不會只真把我當成他死了不知道幾輩子的老婆吧,為了個寫著生辰的替身拚命成這副德行。廟裡的事讓林言有些內疚,忍不住撩起他脖頸的碎發,用手背輕輕擦拭他臉上干結的血跡。
那鬼被驚動了,猛地睜開眼睛,怨毒的眼神死死瞪著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