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你哪知道生活的艱辛!你們這種從小泡在蜜罐子裡的人,根本不知道活著有多難,進學校遭人白眼,被欺負,被當做怪物,你們真以為我沒有心麼?」
「我一直記得你,從開學第一天,你說你是臨時班長,來幫我拿行李,那天陽光那麼亮,你穿著白襯衫從樹蔭下朝我走來,乾淨的像一個夢,我就想著怎麼會有這麼好看又溫柔的人,後來你找我談話,安慰我說沒關係,欺負我的人都不是惡意,我真想為了你把對師父的憤怒都忘了,可是你從頭到尾都沒有正眼看過我,你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阿顏陰沉沉一笑,「當然,我沒用真名,身份證和入學登記寫的都是顏成,沒有姓。」
聽到這,林言和尹舟詫異的對視了一眼,說什麼也沒想到眼前這不聲不響的小道士,心裡竟裝了這麼多事情,林言有些愧疚:「抱歉,當時沒那個心思,我壓根不知道我喜歡男孩子……」
阿顏不由憤憤:「你沒有?那他找你時你為什麼喜歡他?他根本是來殺你的,你看到了!」
「他不是。」林言堅定道,「我愛他,因為他的真心,他從來不像你一樣自卑,他把心剖開放在我面前,即便我曾那樣對他也從不記恨。」
阿顏朗聲笑起來:「不記恨?你當他受了這五百年的罪是白受的麼?!」
林言皺眉:「那你妹妹為什麼會天天跟著我?」
「我喜歡你呀,你不在意我,我卻總想聽到你的一點消息,就讓她跟著你,陪著你,回來講給我聽……」阿顏沉浸其中,如癡如醉,「後來的事你都知道,我本來沒想到你就是段澤,學期開始時導師公佈實習的消息,竟然就是蕭郁孽畜的墳墓!你的命格純陰,有一半的幾率能見鬼神,我想說不定他能附在你身上被帶出來,就跟師父合計了一下,把你弄進考古隊,果然成功了。」
「我本來想打散他的精魄為父母報仇,誰想到即便在陽氣甚重的環境我還是敵不過他,你們又成了那種關係……他越來越強,越來越像人,我嫉妒的快死了,想盡製造誤會拆開你們,誰知道他竟然攆都攆不走,好不容易滾了,你又把他找回來,你為什麼要把他弄回來?!」
林言打斷他:「我知道你想殺他,那為什麼要逼我跳樓自盡,你不是說喜歡……」
「對,我喜歡你。」阿顏咬牙切齒,「但我這種人,配得上被你喜歡麼?就算你喜歡了我,萬一有一天你不要我了……你說怎麼才能長遠?」
林言怔怔的看著他,那一瞬間他彷彿在阿顏身上看到了段澤的影子,痛苦的閉上眼睛,喃喃道:「你要我死。」
「變成魂魄被封存進木偶不好麼,這世界這麼冷漠,活著這麼難,愛的人隨時可能變心,朋友也隨時可能出賣你,你們變成木偶,我就可以一直跟你們說話,咱們像現在這樣聚在一起。你不知道,來山西的這一路,是我一輩子最快樂,最沒有負擔的時候,有朋友,有喜歡的人……」阿顏陰陰瞥了一眼尹舟,「你別急,我給你和阿澈都做了人偶,等你們死了,咱們天天在一起,好不好?」
尹舟已經聽得目瞪口呆:「變態,你他媽才是真的變態,段澤和蕭郁至少兩情相悅,你算個鳥?」
阿顏聲嘶力竭:「段澤不也是變態,他殺了蕭郁,但蕭郁還是愛他,那麼愛他,剛才我幾乎驅動了半個鬼陣,他都不肯殺他!憑什麼!」
「你把話說完。」
「好,既然你跟蕭郁已經約定了來生再見,我只好助你們一臂之力,假借師父的名義帶你們來山西,那時我已經懷疑你就是段澤了,否則他不會無緣無故喜歡你,我騙你說冥婚,帶你們找段澤的墓,在晉陽古城時我想盡辦法引你們進入鬼城,結果你們不中用,只顧著幹那事,前生的事卻只想到個名字,我只好再陪你們來段家村,一直到古墓……」
「廟主呢?在柳木鎮窗外的出現時,他還活著麼?」林言逼問。
「死了,在來山西之前就已經死了,變成了我的收藏品,一直陪著我,誰讓他聒噪說什麼放下屠刀,不讓我對你們動手,我們打了一架,然後他就死了。」阿顏嬉笑道,「你看到的是縱魂術,日益精進。」
「我已經說累了,只剩最後幾句。」阿顏往後一擺手,「你們總算想起了前生的事,就算他愛你,你愛他,惡鬼積聚百年的戾氣足夠毀滅理智,他現在殺你十遍,啃了你的屍骨都不夠,怎麼會記得還愛你?等你們死了,我把你們收進人偶再對付他,段澤你親手布的困龍陣好用的很,連他也敵不過數千冤死鬼……看見他了?他已經成了困龍陣中最重要的一環,殺人利器。」
林言往後一退,右手不由自主往腰間摸去。
「哎,我看到你摸槍了。」阿顏瞇起眼睛,「說過別白費力氣,困龍陣用怨氣維持形態,由我做陣眼,要是我死了,你們就永遠出不去,永遠在這甬道中跟厲鬼度過餘生……」
「瘋子!」林言一直壓抑的怒火一下子不受控制,尹舟從後面拽著他不讓他動彈,林言吼道:「你這種人,這種永遠不為別人著想,自卑,自私又陰毒的人,活該一輩子被人欺負,孤獨一生,跟你做過朋友,真他媽噁心!」
阿顏得意非常:「別說這種話,段澤好像跟我差不多,蕭郁的錦繡前程和大好年華可是活生生斷送在你的手裡,那時你有問過他想不想死麼?」
「林言哥哥,事到如今有沒有後悔,若當初蕭郁沒有逼死我的父母,若你們知道人鬼殊途不要在我面前討人嫌,若你能有一絲絲顧及到我,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大概到你死,他魂飛魄散時還能對彼此有個好念想,現在你們還有什麼?情深若此都是虛妄的感覺不錯吧?」
「虛妄?儘管讓他來,我讓你看看什麼叫情深不壽,你一輩子也沒有過。」林言不屑道,「要說後悔,我只悔每次你露出破綻,我都告訴自己不能懷疑朋友,以至縱容你到現在!」
阿顏怒意凜然:「好,我在一邊看好戲,看看你們能折騰到什麼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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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顏怒意凜然:「好,我在一邊看好戲,看看你們能折騰到什麼地步!」
阿顏說著點燃一張浸滿紅汁的符紙挑在匕首尖上,右手一點便燃起熊熊火光,與此同時,本來已經安靜下來的甬道忽然鬼聲大作,挑著頭顱的棍子在地上敲擊,一道道黑影沖脫而出,從阿顏背後往林言逼近。
蕭郁此時已經完全沒有了人的形態,蟄伏在黑影中間,雙眸血紅,亂髮漆黑,抬起一張青白帶屍斑的臉,七竅流出鮮濃的血,直勾勾瞪著林言。
黑影們大放悲聲,林言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連尹舟面對面的喊話都淹沒在冤魂們的嚎哭之中,再一晃神,蕭郁竟已經無聲無息的出現在背後,長指甲生生扣進胸口的肌肉裡,嚓的拔出來,帶出一條細細的血絲。
「殺…人…償…命…」
「疼,蕭郎,很疼。」林言輕輕說。
蕭郁用肘彎勒住他脖子猛地往後拉扯,鐵鉗一般的掙不開逃不出,林言甚至能聽到自己頸骨發出的卡擦聲響,窒息再一次席捲而來,整個人被拽的雙腳離地。然而這次卻並不感覺痛苦,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真正瀕臨死亡竟只有輕鬆,上一世蕭郁的人生盡毀他手中,這一世把命還他,彷彿是最簡單不過的事情。
怪不得段澤墓門書寫『即種孽因,便生孽果,因果輪迴,生生不息』,林言怔怔的回憶。
脖頸上的力量又加大了,肺部成了一隻乾癟的口袋,使出全力只能吸進半口空氣,命懸一線。
身後傳來尹舟阿澈的掙扎聲,似乎被黑影困住,林言想回頭,然而脖子被死死卡住,一分也動不了。
「現在想想……人鬼殊途輪迴轉世又有什麼要緊,我竟因為這些瑣事浪費了跟你在一起的大好時光,如今想重來一遍也不行了。」林言的臉因為缺氧漲的發紫,努力抬手抓住蕭郁冰冷的胳膊,含糊不清道,「喜歡和不喜歡是多簡單的事,我們用了兩輩子都沒弄明白,蕭郎,這次我真的都想通了,在死亡和時光面前,有什麼不能接受,還有什麼不能原諒?」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幾乎分辯不出了:「上一世你愛不愛段澤,這一世你又是否傾心林言,有什麼關係,不管你是人是鬼,我是段澤還是林言,黃泉……黃泉路上我都只記得一句話,與君初逢,三生有幸。」
蕭郁聽不見,青黑色戾氣縈繞了他們週身,那惡鬼的一雙指爪在林言胸前游移片刻,惡狠狠的捅進胸口,似乎被人生生扯成兩半般劇烈的疼痛,鮮血從手指陷入皮肉處湧出來,淒艷如同一匹錦緞,滾燙而鮮紅,包裹他的手指。
血沫從沿著林言嘴角往下流,從下巴滴滴答答流到脖頸,跟蕭郁的瀾衫的陳年血跡混成一片,斑斑駁駁。
「蕭郎。」他艱難的咬著牙,「來個痛快的,太疼了。」
指爪往胸口再沒入一分,肌肉纖維被一寸寸撐開,差一點就能活生生看到內臟,那鬼彷彿受到強烈的震顫,怔怔地盯著自己的手。
「孽畜還不動手,討完債好托生!」
阿顏見此情形,憤憤然再點燃一張黃符,黃光耀目處厲鬼哀嚎不絕,催生出不死不休的強烈怨念,魚腥味熏的人直欲作嘔,四下木棍敲擊石壁,彷彿廟堂的木魚在耳邊嗡嗡作響,蕭郁的喉中發出怪聲,從肩膀往下抖成一片,自己跟自己做最痛苦的爭鬥。
「不要為難了,照這兒來。」林言心疼的看他一眼,握住蕭郁的手,聲音因為口中大量往上湧的血沫而含混不清,「今天我事事順著你,若有來生,也事事順著你。」
那鬼痛苦的仰起臉,脖頸上暴起青筋,像一條條蠕動的蚯蚓,在憤恨與理智之間掙扎。
猝不及防,胸口猛地一陣劇痛,那沒入皮肉的手指竟生生拔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