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節

天吳哎呀呀幾聲:「這怎麼知道?一個活口都沒有,鬼也沒有,想問問根本就找不著人嘛……還是召魂吧,試試這麼多人裡面有沒有一個能召魂歸來的,問問情形?」
聽得這話,至尊寶立刻唾了一口,笑罵道:「你這是想累死我麼?一次給三四十人召魂,怕是諸葛大師都不行罷?你呀,再不濟以前也算個神仙,怎地凡事除了使用法術,根本找不出別的法子,就連腦子都動不了了麼?」
「你還有法子驗證那兩個猜測?」天吳詫道:「怕是難吧?」
「我呸!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滿腦子都是豆渣麼?」至尊寶笑道:「我告訴你,要想知道他們是不是被帶到這裡的,只需要看看他們手腳之上是否有捆綁的繩索淤青,這不就明白了麼?要說他們是白蓮教屬下,那也簡單,飲食中謹蔥乳一條可是嗅得出來的——你只需嗅嗅嘴裡的味道,豈不就知道了麼?」
「是麼?」天吳徑直跑了過去,「我且去看看……」果不然,片刻之後它便在遠處叫了起來:「嘿!還真被你說中了,手腳上都有捆縛的淤青,是被白蓮教捆來的!」
「那便對了!」至尊寶緩緩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那白蓮教最近在四處捉拿各派弟子,送往東南某處,我猜測這便是其中一批,也是不巧,白蓮教明王壇主來此查看或者接洽的時候,正好遇上了密宗屠戮眾人,所以便一併殺了……」說到此,他忽然心念轉動想及一事,頓時驚道:「不好!倘若真是這樣,那爺爺不是危險了麼?他們也被白蓮教送往別處,萬一碰上了,豈不是性命攸關?」
「這……我們這便去追?」天吳當即便提出一法,可是堪堪出口,卻又猶豫:「可是,我們即便想要去追,怕是一時半會也追不上吧?更莫說,現在跟得丟了,卻到那裡去追都不知道!」再想一想,便道:「要不,我請諸葛大師問問他徒弟,就是那跟著你爺爺的劉、劉……劉什麼大師呢?」
「劉辟雲劉老頭大師,」至尊寶回了一聲,這才想起,那爺爺身邊還跟著個老劉頭呢!他剛才失聲喝出,只是因為太過擔心八爺安危,現在想起老劉頭,心裡頓時便安了——那老劉頭在鬼市的時候一直裝瘋賣傻,看似沒甚本事,後來也是在那諸葛大師門下學習的時候,閒話中才得知了他的能耐……
劉辟雲入門甚早,拜師甚至比諸葛大師的兩個親生兒子諸葛壬、諸葛己還早得數年,學得早些,自然出世也早些,不足三十便出師入世開始在塵世間行走,降妖除魔、捉鬼拿魂、驅屍趕骨、斬穴斷水,甚至順帶也懲戒了些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不信不恕、不孝不悌之人,一時之間幫人無數,給師門掙回了莫大的臉面陰德……可也正因為如此,那世間陰陽萬物之間被破壞不少,積累了累疊沉重的因果,致使自己陰德有虧,命數坎坷萬難,最後不得不避禍雀兒山,求個清靜半世罷了。
雖然不曾說過他本事如何,可從諸葛大師口中提及他所收服的異獸便能窺斑而知全豹,傒囊、琴蟲、軨軨、豬婆龍、土螻俱是稀罕之物,卻在他手中都盡數折了……有他在,那王八月焉能有事?
想到此節,心中頓時漸寬,又朝那白蓮教死得遍地的屍體看了幾眼,不敢靠攏也就說不上細細查看,只能罷了,轉身與那天吳朝著小村歸去。
如此不急,歸程自然便慢了些,等他到那左近之時,已經有三五結隊的臨村他鄉之人嘴裡哼著戲文,手裡拿著玩物,背上再背著個孩子,各自歸去。聽他們口中閒聊,自然就免不了提到白蓮教活神仙未到之事,說是村長與村裡幾個大戶為此還掰扯了半響,鬧得氣呼呼的走了。
社戲已然完了,白蓮教眾人未到,那掰扯一番是免不了的——可這些與至尊寶無甚關係,現在他所要做的,不過是找到玉笙煙,然後與她一道盡快趕去白蓮教總壇找到令牌,隨後前往下一處……
倘若密宗也要前去,那倒是可以想法子探一探究竟!
至尊寶一心想要快些把此事了結,然後趕路,誰料事兒並非他所想像的那般——等回到那義莊一看,玉笙煙並未在內等候,包裹、馬匹俱在,但是偏偏人不在內,也不知去了何處。
他心中生疑,在房裡轉了兩圈,剛說出門去尋,那看義莊的老頭兒已經拎著壺老酒,嘴裡叼著根竹籤,滿嘴哼著小曲推開了莊門,一見他便嚷道:「哎呀,你可算是回來了!」
「老爺子你找我有事?」至尊寶見狀便停駐發問:「怎麼?」
老頭子擺擺手,「不是我找你有事,是和你一起那個女娃子找你,」他搖搖晃晃在院中石凳上坐下,口中道:「我今天在社戲場上遇見她了,女娃子說有個什麼事兒急著去辦,又說怕你回來找不著著急,這便隨手寫了個條子叫我帶給你……等等,我找找……」伸手在懷裡袖筒之間一通摸,嘴裡還嘟囔著:「不會丟了罷?分明記得是塞懷裡的啊……那裡去了……」
這一說搞得至尊寶心中焦急,又不好催促,只能坐在那處等他翻找,可是這老頭兒分明是在社戲上已經喝得有些高了,左右半天愣是沒翻出來——正在急躁之時,天吳所變的那小犬忽然跑過去,在他褲筒邊咬住一物,然後朝外一拉!
從那褲腳筒子裡拉出來的,正是一張寫了小字的黃紙。
那老頭兒一看,猛然一拍腦袋歉道,「哎呀,原來在此!我塞在腰間的,不知是不是用力得猛了,所以塞進了褲襠裡,呀呀,可真是對不住……」至尊寶哭笑不得,只管嘴裡含糊應著,不多管,便把那黃紙細細看來。
上面所書正是玉笙煙字跡,寥寥數語而已:
『突有事端,救人為上,歸來之時請來村外破廟碰頭——玉。』
「村外破廟?」這樣一提至尊寶想了起來,兩人來時似乎曾路過某個廢棄的小廟,看著早已荒廢多時,所以當時亦未留意,可是現在她又怎地到了那處?——他心中所想,嘴裡便不由小聲嘀咕了一句:「那裡又會有什麼事端,救什麼人?」
「你說的是我們村外面那早沒人居的破土地廟麼?」老頭兒還滿嘴正在為剛才是事兒道歉,可是一聽這話便接了話頭,「怎地沒人?就在前不久,那裡住進了個要飯的花子,看模樣倒是年輕俊俏,可是整個人像沒骨頭般的,在地上坐都坐不住,只能癱著;還有,那花子腦子也有問題,常常在沒人的時候自言自語,倒是駭人得緊——他又怎地了?」
聽那老兒之言,至尊寶這才恍然大悟,心道怕是那玉笙煙發了惻隱之心,去為那花子治病救命之類——可這些事兒不便對老頭兒明說,也只能假裝不知道的嗯嗯啊啊幾聲,嘴裡說著不著邊的閒話,出了義莊大門。
出門之後他徑直便沿著村裡大路朝外而去,一路上也不和那些晚歸之人閒話,只是趕著,不多久已到了荒野之處,那破廟便堪堪出現在了面前。
透過那洞開的破門,遠遠也就瞧見了內中情形——只見玉笙煙正半蹲在地上,看似在調配個什麼東西,而她身側不遠處破席上躺著個半死不活的人,看不清面目,只瞧著那三火隱隱約約,似燃似滅,猶如那風中殘燭一般行將就木!
「唉!救得一命是一命吧,」至尊寶歎息一聲,「也不知道是何緣故,救不救得……」說著話,這便想要近前——可是他剛剛邁步,忽然眼角瞄著那廟頂上不知什麼東西猛然閃了過去!
那是?

第一百八十一章 孤村果報今又見,獨魂竊思道難掩

雖然只是一瞥,可至尊寶心中不知怎地,總覺得那東西似有異樣,看玉笙煙在地上忙活之態分明是沒有發覺,頓時腳下加快,嘴裡直呼著玉笙煙的名字便走了過去。
玉笙煙聽得喊聲,抬起如釋重負的臉龐看他一眼,喜道:「你可算來了,我還真怕你回來晚了,此人熬不下去——至尊寶,你快些幫我看看,這人有什麼法子可以救得一救?」她說話間已然起身,等著他前來查看,可是至尊寶走近只是在那人臉上一掃,轉眼便朝著破廟頭頂看去,口中忽然問道:「是誰帶你來的?他,還是別的什麼人,什麼東西?」
『東西』那二字至尊寶咬得極重,玉笙煙也不是聽不明白,雖不明白,可她還是想一想,依著至尊寶發問答了:「他這般樣子怎麼出來求醫?那找我的,卻是個村裡的嬤嬤,只說見他可憐,問我能不能救得一救。」
「嬤嬤?」至尊寶想想,笑道:「也許真是個嬤嬤,只不過怕不是她自己本意,而是什麼鬼上身來請你的吧?」「咳,那倒無妨,」玉笙煙笑笑:「救人嘛,我也沒有太過注意。」
「嗯,那倒是實話,」至尊寶點一點頭:「這人三火離散,元神分崩,陽魂衰減,陰魂滋盛,說實話,明明白白便是與女鬼廝混的模樣,而且來日長久,已屬油盡燈枯——我不是不救,只是愛莫能助!」
他蹲下身子,將那地上男子眼皮一翻,繼續道:「看看,這陰屬血絲已泛了起來,陽屬全無,怕是熬不過今晚了……」他抬眼轉向那男子的臉面,正要說什麼,忽然看的男子深陷的面皮居然有些熟識的模樣,頓時一愣!
那男子整個臉已然乾枯褶皺,面皮包得頭骨稜角分明,顴骨高高凸了出來,眼眶深陷,嘴唇烏青,臉上慘淡得一絲血色都沒有,比病入膏肓的大煙鬼還難看幾分,已經完全不像個人樣,可即便如此,至尊寶還居然從那微微轉動的眼珠中認出了此人——
他與至尊寶非但見過,還曾給過他雨傘蓑衣,將他帶入自家大宅中養病!
正是那數年之前,昆山寨的俊朗少年,與女鬼逃走離開的二少爺,秦路是也!
因果滔天,命數輪迴,世間如此之大,可是無論如何也跳不出這萬物大道的安排,他與那女鬼情投意合,違了天意,人鬼硬要逆天呆在一起,即便是那女鬼再如何小心、謹慎、為他設想,可是年生日久,最終還是讓他走到了這一步……
那屋角上偷窺的黑影,猜都不用猜了,定然便是當時那肉身佛堂中與秦路兩情相悅的女鬼,那來請玉笙煙的嬤嬤,也多半是她所使的法子。
玉笙煙見他只說一半,忽然停頓,又若有所思的看著屋頂,不由好奇發問:「活不過今晚——那,你這樣看屋頂又是個什麼意思,難不曾還能看出個法子來麼?」
至尊寶笑笑,豎指唇前示意她噓聲,然後冷笑一聲,對著屋頂喝道:「出來吧!你以為這般藏著就能躲得過麼?天道因果,累積世數,並非你能承擔扭轉的……」話一出口,屋頂發出窸窣聲響,但是等得片刻,卻始終無有一物現身。
見所言無果,他又道:「你當初在那昆山寨帶走秦二少爺的時候,可曾想過會有今日?你背天而行,不顧世數因果,還假意騙過了我和爺爺,以致今日如此,也算是你倆咎由自取,孽情障緣命該如此……下來吧,陪他走此最後一遭,也算盡盡你的心意了!」
「你這是……」
「我這說話的,便是與他一起的那個女鬼,」至尊寶緩緩道:「他們在一起的時候,我和爺爺曾經想要讓他們分開,誰知道兩人罔顧我們一番心意,趁亂逃了出去,尋了個無人的地方廝守,最終導致了今日的情形——命數雖有天意在裡面,可是人們自己的選擇也很重要,」他歎得一聲,又道:「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種下陰德虧欠,便有世數報應,這便是因果……」
正說著,那屋頂忽然一動,從那其中緩緩飄落而至個影子,看相貌便是那當年肉身佛堂中的女鬼,數年光景不見,依舊是當年模樣,只不過此刻擔心秦路的性命,不由得臉色有些說不出的難看罷了。
《大歡喜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