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我問梁政委,附二樓?那不就是我們先前停車的車庫嗎?梁政委說是的,因為病區如果有病人逝世的話,專門會通過我們那個空間較大的電梯直接運送到車庫,有時候如果病人家屬在病人逝世的時候就已經聯絡了殯儀館的話,也沒有辦法在眾目睽睽之下把屍體從大門搬出來吧,中國人講究死後要避光,所以我們才用被子把死者的臉給遮住。從車庫直接走的話,會方便許多,也避免了被別的病人或是家屬看到,增加他們的心理負擔。梁政委頓了頓說,你想想啊,生病住院的人,原本心裡壓力就大,三天兩頭有病友去世,其他病人看到這一切的時候似乎就是在看見自己的將來一樣,我們這些外科專科裡,有好多病患其實真正的死亡原因和病症本身沒有太大的關係,多數都是心裡壓力太大,自己把自己給嚇死的。胡宗仁點點頭說,是啊,要不為什麼總是勸慰那些絕症患者,要保持良好心態呢。去你媽的,說的容易,生了這病就跟判了死刑似的,來個痛快的還好,從得知病情開始的每一天,都是在等死,心理壓力能不大嗎。
胡宗仁的話雖然不好聽,但是我必須承認他說的是事實。我的家裡也曾有人因為絕症而離開人世,所以我是知道那種等待的過程有多麼煎熬。我甚至想過,將來如果有一天我不幸得了類似的病症,作為一個早已見慣了生死的人,我是不是也能夠安然自得地等待,而心裡默默承受著一切呢。後來我也有了自己的答案,我覺得我做不到,人都是在擁有健康和美好的時候,肆意揮霍,甚至不覺得這一切多麼美好,當這些正在你明知道的情況下漸漸遠離的時候,卻在這個時候才察覺到它的珍貴。
胡宗仁站起身來對梁政委說,這位長官,如果不麻煩的話,希望你能帶著我們到太平間去一趟。梁政委面露難色,他有點支支吾吾的說,在醫院也工作了這麼多年了,很少會去太平間,雖然是個軍人,但是還是對那種冷冰冰的死亡有抗拒,不過這件事既然是我在經辦負責,我也沒有理由讓你們幾位自己去。說完他站起身來,合上了坐上的電腦蓋子,然後拿起帽子,就對我們說,幾位請吧。
我們跟著梁政委一起走出辦公室,途中我和胡宗仁路過趙婧身邊的時候,我們倆依然沒給她好臉色看,她一臉的尷尬讓我覺得特別過癮,這一切都怪她自己,不管以哪種方式和我們相互認識,我們唯一所不能容忍的就是被欺騙,而且是這種方式的欺騙。在路過門口那個保安的時候,梁政委停下了腳步問我們,你們剛才是不是做了來訪登記的?我說是啊,這位保安師傅要求做的。梁政委對保安師傅說,你把記錄找出來,這次來訪必須刪除。
畢竟當官還是好,就因為這身軍服和官銜,那保安師傅就開始變得非常恭敬,相較於先前對我和胡宗仁的態度來說,簡直就不是一個人。我不免覺得好笑,而且我也明白為什麼梁政委要這麼做,因為這畢竟不算是什麼光彩的事情,他自己可能也是秘密接到的任務,所以還是要避嫌的好。
從辦公室到外科樓直線距離也就是幾百米的樣子,卻因為軍區醫院那種四四方方的地形,我們沿著路連續拐彎好幾次才走到,到了外科樓的一樓大廳後,並行的6部電梯跟前都排滿了各種各樣的人,有穿著病號服臉上充滿焦慮的,有手裡抱著鮮花或是提著水果,來探望病人的,每個人的心裡都各自揣著心事。梁政委按了下樓的按鈕,等了幾分鐘以後,其中一部電梯來了,裡邊的人魚貫而出,而我們也跟著擁擠進了電梯。有很多擔心待會上樓會沒有位置的人也跟著我們坐了下去,這是轎廂內很長的電梯,所以不難想像這樣的長度為的是能夠讓那些躺在床上的死者能夠順利進入電梯內。胡宗仁可能是因為天性二逼的關係,他竟然在密閉安靜的電梯裡直接問我說,這個電梯這麼長,可能是因為有時候要放死人的關係吧。我咳嗽了兩聲輕輕嗯了一下讓他別當著這麼多病人這麼問,但是這傢伙卻好像沒懂我的意思,而是笑哈哈的說,那要是姚明進來了,可能還不夠躺啊,哈哈哈哈。
到了附二樓以後,我們幾個在眾人厭惡鄙夷的目光下出了電梯。梁政委領著我們朝著轉角處一個黑暗的小通道裡走去,期間跺了跺腳,好讓燈光亮起來。走到盡頭後他指著一個雙開門說,這裡就是我們的太平間。
隨後他敲門,裡邊一個穿著藍色防菌服,帶著一個類似孕婦帽子和口罩的女人來開門,那樣子很像是牛奶廠的擠奶工。對方見是梁政委帶著人來,雖然眼神看我們有點詫異,但是卻沒有多問什麼,心想大概我們是某個死者的家屬之類的。等我們都進了屋子以後,發現屋裡有三個穿著同樣衣服的醫護人員。梁政委對其中一個說,我們需要瞭解店情況,這幾位是協助調查的,屬於機密任務,希望他們幾位能夠稍微迴避一下。當官就是這點好,只需要命令,不需要說明原因。幾個醫護人員取下手上的乳白色橡膠手套後就前後走出了太平間,最後一個離開的,還非常貼心的關上了門。
隨著關門的聲音,太平間裡就一片安靜。梁政委看上去比較緊張,他張開雙手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後說,各位,就是這兒了,你們需要調查什麼就儘管開始吧。我仔細觀察了一下這個太平間的佈局,大約能有接近100平的見方,中間是一個化驗台,上邊擺放著各種儀器,例如顯微鏡什麼的,正對化驗台的一側牆壁上則是一個檔案櫃,裡邊密密麻麻的裝滿了許多用於夾文件的板子,另一側則是洗手台、消毒機、和一個看上去很像是啤酒冰櫃的東西。我仔細看了看,裡邊擺放了一些小的化驗用的瓶子罐子,裡頭有各種各樣的肉質的東西,不用細看也知道,那應該是屍體身上的一些部分。此外還有些類似煙灰缸和試管的東西放在冰櫃中,裡邊裝著一些液體,外邊貼著標籤,這些應該都是用來做化驗用的。而房間正對著我們入口大門的另一側,就是一整壁掛式的抽屜,都是不銹鋼質地的,從外面調節溫度的儀表盤和帶鎖的把手來看,這些櫃子,就是用來存放屍體的。
除此之外,太平間裡的燈光是那種聯排的日光燈管,光線充足,且燈光覆蓋的面積很廣,我猜想那是因為這裡是地下室,沒有窗戶的原因。房間的角落還擺放著一些窄小的推拉床,當初那些屍體運送到這裡,想必就是用這樣的床推著來的。我問梁政委,你們之前那個醫護人員遇到的那個抽煙的屍體,是哪一具?
梁政委大概沒想到我們一開始就要玩這麼重口味的,於是他指著那一排冰櫃抽屜說,是十號抽屜。我點點頭,並沒有直接去打開抽屜,而是掏出羅盤,從進門的地方開始,順時針方向挨個查看著。胡宗仁也在四下打量,他踱步到趙婧身邊的時候,眼睛沒有看著趙婧,而是好像她是什麼物體一樣,擋住他了,於是他伸手護著她的肩膀把趙婧給撂到了一邊。我看著覺得好笑,但是這個舉動卻讓趙婧徹底忍不住了,她開始生氣的對著胡宗仁說,好吧,你氣也氣夠了,有什麼不爽的,就說出來吧!
趙婧的聲音很大,在安靜狹小且密封的環境裡,引發了陣陣回音。胡宗仁依舊冷冷的說,誰敢對你發火啊,不怕被跟蹤暗殺嗎,這位姑娘,麻煩你閃一邊去,我老胡身上臭烘烘的,把你惹一身臭味可就不好了。雖然說這樣的話,但是胡宗仁還是始終沒有看趙婧一眼。梁政委看到這一切後,用眼神看著我,似乎是在說,這倆人怎麼回事啊,怎麼還吵上架了?我對梁政委擺了一個噓的手勢,然後搖搖頭說,這你就別管了,這是我們之間的私人恩怨。
趙婧氣得像是快哭出來的樣子,她對胡宗仁說,跟蹤你又不是我願意這麼做的,都跟了好多天了,你沒發現不也照樣過嗎,又沒有對你怎麼樣。胡宗仁冷笑一聲說,我怎麼知道你們這群人是不是變態或偷窺狂,等這裡的事忙完了,沒準我也找人跟蹤下你,你要知道,我老婆可是剎無道頭子的獨生女,要玩陰的,我還能怕了你嗎。
趙婧不說話了,只是在一邊自己生氣。胡宗仁依舊眼睛沒看著她說,我說姑娘,你要麼就拿出你的看家本領幫忙,要麼就給我們出去等著,別在這裡礙手礙腳的,站在這兒一動不動幹嘛,當保安嗎。趙婧這才離開了之前站的地方,而是走到一個座位跟前,氣鼓鼓的坐下,雙手環抱在胸前,一臉不爽的看著胡宗仁。
這個時候我已經差不多檢查完畢,站在十號冰櫃前,羅盤上出現了不規律的跳動,這種跳動的方式意味著兩件事,第一是這裡的確有鬼魂痕跡,第二則是這個鬼魂正在糾結,至於糾結什麼,我猜想大概是在想是走還是留吧。於是我對胡宗仁說:
「你過來一下,這裡有動靜。」
第八十八章.【案十四】十號冰櫃
胡宗仁走到我身邊,湊過來看我的羅盤,然後問我,這指針一彈一彈的是什麼意思,抽羊角風了嗎。我白了他一眼後說,這表示這個櫃子裡就有我們要找的第一個線索,因為這整間屋子裡其他地方都沒有反應,就這裡才有,都縮到一起了。胡宗仁點頭說,嗯,濃縮才是精華嘛。
我懶得理他,而是讓他先站後邊一點,接著我在幾個主要的出入口,即使我們進來的那個雙層雙開門,和另一角的那個類似庫房的小門處,在門的兩側按好了繩頭釘,我甚至還用皮塞子堵住了洗手池的下水口,接著我找來一根凳子,攀在上邊,在每個燈管上都畫上了一個很小的敷,這樣一來我就能比較放心一點,因為這個房間裡但凡能被燈光所照射到的地方,都會擴散為數個較大的敷陣,且彼此重疊,能確保那個鬼魂會老老實實呆在這個範圍內哪也逃不掉。
等到一切就緒後,我示意胡宗仁可以打開十號冰櫃了。在此之前,我讓梁政委稍微站到角落裡一點,並且沒好氣的跟趙婧說,既然你不幫忙辦事,你幫忙保護下人可不可以?如果不行的話那我自己來好了,你也可以滾蛋了。其實跟美女說出滾蛋這樣的重話實在是非我所願,不過我內心確實無法原諒趙婧,起碼當時是這樣。
梁政委站到一邊後,趙婧護在他的深淺,左手的食指和中指伸出,指縫裡夾著一張道符。我也是左手托著羅盤,右手捏著一段紅繩,站在胡宗仁身後大約一米的位置。胡宗仁伸手撥開櫃子上的鎖銷,然後呼的一聲就把櫃子給拉了出來。十號冰櫃位於從地面向上數的第二排角落,因為我們知道裡邊可能會有怪異現象,所以胡宗仁是站在櫃子的正面的。而如果當初那個醫護人員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打開十號冰櫃的話,按照地形來看,他應當是站在櫃子拉開後的右側才對。
胡宗仁拉開櫃子後就迅速朝後退了幾步,我也跟著退後,羅盤的反應明顯的變得強烈了許多,但依然呈現糾結焦灼狀。我們站在原地盯著打開的冰櫃十幾秒鐘都沒有動,從我的角度來看,我只能看到一個烏青甚至有點發白的額頭,和一半瘦得幾乎只剩下骨頭的肩膀。即便是羅盤上反應強烈,但是我們卻沒有感覺到什麼攻擊的跡象,試想了一下,假如這個死者死亡的時間是十天左右之前,因為第一次出事的那天已經是第七天了,找到我們應該差不多就是這麼長的時間,加上這個逝者生前是知道自己身患絕症,而不是突然暴斃,所以他不應該存在那種認為自己還沒死這樣的想法,換句話說,他此刻既然在這裡,那就是清清楚楚的知道,自己已經是個死人,所面臨的選擇,也無非就是離開或留下而已。
眼看沒動靜,胡宗仁回頭看了我一眼,我衝他點點頭,於是我們倆慢慢靠近拉開的冰櫃,這次我們站的位置就是在冰櫃的右側了,大概是之前那個醫護人員站立的位置,但是我卻驚訝的發現,這個屍體的眼睛竟然也是睜開了,但是眼仁卻望著自己頭頂的方向,所以我做出了一個判斷,當時胡宗仁拉開冰櫃的時候,它是知道胡宗仁當時的位置上是站了一個人的,所以是自己有選擇的睜開眼睛然後盯著那個方向,加上想到之前那個醫護人員說屍體的眼睛看著自己,而他所站的位置應該在冰櫃的右側,所以說,假如我此刻把冰櫃退回去,然後再一次拉開的話,屍體的眼睛就會從盯著自己頭頂的方向,而變換到我目前站立的這個方向。
這並不是詐屍,而是一種比詐屍還更危險的舉動,因為這個死者的亡魂是佔據了他自己的屍體,他的身體早已死亡,時間久了,死亡的屍身會賦予鬼魂更大的負面信息,好端端的一個新鬼魂,會很有可能因此變成一個戾氣很重的惡鬼。否則一個死亡時間不長的鬼魂,是不可能有當下羅盤上反映出來這麼強烈的靈動的,這就意味著,此時此刻,這個鬼魂已經開始漸漸走入了魔道。
我仔細觀察了一下屍體,和先前梁政委跟我們描述的大致上一樣,張著嘴巴,微微昂著頭,屍體的脖子和胸膛之間的地方有三坨棉花球,棉花球上已經有晶瑩結冰的感覺,這表示當初那個醫護人員在察覺到不對勁然後報告以後,就再也沒有人動過這具屍體。屍體的皮膚就是大家能想像得到經過冷凍後屍體的顏色,他的手臂很瘦,癌症患者在治療晚期大多如此,因為不論給他們吃多好的補品,其實營養全都讓癌症腫瘤給吸收了去,反而加速了它的生長,然後把健康的肌體蠶食,使得他們骨瘦如柴。屍體的右手手背和手臂內側的上,都密密麻麻出現了很多大約五毛錢硬幣大小的淤青,這紫紅色的顏色在蒼白的屍體上很容易被發現,每個淤青的上邊都有一個顏色更深的小孔,我知道,那是輸液留下的針孔,而這具屍體顯然是生前已經被紮了無數針,導致手上遍佈著針孔。其實想想還覺得挺可怕的,也實在可憐。
我轉頭看了看趙婧和梁政委,梁政委個頭比較大,有點微胖,是屬於那種婚後中年男人的標準體型,而趙婧這比較嬌小,也很年輕漂亮,但是梁政委躲在趙婧的身後,這樣的畫面讓我不禁覺得有點滑稽。從梁政委臉上那害怕的表情和趙婧臉上那堅毅的樣子來看,很像我那段日子癡迷的一款叫做植物大戰殭屍的遊戲,梁政委很像是在躲在後邊需要保護的向日葵,而趙婧則更像是在前邊保護的那個表情嚴峻的堅果牆。
轉過頭看胡宗仁,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死者裸露出來的肩膀上按了兩下,我看見肌膚非常容易就被按進去,但是皮膚的表面還結著亮晶晶的好像霜一樣的東西,而後胡宗仁又把手指伸到屍體右手和床板之間的縫隙裡,然後輕輕往上抬,手臂竟然像活人一樣輕易被抬了起來。胡宗仁又轉頭看了看我,但是臉上已經沒了那種嬉皮笑臉的感覺,而是很嚴肅,我知道他此刻想的和我一樣,我們已經完全確定了,這裡的這個鬼魂正是佔據了自己的屍身,是自己對自己已死亡的屍體的鬼上身。
這個時候,我心裡一驚,對胡宗仁說,你快看他的眼睛。胡宗仁轉過身去,然後嚇得退後了兩步,甚至撞了我一下。因為在剛才我們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屍體的右手上時,我才驚訝的發現,這個屍體的眼睛已經從最初盯著自己的頭頂看,變成了直勾勾的盯著我們看,而我們所站立的位置位於他視線的下方,所以他就好像低著眼睛看我們一樣,這樣的眼神很可怕,也讓人覺得不舒服,我甚至因此戒備起來,因為我察覺到羅盤的指針已經開始飛速的旋轉起來,就好像是這個鬼魂已經做出了自己的選擇,並且對我們剛才擺弄他的屍體感到非常不高興一樣。
胡宗仁見狀後,迅速雙手合攏,站直了身子閉眼開始唸咒,咒文是安魂咒,各家各派但凡跟鬼魂打交道的都會有屬於自己的一段安魂咒,效果和方式都差不多,念了幾遍之後,羅盤上的指針稍微安靜了一點,但依然讓我覺得他非常生氣,就在這個時候,我們頭頂的吊燈開始有些微微搖晃起來,這很容易區分,因為光線的關係讓太平間這個原本就比較可怕的地方變得更加詭異,而與此同時,嘩啦啦一聲,洗手台上的水龍頭竟然自己打開了,噴出一股子水出來。
我覺得有點不對勁了,對胡宗仁說,趕緊把屍體推回去,咱們再另外想辦法。雖然胡宗仁不願意但是他還是照做了,這個時候他抬頭看了下我們頭頂的吊燈,晃動的幅度也更加大了一點,他才知道事情好像已經超過了我們最初預想,於是他伸手去推冰櫃的蓋子,打算把屍體推回到格子裡,就在這個時候,這具屍體的雙手竟然呼啦一聲抬起來,以一種好似高舉過頭的姿勢,死死抓住了胡宗仁的雙手。
在場除了胡宗仁以外的三個人,都被眼前的這一幕給嚇壞了,在趙婧身後的梁政委甚至用他們北方的方言嚇得大喊了一聲俺滴個親娘也,接著就靠在身後的牆上,慢慢站不穩的坐到了地上。我看見胡宗仁被抓住了,於是就丟掉手裡的羅盤衝上去抱住了胡宗仁的腰,想要幫助他掙脫,但我卻發現那雙死人手卻抓得死死的,我和胡宗仁兩個大男人用力朝後掙脫都沒有辦法逃離,換成是活人的話,我和胡宗仁同時這樣拉扯,恐怕對方的手臂是會脫臼的。胡宗仁大聲對我說,快,我右邊褲子包包裡的香灰,抓出來撒他!
我來不及多想就把手伸到了胡宗仁的右邊口袋裡,除了抓到了香灰之外,我還察覺到這傢伙沒穿內褲。來不及噁心,我一把香灰就朝著抓著胡宗仁的死人手上撒了過去,加上我們一直在朝著後邊掙脫,這個時候卻好像突然脫力了一樣,匡噹一聲,這個冰櫃竟然被我們死死的給拽了出來,掉在了地上,屍體也因為掉落的關係,側躺著。
我只記得我們當時非常害怕,胡宗仁好不容易掙脫以後,對著我們大家大喊了一聲快跑以後,就帶著我們奪路而逃。我來不及去撿地上我之前丟掉的羅盤,跟著跑了出去,我走到門邊後讓趙婧和梁政委先出門,然後我才跨過繩頭釘,關上門以後,我吐了點口水在我手心裡,混合了先前從胡宗仁那裡拿到的香灰,迅速在雙開門的接縫處畫了一個敷,然後逃到了走廊上。
我們四個人站在走廊裡驚魂未定的喘氣,就在這個時候,被我畫了敷的那道門咚的響了一聲,門朝著我們的方向微微拱了一下。
第八十九章.【案十四】三根香煙
如果你們和我是差不多一個年代的人,那麼你小時候一定看過一部名為《侏羅紀公園》的好萊塢電影,當兩個小孩子在基地裡躲避入侵的迅猛龍的時候,曾用不知道是桌子還是椅子的東西擋住了一扇門,而後那扇門卻因為迅猛龍的衝撞而稍微拱起了一下。所以當時殮房的門這麼拱起的時候,我彷彿變成了那個正在被迅猛龍追捕的小孩一樣,不由自主的朝著身後退了幾步。
梁政委帶著驚慌的語氣問我和胡宗仁說,現在怎麼辦,怎麼才能把這個東西給消滅了?啊!我可以申請使用槍械,打腦袋可不可以?他問得急切,語氣非常慌亂,想必剛才那一幕這位梁政委這一輩子也不會忘懷了,而且我斷定他一定是喪屍片的發燒友,還知道打腦袋,真是不錯。
胡宗仁對梁政委擺了個別說了的手勢,然後對梁政委說,別麻煩了,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要是知道的人多了,可就要造成恐慌了。我點點頭,因為我深知當一個原本屬於小範圍的詭異事件一旦被老百姓們放大後會出現什麼效果,幾年前那個所謂的化工廠原料洩露,軍方卻因此出動坦克車,就是一個簡單的例子。梁政委很是著急,他一邊跺腳一邊問,那到底該怎麼辦,弄得胡宗仁有點不耐煩了,他衝著梁政委說,你別吵,這事我們都沒遇到過,你讓我們想想!
胡宗仁這一嗓子暴躁的吼聲,讓整個走廊通道的幾盞聲控燈都亮了起來。梁政委我看他衣服上的軍銜算得上是高官了,但是卻在遇到這樣的事的時候,無助的像個小孩子一樣,被胡宗仁這麼一吼,他竟然乖乖的不說話了。胡宗仁對我說,你現在有什麼辦法沒有,我搖搖頭,其實鬼我雖然很害怕,但是我更害怕這種附身在死人身上的鬼,因為他在我們的眼前顯得那麼具體,那麼清晰。於是胡宗仁跟我說,要不你給司徒老爺子打個電話,他比較老道,也許遇到過類似的事情。我點點頭,於是掏出了我的電話,發現這負二層又是通道盡頭竟然沒有信號,於是我讓大家在原地等著我,我就走到了車庫裡邊,有信號後我就給司徒打了過去。
其實我雖然是一個比較開通的人,對於很多事情的接受能力也算比較強,即便是一些在人倫常理上會被道德所約束的問題,尤其是在感情上。對於司徒的感情我一向非常敬重也默默在祝福,即便我自身無法超脫到他這樣的境界,但是對於他老當益壯這一點我還是非常佩服的。不過當司徒的電話接通後,我聽到一個尖銳的、並且充滿曖昧的老年男性的笑聲後,還是無法免俗的激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至於為什麼要說是曖昧,把這倆字拆開自然就懂了。
我大致上跟司徒說了下現在的情況,順便請他幫忙找人瞭解一下一個叫做趙婧的道家俗門女弟子在重慶的一些情況,她的師傅是誰誰誰之類的,考慮到先前托人打聽可能只瞭解到了一些皮毛,我再三叮囑司徒這件事很重要請他務必放在心上。司徒在得知我們此番遇到的怪事之後,沉吟了片刻後對我們說,你們這回遇到的,是活死人。
活死人,可不是金庸先生筆下的那種,而是特指游離在生死之間的一種狀態,嚴格來劃分的話,也是屬於鬼魂,但是由於某些活人的特質尚未消失,卻又明顯失去了生命體征,於是稱之為活死人。這個名字早期的時候常常被用來形容那些因為礦難而死去的礦工,因為礦工大多數的工作時間是在地面之下,而我們中國人認為只有死人才會在地面之下,所以稱其為活死人。如果細細查找的話,我們不難在一些礦難事故的新聞中找到這樣一些消息,例如某某煤礦發生礦難,死亡多少多少人,但是其中有少數人自行鑽了出來或是被搭救,但是獲救後沒多久卻因為嚴重內傷而死亡等等。尤其是那些自己爬出來獲救但很快又死掉的,就是典型的活死人。
換句話說,當礦難事故發生的一瞬間,他的身體就已經死亡了,但是鬼魂卻不肯作罷。當求生的慾望大於周圍的阻力時,鬼魂往往會借助自己的身體做出一些超過自身能力範圍之外的事,例如徒手挖坑逃脫之類的,這樣的情況相對比較少,而且被發現率並不高,這些鬼魂暫時留存的唯一目的已經不能稱其為心願了,而是一種最基本慾望,甚至是渴望。殮房裡躺著的那位,按照司徒這麼一提醒,我立刻就跟活死人掛上了鉤,如果說他有慾望或是渴望的話,我們似乎這麼長時間一來,一直忽略了最初那個醫護人員提到的一個重要線索,就是莫名出現的煙味。
想抽煙的慾望已經足以造成一個鬼魂不甘願離開嗎?我自己和胡宗仁也都算是煙鬼,我斷定我們死後一定不會因為想抽煙而留為禍害。司徒說,他不在現場,具體情況也很難精確的分析,但是他能夠斷定這是個活死人,既然人都在那兒了,不妨就試探一下吧。
我問司徒怎麼試探,他說你們倆身上不是都有煙嗎,點燃了丟一根進去,如果並非此原因的話,再想別的法子吧。我心想除此之外貌似也沒有新的辦法了,司徒忙著跟鐵松子師傅愉快的嬉戲估計肯接我電話都是賣了我好大的面子了。於是掛上電話後,我就原路返回了胡宗仁他們身邊。看到胡宗仁的時候,他正靠在牆上目中無人的昂著頭,在他對面站著氣得快哭出來的趙婧和尷尬的在一邊不知道該不該勸的梁政委,不用問,看樣子剛才我打電話的這期間,趙婧和胡宗仁曾經發生過一次激烈的拌嘴,而且以胡宗仁的嘴賤獲得了壓倒性的勝利。
胡宗仁看我來了,於是問我司徒怎麼說,我大致轉述了一下司徒的意思,胡宗仁問我是不是要照辦,我說是啊,你有煙嗎?他從包裡摸出煙來,點上了一根,接著就朝著那兩扇並列的雙開門走了過去。先是打開了靠近走廊的這一扇,這是一扇帶玻璃的雙開門,裡邊則是一扇防火材料的無窗門。胡宗仁靠在裡側的房門上,用力吸了兩口後,突然把門推開了一道縫隙,然後把燃燒了一小半的煙用拇指和中指彈了進去,然後就雙手緊緊拉住門。我只看見一陣匡啷啷撞門的動靜後,門裡就安靜了下來。
我提醒胡宗仁,保險起見,再來一根。胡宗仁點點頭,在我們預估到香煙即將燃盡的時候,胡宗仁再次故技重施的彈了一根進去,這次我們等到計算時間差不多第二根煙燒到一半的樣子,我就跟著站到了胡宗仁的邊上,悄悄把門推開了一道縫隙,我和胡宗仁一個在高處一個在矮處,朝著門內張望著。
室內有燈,亮度比起我們站著的走廊要大很多,所以我們很輕易就看清了裡邊的情況,並且在第一時間找到了地上的煙頭,其中一根已經燃盡了,也許是因為胡宗仁剛才的緊張,彈得有點遠,快接近洗手池的位置了。而另一個則很不巧的被胡宗仁彈到了中間的化驗台上,比較靠近邊緣,依然還在冒著煙,但是當我們找到這個煙頭的時候,卻無法避免的看到了先前的那個屍體,正以一個非常怪異的姿勢,頭部臉的一側貼著化驗台,面朝著煙頭,煙霧竟然不間斷的灌入了他的鼻孔裡。
所謂的不間斷,就是沒有呼吸頻率一樣,屍體的鼻孔看上去此刻更像是一個吸塵器或者抽油煙機,源源不斷的把煙霧給吸了進去。還不只如此,屍體的眼睛半瞇著,一副非常享受的模樣。胡宗仁關上門對我輕聲說,看樣子還真被司徒給猜對了,這世上還真有想抽煙想到死不瞑目的人啊。我說那現在怎麼辦,咱們進去嗎?胡宗仁說當然進去了,你的敷陣對這種有身體且身體是自己的鬼魂好像沒啥用,他既然沒衝出來,那咱們為什麼不進去。我轉頭看了看隔在門外的趙婧和梁政委說,那這兩個傢伙怎麼辦?胡宗仁想了想說,就讓趙婧呆在這兒保護政委吧,咱們倆進去,她們跟著進去,不是只會拖後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