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節
長長舒出口氣,玉笙煙這才費力之極的開口:「您可是教中護法長老之一,人稱佛心長老的左長老?」
提的這一句,那老者瞳孔驟然收縮,似野獸一般頓時變成了一條縫。他直勾勾盯著玉笙煙,慢慢將整個身子轉過來,「你是誰?」
三個字說得很輕,很慢,但是出口之時卻蘊藏了無數力量,就像是從那牙縫之中迸出來一般——可是他這般說法,倒是對玉笙煙所問,自己是否左護法一事未予否認……
見此,那玉笙煙立刻便衝了過去,激動道:「您真是左護法佛心長老麼?我,我是煙兒,您還記得麼?」
「煙、煙兒……?」不知那老人是不記得或者故意做作,連念了幾次,似乎記憶中根本找不到此名字,「煙兒是誰?」雙眼迷茫,眼珠也瞬間重新恢復了渾濁之色,慢慢轉動像是在竭力回憶,希望自己記起所說的名字。
「煙兒便是我,我便是煙兒!」玉笙煙連忙提醒道:「我是玉笙煙,我婆婆便是昔日的寂光聖母……佛心長老,難道您忘記了,當年便是因為您相助我婆婆逃離聖母峰,所以被教中囚禁了麼?」
她看著那佛心長老身上的鐵鏈,恍然大悟:「我早該想到了,這帶著手銬腳鐐不能離開墓塔林的,不就該是您麼?」
「不是我,不是我……」老人搖搖頭,又用手掌在上面拍拍,面帶歉意:「人老了,實在是不記得以前的事兒了!你說的什麼左長老、煙兒、什麼聖母,我一點都不記得……唉,人老了,已經沒用了……」
再次看看玉笙煙,他禁不住緩緩轉身,像是對她所言毫不在意,便準備要回去一般——此情形完全不在她的預料之中,茫然無助與驟然失落之間,玉笙煙頓時變得焦躁起來!
「玉笙煙!寂光聖母!」玉笙煙急急叫了一聲,三兩步衝到前面,看樣子準備便要將老者攔下,正在此時,至尊寶忽然將她一把拉住,壓低聲音在她耳邊道:「等等!」
「嗯?」被至尊寶一拉玉笙煙也猛然想起了此時的處境,立刻便穩住聲音,用同樣壓抑的聲音回應至尊寶:「怎麼,有詐麼?」
看她那因為過分緊張而變得有些神經兮兮的表情,至尊寶也只能無可奈何的笑笑,低聲道:「不是有詐,而是別的事兒……」他不等玉笙煙那焦躁的表情回來,跟著便解釋道:「你想想,老人若是婆婆所說的左護法,那麼當年放走你婆婆之後一定受苦非常,以致現在才能被放出牢裡,只是拘禁在此處看守墓塔林……」
「這有什麼特別麼?」玉笙煙聽說此既然無詐,心思立刻又回到了那左護法身上,直盯著老者蹣跚的腳步,有些心不在焉的回道:「難道放出來不太對?」
「不是不對,而是說,他能從黑牢被換做這個墓塔,不會是平白無故的吧?」至尊寶道:「若是我猜想不錯,那麼他必然便像是當年龐涓與孫臏之爭中一樣,孫臏為了脫離龐涓的監視,不得不裝作瘋癲發狂,以至取信而得逃脫。」
說到此,那玉笙煙才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驟然轉身盯著他:「你想告訴我說,這左護法佛心長老也是如此,當初裝作發狂發瘋,或者失憶老邁,才逃過了淨國老賊的眼線,被從黑牢中帶了出來?」她想了想,點頭讚道:「不錯不錯,婆婆告訴我說萬一上得山峰,但凡有事,只要先探峰上死牢,便可救他出來助我一臂之力,可是沒想結果在這外面看見了——你所的不錯,定然便是這個原因了!」
「當然,也可能是左長老真是失憶了!」至尊寶眼神晃動,也跟著朝遠處老人的背影看過去:「可是無論真假,我們總得試試才成——雖說我沒有聽到婆婆給你交代的這左長老之事,可是既然說了,那自然便錯不了的,能有他相助便多得了無數便利,等會上去與那淨國、余國兩個老賊動手,亦更加有把握了!」
「那你有什麼法子麼?」玉笙煙蹙眉發愁:「即便他是假裝失憶來瞞過淨國老賊的眼線,我們也找不出個法子讓他相信啊?難道,難道……」她忽然把打鬼尺摸了出來,「這能不能證明我們的身份?」
「這怕是不成吧?」至尊寶思索片刻道:「此物本在果報婆婆手中,後來用在防禦東白蓮島上——即便你拿出來,也只是證明你到過那島,並不能說明別的……煙兒,你現在要證明的是你自己的身份,證明你是寂光聖母之孫女,怕這樣不行吧?」
「那,那我再想想……」玉笙煙在身上摸來摸去,半天也未找出個東西來證明自己——不錯,這許多年間東奔西逃,別說是當初逃離聖母峰的時候匆忙之間未帶得何物,即便是帶著了,也怕是早就丟了,更別說一直讓玉笙煙帶在身上!
於是乎,真是找不出個寂光聖母之物能證明她便是玉笙煙,當然,憑著個死物件,也不能證明她的身份!
死物不成,那麼什麼是活物,什麼是能證明身份的法子?至尊寶腦中猛然之間,這便想到了一節……正好,那時候玉笙煙也回過頭來,兩人大眼瞪小眼,忽然齊齊開口:「法術!剪草成馬!」
《金鎖洪陽大策》是由那寂光聖母掌握在手中,記載的是『剪草為馬』之術,這本經書由於當年寂光聖母暴起反抗,逃出聖山,當時白蓮教派人追殺玉笙煙他們婆孫數十年,所為的便是為此而已——除了寂光聖母,還有誰能使得出來?
這除非是她自己,或者是親傳弟子不可!只要能使出此法術,那麼這老人但凡沒有真的失憶,那麼必然便能認出來,也能就不再偽裝與玉笙煙相認!
雖然那老人步履蹣跚,行走不快,可是這半響也確實走了很遠,眼看便要進到那個墓塔林中,轉身其後——當時玉笙湮沒想到法子,不會繼而上前,現在既然想到而來此節,玉笙煙當即便搶步上前,想要攔住他……
在此時刻至尊寶也不糊塗,還是趕在她邁步之前急急問了一句:「對了,你是怎麼從那佛偈上猜出左護法身份的?」左護法防著旁人是那淨國聖母的細作,前來探自己底細,至尊寶又如何不是呢?
不會真是因為個獨一無二的佛偈吧?
確實不是!
「婆婆說過,這左護法雖然說話中不帶家鄉口音,可是有一個字卻是始終不改不了,便是那『佛』字,每每都念成個『虎』的音——剛剛我一聽,那老人每個字的發音都是『虎』字音,在這東南之處,除了他,絕對沒有第二個人會如此念了!」
急急撂下一句,玉笙煙立刻便衝了過去!
第二百三十二章 驚雷但有蟄龍起,出水還期天馬來(4)
原來如此!
至尊寶這才明白,為何玉笙煙僅僅只是聽到了那老人口中誦個佛偈,便認定這老人是左護法,而非其他——此口音中的細節,倒還真不是隨便誰便能模仿的!
眼看玉笙煙搶步進得那墓塔林中,至尊寶也不敢怠慢,急急便跟著追了進去,堪堪追到那老者剛才轉角之處,才轉個彎,面前忽然出現了個極熟悉的一幕……
在那不遠之處,墓塔林之中,有個不大的青石空地,地上遍佈赫赫青石,正中一化寶六角三花鼎,青煙徐徐;四周布著陰司旗,上書八司名號各自及立;旁有一抹石台,上設三牲台、五畜壇、銅燭鐵燈、六形八色諸般號牌;但,至尊寶首先看在眼裡的,卻是那地上連接化寶鼎到週遭的溝壑,歷歷數數看著極為熟悉!
這分明便和當年那城隍廟鬼市之狀一般無二,是個赫赫然開鬼門、列陰途的準備!
而那左護法佛心長老,正坐在一旁個墓基之上,自顧自捶著自己那老胳膊老腿……玉笙煙已經到了他的身前,不知說些什麼。
至尊寶趕到,玉笙煙正說到如此一句:「……既然如此,我便給您老證明一下我本來的身份好了!」話音一落,她自顧自站了起來,立刻走到旁邊隨意扯了一把枯草在手。
既能確定這便是佛心長老本尊,至尊寶也不阻攔,便看她伸手從旁邊取來一大叢枯乾茅草備下,繼而取來文武筆,輕輕把茅草沿著筆桿順勢包裹起來,頭上扯上幾根青絲做線,把茅草牢牢的捆在那筆桿上,手指翻動,片刻之間竟把那茅草借文武筆紮成了個尺許高的稻草小人——跟著,青絲捆在那草人身上做四稜捆縛之法,然後翻轉過來又把邊上茅草紮成四肢,最後攏在頭上,紮緊,挽個三三歸一的結兒。
至尊寶看到此處與那鬼市擺設無二,心中雖然困惑,可是對於此還是看得極為仔細,當即他便想起,多年前在那邯鄲城中,自己與玉笙煙對付那潑皮釘頭之時所用的法術,似乎便與此間無二,要真是這般,那麼接著便該是唱誦施法了?
這,難道便是傳說中的剪草為馬之術?主要是藉以方家術士本身之力,以那青絲為媒,鮮血為質,草木化形,牽八方,引厲數,冥動陰陽,催發變化……可是,這未免看著也太過兒戲了吧?
論其威力大小,似乎完全比不上那紅蓮施出的豆兵之術,真和它那號稱白蓮教四大神術的名聲,大是不符……正想那其中之事,便看玉笙煙咬破中指將滴血液滴到了青絲之上,順著一路流草人之中。
記得此時,便該是她唱誦咒語了?!
可是玉笙煙接下來準備所為之事,卻讓至尊寶吃了一驚——只見玉笙煙忽然將自己左手伸出,右手翻腕亮把尖刀,刀尖徑直便在自己手背上劃出了個奇怪之極的符文,像是那冥術引法,又似接應召喚……刀尖入肉,玉笙煙臉上露出的神情痛苦至極,可是她卻一聲不吭,只是竭力把那符文畫得一絲不苟,盡力完備些。
那老人此刻捶腿的手也停了下來,聚精會神看著玉笙煙在那手背上所刻出的符文。頃刻,那符文眼看便已大成,玉笙煙收拾匕首,轉而將那左手伸出對老人道:「佛心長老,請您稍等,我即刻便給您展露一下婆婆的看家法術……只是煙兒年紀尚幼,法力不濟之處,卻是不能如婆婆一樣引動七兵三將了!」
說話之時,她那手上所紋刻之處已經淅淅瀝瀝滴下了鮮血,可奇怪的是,那鮮血似乎滴落在地的時候已有了自己的變化——眾人眼中那血跡雖然不成形狀,可是當你看那別處,眼角餘光掃到之時,分明卻又看得像是個活生生的東西,有手有足,正隨著那鮮血滴落而起起伏伏,似在呼吸一般……
玉笙煙話說完,略略等得一刻,右手當即便伸出捏在左手手腕之處,正待唱誦,忽然便聽得老人歎息一聲,開口道:「道法三千六百門,人人各執一妙根,唯有些子玄關竅,不在須臾妙諦生!煙兒,你且住手吧!」左手伸出,捏個妙諦三花法印,右手輕輕朝著玉笙煙攤開……
「您,您終於肯認我了?」聽得他那一語,玉笙煙頓時歡喜起來:「佛心長老,您不知道,婆婆一直提及您,就說若是我能上山,可一定要找到您,將您從那牢中救出來……」她絮絮叨叨說將起來,可是那老人卻是不語,只是右手輕輕彎曲手指,朝著自己這邊勾了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