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我不敢再出去,在床上坐了大半個小時,那些人果然一個個停止了癔症,老老實實溜了回去,又回營地裡接著睡覺了。
猴子拍拍我的肩膀,說,睡吧,睡吧,沒事了。自己先倒下身子睡了,很快就打起鼾來。
我一躺下,那撕心裂肺的聲音就在我耳邊迴盪,翻來覆去睡不著,總覺得外面還有聲音。後來乾脆打開門看了看,外面是漆黑的夜,幾點星星浮在空中,工棚中靜悄悄的,確實一點聲音也沒有了,我才關嚴實了門,躺下來睡著了。
第二天我早早就醒來了,先去河灘上看了看,想看看能不能見到死人臉。
河灘上空蕩蕩的,和平常一樣,誰也想不到昨天曾發生了那樣詭異的一幕。
又過了一會兒,大家也打著哈欠,扛著鐵掀鋤頭,三三兩兩往河灘走。我問了幾個人,他們都完全不記得昨天晚上炸營的事,更記不得昨天晚上還有人往水裡走。
隊長過了會兒也來了,嚷嚷著讓大家報數點名,結果清點了幾次人數,發現少了三個人。
我一下子慌了,想著昨天晚上炸營了,那三個人會不會跑出去沒回來?
我忙跟隊長將人數逐一清點核對,發現失蹤的三個人,全是昨天晚上將黑棺推入河中的其中幾個人。
一個老河工想了想,順著三人的工棚找了一圈,發現窩棚外的泥地中有三行清晰的腳印,一直往前走,最後竟然通向了黃河裡。奇怪的是,那腳印只有通往黃河裡的,並沒有回來的。
大家一時間都愣住了。
這時有人面色慘白,嚎叫起來:「黃河大王又收人啦,黃河大王又收人啦!」
我心中突得一動,他說黃河大王「又」收人了,難道以前也有失蹤過的人?
我忙過去問他,那人嚇得面如土色,連連點頭,說半個月前這裡來過一個黃河勘探隊,帳篷就駐紮在這黃河古道上,他是伙夫,團得一手好窩頭,負責給他們幾個做飯。那天也跟今天一樣,晚上還好好的,第二天早上就不見了人影。
我還想問他,隊長卻跑過來,拖了布鞋,用鞋底劈頭蓋臉抽了他幾下,惡狠狠地說,這青天白日的,怎麼竟敢當著上面的人胡咧咧!入娘的!
隊長明顯對我們有些忌諱,不敢說那件事情。看來,半個月前失蹤的黃河勘探隊,八成就是我父親那支。
我一時有些激動,也有些擔心,像我父親那樣的黃河老手都在這裡栽了跟頭,這黃河古道裡究竟有什麼古怪呢?
我仔細看了看黃河岸上的腳印,雨後的腳印在泥水中印得清清楚楚,確確實實是三個人的腳印,直直走進了黃河中。我看著那三行腳印,也覺得奇怪,死人臉明明也走進了黃河,怎麼沒有他的腳印?他突然神秘出現,會不會和這失蹤的三個人有關係呢?我想了又想,還是覺得這件事情大有古怪,最後還是決定不把這件事說出去。
隊長拉過幾個老河工,嘀嘀咕咕商量了一會,後來跟我們扭扭捏捏地商量,說按照他們的規矩,出了這樣的事情,得找撈屍人才行。
他給我們解釋,人淹死在水裡後,三五日後,屍體腐爛了,就浮上來了,但是黃河泥沙多,人死在水裡,很快就會被泥沙卷埋在水底下,只能找撈屍人潛入水下,根據死者入水的腳印判斷屍體的方向,然後在泥沙中扒出屍體。撈屍人撈屍不收錢,死者家只用請他吃頓素飯,臨走前在他中指處綁上一根七寸寬一尺長的紅布條。這是為了辟邪。
撈屍人很快找到了,他穿了雙麻鞋,將摻了黑狗毛的麻繩綁在腰上,用硃砂描了眉毛,順著腳印潛入了水中。他在水下紮了個猛子,很快冒出頭來,濕淋淋上了岸。大家忙問他看見那三個人了沒有,他理都不理,直接上岸,燒掉了那雙麻鞋,光著腳往回走。
隊長覺得事情蹊蹺,讓老河工過去問問到底是怎麼了。
老河工跟上去,跟他溝通了幾句,便是一臉恐懼地回來了。
隊長問他:「怎麼了?」
老河工沒說話,只是直勾勾地看著黃河。
隊長著急了,問他:「到底是怎麼了,你倒是說呀!」
老河工結結巴巴地說:「他說,他說,那三個人還……還在水底下走路!」
隊長一時沒聽懂什麼意思,問道:「啥,人都死了,咋還能在水底下走咧?」
老河工哭喪著臉,說:「隊長,這次可真是出大事了,他們三個變成水倒了,得請黃河水鬼才行呀!」
第十九章 水鬼
這水倒我曾聽大腦殼說過,不過這黃河水鬼又是什麼人呢?
旁邊一個老鄉給我小聲解釋著,黃河水鬼就是黃河上專門克制水倒的人,行為古怪神秘,獨居在黃河邊上,從小養著一條黑狗,庭院中立著一根大竹篙,竹篙上綁著一塊八角形鏡子。
這些都是辟邪的物件。
在老黃河邊上,關於水鬼的說法還有很多。
據說黃河水鬼回家後,第一件事就是先喚來黑狗,然後在院子裡照一下鏡子,若是無異,便回屋做飯睡覺。若是黑狗狂吠不止,鏡中帶血,他就會掉轉方向,去黃河邊上再走一圈,將身上的晦物去掉再回來。
有人說,水鬼從小就用一種特殊的藥水洗眼,又在黃河邊看了幾十年黃河水,那眼裡都帶著閃電,能穿透渾濁的河水,一眼就能看到水下的行屍;也有人說,這水鬼都是從小養一隻黑狗,黑狗就是吃黃河浮屍肉長大的,所以能不避鬼神,所向無敵。
不過這些多是傳說,不足為信了。
隊長聽老河工這樣一說,當時就皺緊了眉頭。當年全國上下都在破四舊,批封建迷信,這要是真請來了黃河水鬼,那不是公然宣傳封建迷信嘛!
後來,他想了個折中的法子。我既不屬於公門中人,也不是當地人,正方便請黃河水鬼。以後上面要是追究下來,他也好推脫,就說當時是為民請願好了。隊長讓我跟老水鬼好好說說,讓他爭取立功,化封建迷信為革命意志,爭取做一個有益於人民的人!
我欣然領命,給猴子眨了眨眼,兩人直奔老水鬼那裡。
解放後,全國都在破除迷信,老水鬼院子裡立著的竹篙被折成了幾截,鏡子也被砸了個稀巴爛,一個黑瘦的老人坐在一塊石頭上,失神地望著黃河,旁邊臥著一隻瘦得皮包骨頭的黑狗。
老人是典型的黃河老人,他的眼睛像黃河水一般渾濁,頭髮也是泥沙一樣的銹色,皮膚是古銅色,人彷彿是直接從土裡長出來的一樣。
我們結結巴巴說明了來意,老人卻像一截木頭樁子一樣,坐在那裡,看都沒看我們一眼,後來就擺擺手,讓我們離開了。我們兩人怏怏地回去。剛到工棚,便聽到消息,就在半下午的時候,又有兩個人發狂了一般奔到了黃河中,攔都攔不住。
那兩個人,也是昨晚參與了沉棺的人。
事情越來越古怪了。
昨晚參與了沉棺的人嚇尿了褲子,紛紛去找隊長。有的謊稱媳婦在家生娃,有的謊稱要趕回去奔喪,反正不管怎麼樣,死活都不在黃河邊待了,要死也要死在家裡,不能死在外面。
隊長沒辦法,只好讓他們先回家,關了門找我們三個人商量。
猴子也參與了沉棺,現在看著死人越來越多,他也越來越緊張,不知道該怎麼辦好。
我也很著急,要是能解開這個黃河失蹤之謎,估計我父親也能找到了。
我想了又想,突然想起了那晚謝教授的猜測,說那黑棺中會不會含有什麼放射性物質,影響了人的大腦,所以人才會莫名其妙送命。放射性物質是什麼,隊長也聽不大懂,但是這個說法好歹也和科學沾點邊,總比說黃河大王吃人好。
《黃河古道Ⅰ:人形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