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驚訝之餘,我久久沒有說話。在場所有人的眼神都齊刷刷的看著我,當然,除了床上的胡宗仁。彩姐的眼神裡充滿擔憂,付韻妮等人的眼神裡,除了擔憂之外,甚至還充滿了期許。這種期許的眼神是我一直以來最難以去承受的。我明白付韻妮的眼神,雖然她知道這樣一來我或許會有一些難以預測的危險,但是這可能是能救胡宗仁現在我們能想到的最有效的辦法了。而另一方面,胡宗仁是我的好朋友,我也願意為了他去冒險,不過我對於親自走陰這樣的事,雖然說不上是排斥,但是心裡還是非常畏懼的。
彩姐的眼神裡都是擔心,我知道,她打從心底是不願意同意的,但是她也知道這最終還是需要我自己來做決定,並且以她對我們幾個人的瞭解,她也是知道,我肯定會答應的。想到這裡的時候,我把心一橫,大不了就這樣了,就算真的陰下去以後打不過,我難道還跑不過嗎?
於是我對付韻妮說,好,我跟老太婆一起去。
餘下的時間裡,我跟彩姐簡單交代了一下,並再三保證我一定會回來。接著司徒教了我一段保護自己的咒法,讓我牢牢記在腦子裡。因為下陰的時候,我的身體其實差不多和胡宗仁現在的樣子一樣,不能動彈,只是有某種聯繫讓我不至於迷路罷了。彩姐為了讓我寬心,就跟我說你放心去吧,胡宗仁我和妮妮照顧就行了。把他給咱們帶回來。
司徒說,我跟你一塊去黃婆婆那裡吧,如果你們倆遇到什麼情況,我也許還能幫一把。司徒的話讓我放心了不少,於是告別了大家,我就開著司徒的車,去了黃婆婆那兒。
黃婆婆早知道我要來,在我去的路上這段時間,已經把她最親近的幾個善信都召集了起來,看見司徒也來了,兩人相視一笑。黃婆婆和司徒之間的交集很少,最近的一次,還是付強交代後事的那次。司徒對黃婆婆拱手行禮,雖然黃婆婆歲數比司徒大了一點,但是由於所學不同,也不存在輩分之分,兩人惺惺相惜,算得上是相見恨晚了。黃婆婆把我們帶到屋子裡,讓她的善信們侯在外頭,外頭的地方,就是每次我請黃婆婆走陰的時候,我等待的地方。黃婆婆關上門對我和司徒說,走陰這件事,對於毫無經驗的人來說是非常艱難的,所以你在做之前一定要考慮好,雖然可能性很小,但是我必須要告訴你們,我們都有可能回不來了。
我說我知道,我也很害怕,但是好像這是目前唯一的辦法了。黃婆婆說,幾十年前她第一次學習走陰的時候,曾經恍惚迷失了很久,才找到了回來的路,醒來以後也沒辦法記得起在下邊發生了什麼,這都是多年來強迫自己訓練,才達到走陰後發生的一切,在醒來能夠回想起。黃婆婆對我說,如果咱們能夠順利的回來,你有可能什麼都不會記得,也許也只能記得一些零散的片斷,我之所以要你跟著我一起,主要是為了讓你保護我,這樣的話,我才能把你帶回來。我點點頭,對黃婆婆說我明白,我主要的任務就是保全你。黃婆婆歎息說,本來幾十年來我走陰走了無數回了,能夠平安泰然活到今天,也算是一種福氣了,但是你們兩個孩子,次次都招惹上一些很大的麻煩,這些有些超過我老太婆的能力範圍了,剛才妮妮給我打電話說了小胡的事情,你們惹不起的人,其實我們也都惹不起,但我們沒辦法,都當成是自己的家人,這個忙,是說什麼都要幫的。
我問黃婆婆,門外你的那些善信是來幹嘛的?黃婆婆說,這次比較危險,這是可以預料的,如果是尋常走陰也就罷了,我自己獨來獨往也都沒問題,但因為這次情況特殊,我害怕出什麼亂子,所以特別叫她們來幫忙掛紅。我點點頭,曾經見到過這些人掛紅,所謂掛紅就是把那些紅綢布,按照一定的方向順序,在家裡的法器上輪流披掛,以達到提醒黃婆婆陰下去以後,能通過自己的肉體感覺到這些有佛性的紅光,這樣才不至於迷路。我又問黃婆婆,那我呢,我有什麼需要特別注意的嗎?黃婆婆說,你跟著我一起,但是如果咱們不幸走散了,你就記住,朝著上坡的方向走,哪兒有坡就往哪兒爬。
說得這麼飄渺,讓我心裡好不安啊。於是我搓搓手,對黃婆婆說,那行,咱們什麼時候開始?黃婆婆站起身來,有些略微緊張的說,還是先跟菩薩問個卦吧。說完就帶著我走到她的佛台前,遞給我一個地上的蒲團,要我在菩薩跟前跪下敬香磕頭。我告訴黃婆婆我不是信佛的人,黃婆婆說我知道,可是你這趟跟著我下去,需要佛祖來保佑你。黃婆婆語氣真切,於是我就跪下敬香磕頭。插上香以後,黃婆婆讓我站到一邊,她則拿出了香案上的那堆牛角卦。先讓我拿在手上,兩半牛角合攏,然後拜拜幾次,再遞給她。接著她又重複了一次這個姿勢,三鞠躬後,把牛角卦隨手放開,任其自然掉落到地上。
連問三卦,如果三卦中一個吉卦都沒有,那就是今天不能下陰。第一卦,兩個牛角圓面朝上,是兩個陽卦。黃婆婆皺了皺眉,接著撿起來,再開始同樣的方式問了第二卦,這次卻又非常不巧,兩個都是切面朝上,則為一對陰卦。黃婆婆再度撿起來,深呼吸一口,然後看著菩薩許久後,再次閉眼丟開了手,這一次,則是一陰一陽,這就是所謂的吉卦,黃婆婆看到卦象後長舒一口氣,再對著菩薩三拜,嘴裡唸唸有詞,接著把牛角卦重新擺放到香案上,牽著我回到了她日常辦事的那個房間。
我雖然對她的卦象無法解讀,但是我知道,需要陰陽結合才能夠得到所謂菩薩的庇護。黃婆婆告訴我,這次問三卦,兩凶一吉,危險會更大,好在菩薩保佑,讓我們有去有回。我心裡嘀咕著算了一下,怎麼越想越覺得回不來的可能性更大。只是到了當下的地步,我也沒有後路可退,再困難再奸險,我也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黃婆婆對我說,咱們準備準備就開始吧,時候不早了,快到中午了,陰氣重了以後,咱們就會更束手束腳。我說好,你要我怎麼個準備法?黃婆婆朝著廁所的方向指了一下說,你現在有屎有尿,就先去解決了吧。咱們這一趟快則兩小時,慢就不知道了。我說我不尿急啊。黃婆婆說,聽婆婆的話,快去。下邊的東西你見到了,嚇都嚇尿了。
說實在的,我還算是見過不少稀奇古怪鬼魂的人,有些真的很嚇人,讓我非常害怕,甚至害怕到多年後腦子裡回憶起來,也會覺得毛骨悚然,但是嚇尿的程度,還是從來不會有的。畢竟我有一對優秀的前列腺。但是既然黃婆婆這麼說,我還是默默跑去了廁所,然後使勁憋了些尿出來,接著回到她的身邊坐下。
黃婆婆對司徒師傅說,司徒師傅,咱們並非同門,按理說等會兒發生的一切,你是不允許在邊上看的。但是事發突然,而且前途未卜,我必須對你破例了。司徒站起身來說,婆婆你有什麼吩咐儘管說就行了,如果需要我迴避的話,我就在外頭的屋子呆著就行了。黃婆婆說,你們道家的法門我所知甚少,但是如果我們此行遇到什麼危難,還望你想法子搭救一把。下陰的過程煩請你迴避一下,我會在我的手上栓一個鈴鐺,如果鈴鐺急促響起,你就進來幫我們一下吧。
司徒點點頭,對於別門派的規矩給予了最大的理解。然後他走到我身邊,拍了拍我的肩膀說,活著回來,否則我親自下來抓你!雖然我知道是句玩笑話,但是充滿了對我的關心。為了不讓氣氛很悲壯,於是我打趣的說,放心吧,我肯定會回來的,我這麼熱愛人類。沒準以後還寫寫小說當個冒牌知識分子呢。
司徒轉身出了屋子。說是屋子其實連門都沒有,阻斷兩個空間的,只不過是一塊布簾子罷了。黃婆婆對著屋外喊了一聲,開始掛紅!我看不到屋外的動靜,但是隔著布簾子能看到一些人在外邊來回走動的影子。黃婆婆轉頭問我,準備好了嗎?我點點頭,想要回答,卻發現我無法作聲。
黃婆婆點了一盤香,是檀香,畢竟是佛家人。接著從她那口原本是用來泡酒的玻璃缸子裡,用斗勺倒出來兩杯茶。尿黃色,上頭還有些粉末星子,聞上去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卻又有別於尋常的茶。黃婆婆把茶水放到桌上以後對我說,你把那躺椅抬到我邊上來,咱們坐在一起。於是我照做了,接著黃婆婆用繩子把她的左手和我的右手手膀子捆在了一起,然後岸邊茶水遞了一杯給我。
她對我說,喝下去以後,就倒在躺椅上別動,盡量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聽。如果你閉上眼也能看見些什麼,不要驚慌,直到你看到我以後,你再動。
我戰戰兢兢喝下了茶水,然後全身放鬆,倒在了躺椅上。
第四章.過陰
大約有10分鐘的時間,我努力控制自己不去想別的,但是卻忍不住胡思亂想,這種閉上眼睛原本就很沒有安全感的時刻,對於我來說,就像是漆黑無燈的山裡走夜路,或是即將要打開一扇荒廢已久的老屋的木門,我根本無法預料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就我個人來說,並非是畏懼去面對那些未知的東西,而是從一開始就喪失了勇氣。我越是希望放鬆,我就越沒辦法放鬆,明明我的手腳都自然下垂,但是腳卻因為緊張的關係,忍不住瑟瑟發抖。
很丟臉,這我知道,但是我也不想這樣。也許是努力想要讓自己靜下心來的關係,我深呼吸了幾口,然後緩緩出氣,這個時候,原本在我邊上的黃婆婆突然用她的右手抓住了我的左手,拍打了幾下後,黃婆婆用那種一貫蒼老的語氣對我說,你如果無法安靜,就想點別的,例如你嘴巴裡,那茶水的味道。
黃婆婆這麼一說,我開始下意識的在我嘴裡搜索起先前那杯茶的味道來。雖然聞著很香,但是吃到嘴裡的時候,卻有種黏糊糊的感覺。噁心算不上,頂多有些像芝麻糊的感覺。味道也並非尋常的茶味,而是那種苦中帶澀,幹幹的感覺,這種味道很難用一個具體的詞來形容,我只知道,當我越是想要分辨出這個味道的酸甜苦辣鹹的時候,我越是發現,這種味道根本就是從我的舌頭兩側傳來,那麼真切明顯。
漸漸的我意識變得模糊,閉著眼睛是一片漆黑,但我卻看到了很多好像螢火蟲在飛舞一樣的感覺,但是當我想要把視線集中在某一個亮點上的時候,它卻迅速的逃離了,就好像知道我正在看它一般。耳朵裡的聲音開始變得很渾濁,有點像那種電池沒電的收音機的感覺,速度很慢,但卻很響亮,我先是察覺到原本漆黑的眼前出現了一片紅色,就好像在夜裡閉著眼睛的時候,有人在你跟前點上一盞紅色的燈一樣,儘管你沒有睜眼,卻能夠透過眼皮感覺到它的光芒。緊接著是一陣煙霧狀的紅光和黑色相互交替,耳朵裡的聲音開始變得嘈雜,也越來越多重疊,這些聲音當中,有哭有笑,也有淒厲的慘叫,只不過因為語速的放慢,變得低沉,低得我根本分不清男女。
這種感覺非常奇妙,很像是爛醉之後,明明呆在原地一動未動,卻覺得自己的身體在半空中按照一定的速度旋轉一般。有眩暈感,但卻不想吐,緊接著,所有的聲音戛然而止,光亮也消失了,一個老式擺鐘的聲音開始漸漸明顯,而且越來越真切。我回想起這個滴答滴答的聲音,是黃婆婆房間裡那個擺鐘發出來的,據說是從解放初期就已經有它的存在了,然後一陣腳步聲從我左面傳來,這一下驚擾,讓我一下子清醒了過來。我試探著動了動手指,發現手指是能動喚的,然後我感覺到黃婆婆又好像剛才一樣,拍了拍我的手背,然後對我說,可以睜眼了。
我心跳加速,因為我從未去過所謂的「陰間」,我睜開眼到底會看見什麼?是那個身材巨大,穿著官服的閻王老爺,還是那些手裡拿著廷杖,長相怪異的牛頭馬面,黑白無常?我是會看見那些頭上有怪異犄角的閻羅小鬼,還是會看到那些正在上刀山下油鍋的應當受到罪責的亡魂?極其迅速的,我把我從小到大從各種渠道和各種書籍中讀來的關於描繪陰間的一切在腦子裡閃回了一遍,卻始終無法提起睜開眼睛的勇氣。直到黃婆婆說,睜眼吧,別害怕。
於是我慢慢睜開眼睛,隨著光線灌入眼睛裡,周圍的情況變得清晰,我卻發現,我好端端的癱坐在黃婆婆家的躺椅上,周圍的一切都和我剛才睡下的時候沒有改變,那些腳步聲,就是黃婆婆的善信們掛紅時候走動的聲響。我很是納悶,於是問黃婆婆,怎麼回事,是失敗了嗎?怎麼我們還在這兒?黃婆婆說,已經結束了。一邊說,一邊擦去自己額頭上的汗水。
看著黃婆婆擦汗的動作,我才摸了下自己的額頭,發現也滿是大汗。冬天的衣服原本就厚實,而我察覺到我背心的汗水已經把內衣黏在了一起。我驚訝的問黃婆婆,怎麼…結束了?我卻什麼都沒看到啊!黃婆婆沒回答我,也許是累壞了,她只是指了指屋裡角落裡,那個老式的擺鐘。我一看,原來距離我們開始走陰的時間,已經過了差不多四個小時。我依然不敢相信,於是摸出自己的手機來看,把手伸進褲子口袋的時候,發現我的口袋內側,也已經被汗水浸濕了。手機上顯示的時間和擺鐘的時間一致,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真的相信原來我們不但已經走陰了一次,並且順利安全的回來了。
黃婆婆衝著屋外喊道,孩子們,你們都歇會兒吧。我們已經沒事了。接著她又喊道,司徒師傅,請你進屋裡來一下。那些善信們停下了掛紅的腳步,其中一個探頭進來問黃婆婆,真的沒事了嗎?黃婆婆說,沒事了,挺好的,你們都辛苦了,這就去休息去吧。於是沒過幾分鐘,那群善信就各自離去了。
司徒走進屋裡,帶著訝異和開心的眼神看著我們。訝異的是我們竟然安全回來了,開心想必也是因為如此。我也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腿腳,卻感覺大腿上酸麻酸麻的。黃婆婆倒了一杯水喝下,然後倒了另一杯遞給我。然後跟我說,孩子,你表現得很好,沒有讓我擔心。我被她的一番表揚誇得糊里糊塗的,因為我壓根就不記得發生過什麼。
準確的說,不是不記得,而是記不清。我腦子裡有一些非常模糊的片斷,但是這些片斷想要仔細去回憶的話,卻怎麼都找不到準確的方式。這幾個小時漫長的時間裡,對於我而言卻好像只是剛剛睡下,還沒睡著,處於一個半夢半醒的狀態,這期間也許會零星接受到一些來自外部的訊息,但終究不敢相信那竟然真的發生過,還一直以為只是自己的一場記不清的夢。
於是我喝了水,擦了汗,然後問黃婆婆到底發生了什麼,我需要借她的嘴巴,來拼湊我那些碎片般的記憶。黃婆婆說,你當時閉眼的時候,看到了一些飛舞的光點對不對?我說是的,好像螢火蟲一樣。黃婆婆說,這就是你的靈魂和肉體即將分離的臨界點。我說接下來我還感覺眼前紅一陣黑一陣的,剩下的就完全沒有印象了。
黃婆婆說,就是那紅黑相間,正是我們在不斷朝下走,黑色的部分是每進入一個更深的地方的時候,中間的隔層。我問黃婆婆,那那些紅色的又是什麼。黃婆婆說,那些,就是火焰。火裡有很多人,在接受無窮盡的折磨。黃婆婆說得淡淡的,但是在我聽來,卻那麼毛骨悚然,由於這個片斷我是能記住的,我只不過是沒睜眼罷了,所以當她這麼一描述,一個畫面就立刻出現在我的眼前,加上我聽見的那些奇怪的聲音,或哭喊,或慘叫,都在向我表達一個感覺,那就是可怕。
黃婆婆說,所有人的元神都在最底層,胡宗仁和我的八字她都是知道的,所以不用跟那些小鬼問路,也能夠很快就找到。但是找到胡宗仁的元神的時候,卻發現他的元神四周,已經佈滿了絲狀的籐蔓,只剩下了一個腦袋。等到腦袋都被掩埋了,胡宗仁就算是神仙都救不回來。在元神的周圍,有一個沒穿褲子的小孩子,看上去白白胖胖的,但是卻長了一張極其猙獰的臉,有寬大得超過想像的嘴巴,嘴巴裡卻細細的佈滿了數不清的牙齒。對於陰人我瞭解很少,所以當黃婆婆這麼描繪的時候,我自然而然地把它和我以往遇到過的那些鬼魂的形象串聯在一起,但是黃婆婆告訴我,陰人的樣子更加可怕,鬼魂或許只是陰森詭異,但是陰人就等於是已經在地獄裡的人,地獄裡原本都是些有罪之人,這些陰人,則是這群有罪的人當中最壞的,攻擊性最強的。
我聽得驚心動魄,即便我知道我們最終是平安回來了,我還是忍不住猛眨了幾下眼睛,生怕自己此刻也是在做夢。黃婆婆說,那個陰人老遠就看見我們倆了,一直呲牙咧嘴的不讓我們靠近,而且它還聞出來你是一個生人。我說這裡的生人應當怎麼理解?黃婆婆跟我解釋說,就是肉身還活著,但是靈魂卻來到了鬼魂的地方,而且是最底下的一層。我不解的問,可那有什麼區別嗎?黃婆婆說,區別大了,到了最底下的人,若非是既有的元神,就是必然死定了的人。我們倆走到那個地方,原本是應該死定了,但是我是走了無數次了,你卻是頭一遭。你表現得很生疏,一下子就被那個傢伙給認出來了。
我問黃婆婆,那接下來發生什麼了?黃婆婆喝了一口水以後對我說,接下來啊,那個小孩就朝著我們倆撲了過來。
第五章.陰人
黃婆婆說得輕描淡寫,我卻聽得一身雞皮疙瘩橫著冒。我問黃婆婆,那…我把它收拾嗎?黃婆婆說,你這不是廢話嗎?沒收拾的話,咱們倆還能好好站在這兒嗎?我又追問,那我是怎麼收拾它的?
黃婆婆說,這事還得從頭說起。我看你這孩子平時還算是比較膽小,起碼是喜歡動歪腦筋,耍小聰明,但是當你跟我剛剛走到最底層的時候,你卻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你變得非常暴躁,甚至還一度不受我的控制。我聽她這麼說,一頭霧水,我有時候衝動起來是容易幹出一些出格的事來,但是也沒到不受控制的地步吧?難道說那才是我的本性嗎?
黃婆婆說,剛一著地,我就叫你把眼睛睜開,你睜開眼以後完全沒有被周圍這種和我們的世界不同的環境所嚇到,而是好像壓根不在意似的,一直在催促著我快點找到胡宗仁的元神。我提醒你不要激動,因為我知道第一次走陰的人,通常都會比較容易激動,但你的表現卻真的出乎我的意料。黃婆婆接著說,在路上彎彎拐拐,我曾跟你指,你自己的元神在那邊的方向,你爺爺的元神又在哪裡哪裡,你根本不在意,而是對周圍那些不同程度依附在各種元神上的陰人們,表露出一種敵意。
黃婆婆告訴我,雖然你這孩子本性不壞,但是畢竟這麼多年都和這些東西打交道,即便你一直希望心向光明,但是你的內心已經被很多骯髒殘酷的現實給佔據了,嘴裡腦子裡想著要相信這個世界上終歸是有美好的存在,但是對於那些現實的東西,你卻是選擇了過目不忘,即便是嘴上不提心裡不想,它們曾經在你的生活中存在過,連麻雀飛過都還留個影子,你太過於無法釋懷了。黃婆婆這麼一說,我還覺得我真有這麼點意思,有時候處理了一個案子,儘管結局是按照我起初的預想,順利的送走或是打散,甚至還安撫好了家屬,給了他們一個圓滿的結局,但是在這期間,我的確見證了無數人間的醜惡。
舉個例子來說,曾經有一次我處理一個中年去世的男人的案子。男人是獨居,有個孩子,老婆離婚很久了,也多年不曾聯繫,但是在處理途中前妻卻突然出現,打鬧要分得遺產,理由是當初的房子是他們倆一起辦到名下的。雖然最後我用了一些法子讓這個女人不再糾纏,但是我事後也在想,這個女人其實並沒有做錯什麼,她想要得到她的利益這是無可厚非的,但是每當在遇到這些冰冷的法律條例和原本應該溫熱的人情世故之間,我總是會很憤青地把道德的天平傾向於弱勢的一方,而選擇性的躲避了一些除去人倫之外的邏輯順序。於是多年以來,不得不說我的內心填充了不少陰暗,即便我在全部人的面前表現得身心健康,但也永遠無法否認我在心底因為我自己憤怒的情緒,而增加了許多負面的能量。
於是我對黃婆婆苦笑著說,雖然我不知道當時為什麼我會如此,但是你說得的確沒錯。我雖然還沒滿30歲,但是我恐怕經歷了許多30歲的人一輩子不曾想過的經歷,社會的殘酷人與人之間那些微妙錯綜的關係,一次次在撞擊我的底線,能當場爆發的,我往往都會現場爆發了,例如那次在醫院停屍房暴打死者兒子,就屬於在我的底線內,忍無可忍。人們都說,當眼睛在黑暗裡呆久了,任何一點微弱的陽光也會顯得極為刺眼,而我想說的是,像我們這種遊走在道德和生死邊緣的人,身上已經都挨了二三十刀了,難道我們還會在乎多挨一個巴掌嗎。
黃婆婆說,我讓你跟著我走,你偏不這麼做,那些陰人有的是報恩有的是報仇,你也不問青紅皂白,就去招惹人家,我怕你闖禍,畢竟作為你而言,你是不該跟著我走這次陰的,如果被閻羅察覺,咱們倆都別想回來了。我使勁想要讓你跟在我身後別亂跑,但過不了多久你就又衝了出去,根本不聽話。我苦笑著說,既然這麼不聽話,那你為什麼還說我表現的很好呢。黃婆婆也笑了,她告訴我說,那是因為在後來,發現我即將控制不住了,於是對著我念了一段清心咒。她說,我聽了咒之後,突然就安靜沉穩了,這說明我是有佛緣的人。有沒有佛緣我自己是不知道,不過當一個人非常暴躁的時候,最需要的是邊上有一個長輩來開導指引,而不是強行控制,這一點黃婆婆做得很好,看來我也只吃這一套。
黃婆婆說,後來就比較容易了,我們一路尋找,找到了胡宗仁的元神,但是當那個小鬼陰人朝著我們撲過來的時候,你卻沒有阻擋,而是頂住任由它來攻擊你。我吃驚的問?不會吧,這可不是我的個性啊,我一般遇到這種主動出擊的,都是先打了再說啊,除非我是胸有成竹拿下它。最後一句是我在撒謊了,因為無論我多麼胸有成竹,我也清楚生死有別的道理。對於那些孤魂野鬼,論實力我絲毫不會畏懼,但是我還是會躲躲閃閃,因為我真正害怕的,並不是這些死掉的人,更加不是鬼魂,我是害怕死亡的感覺,害怕那種死後無聲無息的安靜。黃婆婆接著說,那個小鬼咬得你身上遍體鱗傷,你卻還是不還手,把我急壞了,想要來幫忙,但是我知道我根本不是這個陰人的對手,只能在邊上大聲喊你,想把你喊清醒,別你的魂魄都被咬沒了,你也永遠回不來了。
黃婆婆接著說,可是當我喊得很大聲的時候,那個陰人就開始想要攻擊我了,我不知道當時你是失去意識了還是怎樣,正當它要衝到我身邊的時候,你卻突然一下子抓住了這個陰人,一邊掄起你的無字決砸它,一邊大聲說著一些胡話。我問黃婆婆,我還會說胡話?我說什麼了?黃婆婆說,你一邊打一邊說,現在我知道你到底有多猛了,你害死了胡宗仁,還想害死我,你還嫩了點。黃婆婆說,當時她自己也覺得很奇怪,雖然胡宗仁現在躺在床上和死人沒有太大區別,但是畢竟身體還是活著的,為什麼你會說胡宗仁被害死了呢?後來我才明白,你既然肯捨身犯險替胡宗仁走陰找回元神,想必對於你來說他是個非常重要的朋友,你這孩子對朋友一向是掏心掏肺,要不然,咱們相差了這麼幾十歲,也不會在非親非故下,做了這麼多年的至交了。
黃婆婆的一番話說得我很是慚愧,因為我覺得有些東西,如果說出來,就聽著不是個滋味了。司徒在邊上聽了黃婆婆的一番話,也看著我讚許地點頭。眼前的兩位都是我的老前輩,但是我們卻常常相處得好像朋友一般,對我來說非常難得,對於他們來說,想必也是如此。
黃婆婆說,但是當時你完全玩命的打那個陰人,那個陰人被你打得哇哇大叫,手腳在你身上亂抓亂蹬,無字決打鬼你我都知道其厲害程度,但是那個陰人硬生生的吃了你幾十下無字決,你過往遇到的鬼魂中,沒有這麼猛的吧?我想了想,還當真沒有,除了一年前纏著我的那個紅衣女鬼之外,畢竟那是我心目中的鬼王,無法超越。黃婆婆接著說,那個小陰人被你連砸了幾十下後,一開始還在掙扎,到後邊就已經開始哇哇大叫著想要逃走了,但是你卻一直抓著不放手,打到最後陰人的身上都已經開始出現半透明的狀態了,我知道如果你再打下去的話,不但滅了這個陰人,甚至連胡宗仁的元神都一塊給打沒了。於是我提醒了,別把它給打滅了,因為它還控制著胡宗仁的元神。
黃婆婆說,這很容易區分,胡宗仁的突然到底就是這個陰人所致,這意味著在一場爭鬥中,胡宗仁是輸掉了。而且我多年走陰,對於陰人的樣子基本能夠看出其手段是什麼,例如這個陰人,嘴巴大,牙齒多,它就是會吃掉元神吞噬靈魂的,所以當時看你打得那麼凶狠,我就告訴你,胡宗仁的元神說不定是被這個陰人給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