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杜先生苦笑著說,實話實說,我也是個普通人,所以情操並沒有多高尚,在我看到張虹的照片的時候,我確實是覺得非常失望。但是我也明白,一個人的相貌和品行其實絲毫無關,只不過因為有了照片的關係,在想到張虹這個人的時候,樣子就變得特別具體,並且自己就因此再也找不到曾經在腦子裡幻想過的那個張虹的模樣,甚至完全想不起來了。這樣的感覺讓杜先生開始有點喪氣,並且產生了一些退縮的念頭。
杜先生說,你們也看到我寫的第一封信了,那一封信,我的內心非常矛盾,一方面我並不願意承認自己是個以貌取人的人,另一方面我覺得我若是因此而和張虹斷絕了來往,這會很傷別人的心。所以我根據自己的習慣給張虹寫信,但卻從未把信再寄出去過了。我問杜先生,那我看你之後的那些信件裡,好像還是在繼續開導鼓勵張虹,既然你沒寄出去,那你又怎麼知道她遇到了什麼問題呢。杜先生歎氣說,其實是因為自己遲遲沒有回信,張虹於是給自己打電話問了下是否是因為沒有收到來信。而杜先生當時卻撒謊回答張虹說,自己其實收到了,只不過由於最近的工作太繁忙,沒有時間回信。杜先生說,其實每次她給我打電話都裝作沒事一樣,但是我明白,她其實知道我沒回信的主要原因是因為我看到了她的照片,這麼多年她已經無數次因為自己的長相問題而遭到歧視和另眼,我根本瞞不住她。杜先生接著說,不過我們在電話裡還是裝作這件事沒有發生一樣,但是那種感覺終究是變了。
杜先生接著說,由於長期以來養成的習慣,所以他還是在每次掛掉電話後,把一些沒在電話裡說,但是卻又覺得應該說出來的話,用信件的方式寫了下來,但是他自己明白,如果自己繼續回信的話,那麼就會給張虹一種希望,這種希望是很奢侈的,自己卻根本無法給她。為了不讓她覺得自己發生了改變,他還謊稱自己從國外托人給她帶回來一件漂亮衣服,打算找機會就寄給他。其實他心裡想的是,隨便找個時間去買一件衣服搪塞過去就行了。我問杜先生,那你買了嗎?杜先生反問我,買什麼了。我說衣服。杜先生搖搖頭說,沒買,至今都沒買。
我也歎氣說,我現在明白為什麼張虹的鬼魂會在你家的衣櫃裡了。
說完這句話後,大家都安靜了。
隔了一會後,杜先生繼續說,但是後來我們就大多數時間是電話往來,偶爾發個短信。而張虹也曾經主動邀約自己出來見面吃飯,但是自己卻選擇了用各種方法搪塞過去,並沒有赴約。杜先生說,在給她寫完最後一封信以後,我覺得是時候做個了斷了,但是又不能過分傷害她,於是他把寫好的信封好,連通那張張虹寄來的照片,從此開始不接電話也不回短信了,他以為自己這樣做,時間稍長張虹也就明白自己的意思了,即便傷心難過,那也只是一時之間的事情,日子還是要接著往下過。在一年多以前,張虹最後一次發了信息給自己,信息的內容是,就這樣吧,再見。
說完杜先生翻出自己的手機,找到那條信息給我們看。但是我們只看到那一條而已,他解釋說,除了這條之外,其餘的都被自己給刪掉了。當作是紀念吧,畢竟相識一場。
聽完杜先生的話以後,我才開始意識到,其實他本身是一個好人,希望用自己的方式給一個內心自卑的姑娘一點鼓勵,但是卻無奈把感情發展得有些超過了自己的控制,原本簡單的友情一旦開始變得曖昧後,許多事情就顯得沒有那麼純粹了。而這並非只是杜先生一個人的問題,作為張虹來說,長期以來被別人另眼相看,杜先生的出現無疑就好像一個救星一般,能體諒自己,懂得自己,某種程度上來說,杜先生算是張虹除了自己家人以外,精神上的一個很重要的寄托方式,不管最終是否成為戀人或者朋友,杜先生的存在對於張虹來說都是很特別的。加上張虹最後一句看似告別的短信,儘管沒有表露出來,但是很明顯,他對杜先生其實是有失望和責怪的。
於是我對杜先生說,既然如此,我大概知道該怎麼做了。不過由於張虹的死你也是今天才知道,我們也都在事前不認識這個人,所以我們需要瞭解下她的死因,希望她並不是因為你的辜負而自殺。
杜先生沒有說話,只是有點自責的垂下了頭。
第一百一十九章.【案十六】死亡原因(加更謝謝小QQ8的皇冠)
時間已經差不多臨近晚上10點,這個時候許多人已經開始準備休息了。於是我問杜先生要來了張虹的電話,嘗試著打了一個過去,發現是處於號碼辦停的狀態。這也難怪,這人都死了,還給電話繳費幹嘛。於是我又問杜先生說,你們以前通信的地址是學校對吧?杜先生說是的,我又問,那你從對張虹的瞭解來看,她如果現在還活著的話,是否已經畢業了?
杜先生搖搖頭說,那倒是沒有,我們跟她斷了書信聯繫的那一年,她剛好要考研究生,而時候也是考上了的。所以如果還活著的話,應該也要明年才會畢業了。我想了想說,那好,那咱們今天就暫時這樣,明天一早我們去張虹的學校看看能不能從她同學嘴裡得到些什麼消息。杜先生納悶的說,那它現在還在我房間裡,你要我怎麼睡覺啊?胡宗仁笑著說,今晚你就再在車裡將就一晚上吧,反正也都睡了這麼多天了,不差這一天。不過我們今天放你走了,明天你最好是請假跟我們一起,早點完工,你也好早點睡得踏實一點。
杜先生答應了,於是當晚我們就各自回去。由於胡宗仁的家就住在南坪,所以他沒要我送,自己單獨回家了,而我就需要把趙婧送回去。我問趙婧說,你是要我直接送你到你們家,還是找個地方好坐車就把你給扔了?趙婧說隨便都沒關係於是我說那還是送你回家吧。
趙婧的家距離我並不遠,我和她之間話不多,不過在她家樓下的時候,我對她說,可能這段日子咱們幾個之間走得有點近,但是我還是要提醒你,有些不該發生的事情就別發生,因為往往咱們一個錯誤的決定,就有可能毀了別人原本的生活。趙婧裝傻的問我說你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我說,你懂我在說什麼。趙婧沉默了一會,然後對我說,你放心吧,我知道自己的角色是什麼,不會給誰造成困擾的。說完她就下車了,然後消失在黑暗裡。
第二天我們按照約定的時間各自直接去了張虹生前大學的校門口,在找到地方停車以後,我們在學校裡頭碰了頭。因為杜先生在前一晚告訴了我們張虹具體的科系後,剩下的時間無非就是問問路找到那個科系就好。這一切非常順利,大學生素質就是和我們不一樣,給我們指路的時候還生怕我們找不著於是有一個女同學還特別細心的給我們畫了張簡易的地圖。我們找到那個科系後,杜先生非常熟練的從某某專業幾點到幾點之間在某某教室上課的黑板上很快就找到了張虹的班級,於是我們就趕到那個教室外邊,等著學生們下課。
下課以後許多大學生從教室裡出來,我挑了一個看上去比較面善不會武功的姑娘,上前跟人家打了招呼後,就開始詢問起張虹的情況。當我問到張虹這個人的時候,對方顯得有點驚訝,那種驚訝的樣子好像是在說自己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聽到過張虹這個名字了,但是也正是因為這個表情,我斷定這個女生一定是認識張虹。
當我問起的時候,她跟我說張虹以前就在她們同一層的宿舍,雖然不算很熟但是畢竟是同學大家相互都認識,張虹在早前一度沒有來上課,說是生病了,而那個時候恰好就是學習最忙碌的時候。但是很快大家都沒再見到過她了,不過後來有一次被輔導員無意間提起,說張虹已經生病去世了。於是我追問道是什麼病,那個女生說,好像是因為抑鬱症,還嘗試過自殺,但是具體是怎麼死的這個大家都不清楚了。
我心裡咯登一下,開始覺得有點麻煩了。我最害怕的,就是自殺的鬼魂。因為這類鬼魂怨氣極重,自殺也是殺生,是大惡,所以自殺而死的人,通常如果沒有好心的師傅肯點化帶路的話,那麼是上天下地都不收的,並且要受苦受難以此贖罪。抑鬱症我也是這些年常常都聽說的一個詞語,大致上說的是因為思想壓力很大,導致人產生了一些消極的情緒,這些情緒過於負面而導致了人對生活失去了希望,甚至感到絕望。據統計每年因為抑鬱症而自殺的人還不算少數,而這種症狀嚴格說起來並非病理性的,而是心理上有難以跨越的障礙導致的。但是因為心理的不健康而會似的生活質量開始下降,因此而誘發的一些病理性的急病,也容易導致人的死亡。
所以抑鬱症在我看來是非常可怕的,現在的人承受的壓力比以往要大了很多,這個病也開始越來越多的出現。不過好在我天生雖然比較感性但是還算比較樂觀,胡宗仁大大咧咧的如果有一天他抑鬱症了我只會當成一個笑話,所以我們倆暫時和這個病應當是不會有什麼瓜葛的。於是我接著問那個同學,那你能不能帶我們去找一下你的輔導員,我們也想從他那裡瞭解點情況。那位同學有點猶豫,杜先生趕緊對她說,就拜託你了,張虹是我的一位故友。
也許是聽杜先生說得誠懇,那位同學還是帶著我們去找了輔導員。輔導員是個看上去很年輕的男人,大概歲數和我們差不多,杜先生告訴我,這種輔導員一般都是當初的學生幹部,後來畢業了就選擇了留校,就當是在增加工作經驗。於是我們把那位輔導員叫到了辦公室外邊,直接開門見山的問了張虹的情況,主要是想要瞭解最終讓張虹死去的是病還是自殺。
那位輔導員說,張虹的死訊他們也是最後才知道,因為當時張虹的家裡人到學校裡來要求調取學籍檔案,說派出所如果要註銷戶口的話,需要這些檔案資料。這時候他們才知道張虹已經死掉的事情。不過當我問起是不是因為抑鬱症自殺的時候,輔導員卻否認了,她說張虹這孩子雖然其貌不揚,但是學習一直很上進,也很積極,年年的獎學金都有她的份,也許是因為壓力太大的關係吧,身體就垮了。死亡的原因是急性腸梗阻。
急性腸梗阻,聽上去就很嚴重。一般跟內臟扯上關係的,通常都不是什麼好病。不過輔導員的一些話,也算是打消了我的疑慮。輔導員繼續說,張虹這位同學,可能是因為個人的一些關係吧,導致產生了抑鬱症。同學們不少人都不怎麼待見她,有時候還會嘲笑她,加上學習的壓力大,或許還有自己家庭和情感的原因,可惜了,挺好的一個孩子。
我沒再繼續和輔導員聊下去,因為既然是死於病症,只要不是自殺,一切都比較好說。不過我認為張虹的例子屬於比較特殊的,因為她是先產生了抑鬱才出現了腸梗阻這樣的病症,而產生抑鬱的原因也正如那位輔導員說的一樣,和身邊的環境有很大的關係,說白了,就是壓抑,自卑,孤獨。這幾個條件卻都恰好滿足了無顏鬼產生的條件,所以這才應該是造成最後張虹沒有五官的真正原因,並非它不記得自己長什麼模樣,而是因為它不知道自己應當以什麼模樣出現在杜先生面前。杜先生是在搬家之前就和張虹斷了來往,而張虹一定是因為知道杜先生的地址,從而一早就纏上了杜先生,只不過被杜先生察覺到只是這最近的事罷了,意味著在搬家之前,張虹就已經跟在杜先生身邊了。
我不禁有點歎息,作為張虹的角度來說,也許杜先生的每一封來信,每一句鼓勵,都是她在這個冰冷社會裡,能夠找到的為數不多的溫暖。但是杜先生最後卻選擇了這樣的方式和自己斷了聯繫,在她看來,她是失去了這種溫暖了。儘管這兩人素未謀面,但杜先生卻對於張虹來說很特別,於是死後來找到他,看似也說得通。張虹一直藏在杜先生的衣櫃裡,反覆以一些動靜引起他的注意,之所以藏在衣櫃中,在我看來,是因為杜先生那一句敷衍之辭,說給她買了衣服,這對張虹來說雖然不是買不起衣服,但是杜先生買的意義卻又不同,一旦有了記掛,就容易形成執念,而每個留存於世的鬼魂,都必然有一段不曾解開的執念。
離開教學樓的時候,我把我的分析和看法和大家仔細的說了一下,杜先生對於自己當初的做法很是自責,反倒是我們在安慰他,這件事實際上和你沒有關係,雖然你和張虹的死並沒有直接的關係,但是如果一定要說的話,造成她死亡的雖然是病症,但是引發這個病症的卻是因為抑鬱,而你則成了她生前抑鬱的一個部分而已。
杜先生問我們,那現在應該怎麼辦?胡宗仁說,事情已經很明確了,我們要給它帶路了,就在你家裡。但是我們不敢保證它一定會跟著我們走。杜先生咬著嘴唇問,那需要我幫忙些什麼嗎?顯然他也意識到,自己雖然是受害者,但是成了這當中非常關鍵的一個人。
胡宗仁對他說,需要你幫忙解開她的執念。
第一百二十章.【案十六】解開執念
杜先生略微有點遲疑,我相信他的遲疑來自於他自身的本性,和是否是張虹無關。張虹雖然長得不好看,但是她對於杜先生來講,儘管一開始是一個出於好心的謊言,但無論如何她的存在比我和胡宗仁甚至趙婧在杜先生生命中的意義要大了很多。如果有一天杜先生忘記了我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是理所應當的,各取所需後分道揚鑣,原本天經地義,但是他卻肯定無法忘記張虹這個人,尤其是變成鬼魂後的張虹。
但是他很快還是答應了,只不過在路上一直在試探性的問我們,時間會不會耗費很長之類無聊的問題。到了他家以後,我問杜先生準備好了嗎,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杜先生一下子坐在沙發上,雙手抱拳,其中一隻手不斷在搓捏著另一隻手的手指,顯得非常緊張。他是在海外受過高等教育的人,雖然見過世面,但是對於我們這種江湖術士的領域,恐怕一輩子接觸這麼一次也就足夠了。他一聲不吭的坐著,我們也沒有催促他,因為我知道像他這樣的人,在即將要直面鬼魂,尤其是一個和自己有過故交的鬼魂的時候,內心的糾結其實比我們任何人都要大。
就這麼坐了大約有10分鐘吧,大家都沒有說話,整個屋子裡除了胡宗仁那來回踱步的聲音之外,就只剩下牆壁上了個掛鐘的滴答聲。這種氛圍容易讓人安靜下來,但也會更加不安。我無法得知這十多分鐘裡杜先生的腦子裡究竟回想過些什麼,但他一定在反覆和自己鬥爭著。接著他終於決定了,站起身來,雙手環抱在胸前,把兩隻手掌都夾在了自己的腋下,他平靜的對我和胡宗仁說,我準備好了,咱們這就開始吧。
我點點頭,心裡還是出現了一絲欽佩。於是我們全部上樓,並且打開了臥室的房間門。我依舊囑咐趙婧保護好杜先生,這人鬼之間的事小心一點總是比較好,並沒有絲毫不敬的意思,只是在任何一個案子當中,讓客戶受到傷害都是不對的。胡宗仁讓杜先生站在剛剛進門的位置,因為我們知道張虹的鬼魂是在櫃子裡,而此刻杜先生站的位置恰好就隔著衣櫃,隔著一張木板,卻相互見不到對方。
我站到床邊,拿起那堆杜先生寫給張虹的信件,按照時間順序重新整理了一次,一隻手拿著信件,一隻手則拿著那張張虹的照片,然後走到杜先生身邊,把這些東西都遞給了他。胡宗仁則再一次重複了昨天招魂的儀式,不過由於昨天儀式的現場都還有留存,胡宗仁此刻需要的,僅僅只是把張虹的鬼魂給喚出來罷了。我甚至沒有使用羅盤,因為我知道只要我們的舉動不過分,張虹的鬼魂是不會對我們做出什麼傷害性的攻擊的。在遞給了杜先生信以後,我就站到了衣櫃對面的床邊,我背後就是衛生間,我則背靠著衛生間外邊的牆,面朝著杜先生。此刻在我的角度看來,杜先生呆在衣櫃的一側,而另一側,則是關上了門的衣櫃。
胡宗仁的招魂進行得非常順利,因為從他不吭聲不喘氣的模樣來看,這一次幾乎是對他沒有造成什麼損耗的。不過和先前的招魂方式不同,這一側胡宗仁甚至點上了蠟燭,而且是一根紅色的蠟燭。
蠟燭在古時候是被我們用於照明的,但是因為蠟燭的顏色不同,所應用的環境也就不同。例如古時候所謂的洞房花燭,這裡的花燭,則特指裱上了喜字的紅蠟燭。而靈堂之上,則往往習慣用白蠟燭。當然隨著社會的發展這個習俗也漸漸被人所忽略,儘管病沒有實質上的差別,但是對於我和胡宗仁這樣的人來說,我們更注重的是一些細節上的講究,就例如死人了就不該點紅蠟燭之類的。不過張虹是死人,胡宗仁此刻卻點了紅蠟燭,這我卻不知道為什麼。
在點好蠟燭以後,我好心提醒胡宗仁,你是不是選錯顏色了,這是在招魂你幹嘛點紅蠟燭。胡宗仁說,人死了,是悲事,但是久別重逢,雖然生死相隔,但說到底,也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這裡的紅蠟燭,沒有別的意思,就只是希望待會張虹不管是選擇了走或留,都不會因為悲哀而不解執念。這胡宗仁,平日裡雖然五大三粗,但是最近這段時間卻開始變得感謝,我曾一度以為那是跟付韻妮呆在一起時間久了,被虐得沒有脾氣了。細緻一點也好,因為我們即便是最好的朋友,但是誰也沒辦法保證能陪伴守護對方一輩子,我們都有各自的生活要過。
蠟燭點到一半的時候,胡宗仁張口把火苗給吹滅了,滅掉的火星子開始冒出裊裊的白色煙霧,而那煙霧的走向,卻恰好是對著衣櫃的門而且的。瑤山派對於鬼魂的研究比起我們來說相對更精進一些,胡宗仁雖然看得懂羅盤但是卻不會使用羅盤,他們曾經探尋鬼魂蹤跡,往往憑著一盞油燈,火苗或者煙霧的走勢就能夠知道鬼魂的所在。而在他看到煙霧飄向衣櫃門的時候,他趕緊伸出手指沾了一點還沒有凝固、適才在火焰附近的蠟油,然後塗在了杜先生的眉心之間。
於是這下我明白了,這是在通靈,是讓杜先生能夠直接和張虹通靈。
這個時候,衣櫃的門開始打開,一如既往的我看到那雙蒼白的手,正以一種非常緩慢的速度打開了衣櫃門。雖然知道那是無害的,但我還是忍不住害怕了一把。而當衣櫃門打開以後,我卻看到衣櫃的下層背對著我們蹲著一個身穿白衣的女人,和昨天的姿勢不一樣,它此刻似乎是知道杜先生來了,於是把臉朝著裡側,有點害羞的模樣。按照招魂的慣例,當胡宗仁看到它出現後,還是必須要完成後邊的問話,於是胡宗仁問道,你是誰,就和昨天一樣。
這是一道必須的工序,不可缺少。這是為了防止有別的鬼魂冒名頂替。招魂儀式中的問話是神聖的,召喚者視為判官,就好像古時候縣太爺拍了驚堂木後問道「堂上所跪何人」是同樣的道理,昨天在問張虹是誰的時候,張虹指向了床頭櫃,繼而有了後邊的這些線索,而此刻當胡宗仁問它的時候,它卻沒有回答,而是在遲疑了數秒鐘以後,緩緩把手伸到自己的後腦勺,然後從後邊朝著左右兩側撩開了自己的頭髮,而在頭髮下面,我看到了一張女人的臉,眼角有一塊巨大的黑斑胎記,眼睛是逼著的,嘴角的形狀也分不出息怒,那就是張虹。
說實話它的這個舉動嚇了我一跳,胡宗仁也是。於是我聽見胡宗仁喃喃的罵了一句狗日的嚇老子一跳之後,然後又對張虹的鬼魂說,你的心結今天就了了吧,人我們已經給你帶來了。張虹緩緩合攏自己的頭髮,於是又讓我們看到那個背影和後腦勺,還是蹲在那兒一動不動。胡宗仁對杜先生示意說,你可以開始了。
杜先生一臉茫然,但是表情中驚恐占的比重更大。他不解的對胡宗仁攤開雙手,那意思似乎是在說你要我怎麼開始?胡宗仁白了他一眼後,朝著他手裡拿著的那疊信件指了指,讓他把信念給張虹聽。
於是杜先生開始按照我給他分好的順序開始讀自己寫給張虹的信。也許信件這種東西當眾讀出來,會有點讓人難為情,但是那也僅僅是在一開始的時候,杜先生顯得有些不自在,但是他很快在自己當初寫下的信裡,讀到了當初的心緒,他甚至在讀著讀著,臉上出現了一絲微笑。接著他好像更加放鬆,直接坐到了地上,背靠著衣櫃的隔板繼續念信。
在讀到第三封信的時候,杜先生的語氣一度出現了有點激動的感覺,或許是他知道這些信件即將要念完了,在這次生命旅程裡,他跟張虹說的話,也越來越少了。儘管我們都知道杜先生其實並不喜歡照片上的張虹,他只是喜歡和張虹一起交流時那種純粹美好的感覺,以及出於對張虹的鼓勵。而就在這個時候,張虹的鬼魂突然改變了位置,它也背靠著隔板坐著,它跟杜先生,背靠著背,僅僅相隔一層木板。張虹的姿勢開始變得和昨晚一樣,雙膝捲曲併攏,然後把自己的頭深深埋在了膝蓋之間。在杜先生念到自己那一句抱怨的時候,語氣裡充滿了自責,而張虹卻微微聳動著肩膀,好像在哭泣。
胡宗仁這個時候已經站到了我身邊,而趙婧站在杜先生的邊上,我看到她的鼻子紅紅的,眼淚在眼眶裡含著打轉。雖然我和胡宗仁還算忍得住,畢竟那信我們是看過的。不過對於眼前這一幕,我還是非常感慨,張虹這樣的大學生,和杜先生這樣的高級知識分子,原本從相識開始就因為一種緣分默默牽引著,這種緣分是獨一無二的,因為選擇成為朋友那是雙方的事。而這一路下來,他們曾有過非常開心的時刻,也曾有過溫暖和感動,張虹因為杜先生的不吝鼓勵而面對生活,杜先生則在張虹身上找到了那種簡單質樸的情感,可事到如今,陰陽相隔,即便此刻身處同一個環境裡,他們也始終隔著一塊木板,從未相見。
我想張虹更希望杜先生記住的是自己照片上那個不怎麼好看的模樣,也並非自己變成無顏鬼的樣子。
在念完信以後,杜先生把手裡的信紙疊了起來,拿起張虹的照片,然後隔著木板對張虹說,張虹,你就好好走吧。不管你接下來要去哪裡,記住咱們之間快樂的日子吧。雖然張虹沒有說話回答,但是我卻清楚的看到,它點了點頭。
於是胡宗仁收回了杜先生手裡的信紙和照片,讓杜先生先離開這個房間,並且讓趙婧跟著杜先生下樓去拿一個金屬質地的盆子上來。很快趙婧拿來了,胡宗仁一邊唸咒,一邊把那些信件,照片,連同一些錢紙,統統在盆子裡燒成了灰燼,接著把灰燼收集到了自己的八卦袋中,而與此同時,張虹也被帶走,我生命中唯一一個直面的無顏鬼案子,就此告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