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楊小懶走了之後,麻衣老頭忙活開來,給我從頭到腳地塗上了薄荷汁,以及香氣四溢的冷油,犄角旮旯,就連指甲縫裡都沒有放過。他一邊塗,口中一直唸唸不休,彷彿在完成某種儀式。完了之後,他抓著我的胳膊,一臉嚴肅地問我,說:「二蛋,那種魔經註解最後一句話,你可記得?」我點頭,複述道:「……我欲成魔,身心皆奉,克心、抑性,杜絕所有加諸於罪身的痛苦,痛乃存在,乃愛,乃無所不在的關懷,我欲成魔,奈何奈何!」
聽到我一字不差地複述起以上文字,麻衣老頭點了點頭,很認真地告訴我:「記住,當你痛苦的時候,你要記住,這是上天對你獨有的愛,你幸福,整個世界便也聖光生出。」
我很堅定地點了點頭,然而下一秒,卻感覺我的脖子被麻衣老頭像揪小雞一樣地抓起來,然後朝著上方一拋。
我呈現出一個歪曲的拋物線,掉落進了那滾燙的石釜之中。
這石釜裡面的藥汁,足足煮熬了一個上午,雖然剛剛撤了火,但是裡面的溫度絕對超過八十度。我在即將入水的那一剎那,聽到麻衣老頭大聲喊道:「閉上眼睛!」我下意識地遵著做了,結果一瞬間,感覺自己整個人像是著了火一樣,每一寸皮膚都在吱吱的響。
整個人燒著了,會是什麼樣子?
我不知道,在那一剎那,我幾乎以為自己已經死了,然而隨後又感覺到了一絲清涼。這灼熱的世界中,陡然間的一絲清涼就像溺水者所能夠抓到的最後一根稻草,我用力抓住了它,將所有的心神都集中其上,接著我又終於重回了人間,感覺這一絲清涼瞬間擴大,將我整個人包裹成了一個繭,身體依舊灼熱,肌膚仿似剝離,然而我卻能夠看到希望,還在頭頂高懸著。
幾乎是處於本能,我開始在經脈中運行起了麻衣老頭教授給我的《種魔經註解》,當初所有讓我覺得千奇百怪、不可思量的脈絡,竟然在這一刻,自動連接。
世界彷彿一層膜,一捅即破,接著我感覺自己的身體裡,彷彿孕育出來了一個小生命。
種魔,種魔,我身體裡面,已經種上了一個「魔」。
百骸暢通,流暢無比。
這感覺僅僅只是一霎那,接著無數的熱意又要將我給吞噬,不過那個小生命似乎源源不斷地開始回饋出一種讓人驚訝的力量,使得我沒有被這滾燙的氣息打敗。我幾乎忘記了呼吸,只是通暢的運行著《種魔經註解》的周天,這種感覺好像是便秘之人突然一洩如注,像個嬰兒,在裝著古怪藥汁的偌大石釜中,靜靜地吸收著所有的藥材精華,讓自己的身體接受洗滌——後來我才知道,那種感覺,叫做入定,而且還是能夠忘我、忘它和忘神的一種至高境界,後面的回憶,便已經消失了。
一切的一切,都化作了烏有,彷彿死一樣的寂靜,又如同得道了一般,靜謐祥和。
我的意識再次恢復,居然又是腹中的一陣劇痛,這是嬰靈在我體內最後的一點力量,糾纏不休,正當我即將要睜開眼睛的時候,卻聽到了旁邊一聲長歎。
這聲長歎讓我感覺自己被人注視著,有一種從裡到外的透明感。
我聽到楊小懶問麻衣老頭:「爹,他是不是扛不過去,快要死了?」麻衣老頭長歎尾聲,凝重地說道:「不愧是它,竟然能夠撐得住。小懶,爹問你一件事情,這小子是不是私自跑了,然後被你給逮回來的?」
楊小懶支支吾吾,不過麻衣老頭人精一般,立刻曉得了事情的過程,語氣變得更加嚴肅了:「看來,他應該是曉得了一些東西,那麼,我們的計劃,要提前了啊!」
第三十六章地包天
計劃?是讓我身死魂消、奪舍而替的那個惡毒計劃麼?
再一次被嬰靈殘怨給弄醒的我,先是恐懼於麻衣老頭的老道毒辣,又聽到這話兒,心中一陣發緊——不知道為什麼,本來應該是報復我的那嬰靈殘怨,竟然兩次都在緊要關頭發作,讓我能夠識破麻衣老頭的陰謀,難道這裡面,還有什麼糾葛不成?
我無心多想,只是聽楊小懶有些吃驚地說道:「爹,你不是說這小子還有一兩年的修行,才能夠達到你對鼎爐的期值呢?」
麻衣老頭喘著粗氣說道:「我原本想著可以,然而現在不行了。我最近越來越感到身體崩潰了,隨時都有可能不行,而這小子在經過洗精伐髓之後,修為卻能夠突飛猛漲,他的身體跟常人不一樣,有魔,即便是符陣也困不住,反而會觸導那魔提前覺醒,而他如果真的意識到我在利用他,只要一年時間,無論是你,還是我,都止不住他了。所以,我必須走捷徑——上次我跟你講的那個南明墓,鳳凰王家在幾十年前曾經有人去過,只不過沒有真正進去,裡面據說有一顆『護魂珠』,如果真的如此,我便可以完成聚魂神符,換魂成功了。」
「爹,如果換魂成功了,那你是不是就變成了他?」
「對的,到時候我就恢復了年輕,再來一次了——孩子,青春是這世界上最珍貴的寶物,只有失去了,才懂得它的可貴,所以你也要珍惜。他還有三天才會醒過來,一個星期恢復,趁這時間,我去一趟湘西,看一看能不能把那件事情敲定下來;小懶,我走的這些天裡,你照顧好這小子,讓他盡快恢復過來,但是不要讓他再跑了,知道麼?」
……
兩人嘀嘀咕咕好一會兒,楊小懶表示自己從來都不會照顧人,連飯都不會弄,而麻衣老頭則說他臨走時會蒸一大鍋的饅頭,不會讓她餓著的。
他們的話音漸漸低沉,而我的意識也慢慢陷入了黑暗中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用白色布條,像裹屍體一般地包裹著,靜置在一塊暖石上面,渾身都痛,那皮膚像是給人剝開了一般。睜開眼沒多久,楊小懶就湊過來了,打量我好一會兒,展顏一笑,說:「二蛋,不錯啊,眼睛變得漂亮了很多呢。」
我不想表現得通曉一切,一邊喊痛,一邊哭,問到底怎麼回事?楊小懶被我弄得有些煩了,直接甩了我一巴掌,然後扭著屁股離開。
整整兩天,我躺在那暖石上面水米不進,餓得前胸貼後背,楊小懶彷彿忘記這裡面還有我這麼一個人了一般,我沒辦法,只有默默地修行和觀想,試圖通過轉移注意力,來抵抗飢餓。不過吃喝不用,但是下面卻還是會出來,這個東西是人的思維所控制不住的,結果到了第三日楊小懶進來的時候,整個石洞裡面臭氣熏天,楊小懶哪裡受得了這個,扔給我一碗稀粥,捏著鼻子又跑了。
我是在意識甦醒的第五日,恢復的自理能力,艱難地爬起來,回望著這些天噩夢般的日子,心頭無端生出了許多的恨意。
這五天裡,楊小懶就給我送了六次飯,一律稀粥,然後就不管不顧了,我就像蛆蟲一樣的生活著,身體僵硬,吃飯需要一點一點地舔舐,然後包裹在布條下面的皮膚像是鑽進了無數的螞蟻,或者蟲子,那種舊皮脫落,新皮復生的痛苦讓我幾乎要瘋了,然而卻不得不清醒地忍受著。所以可以想像得到,當我能夠爬起來,將布條撕開,將那結痂的老皮一點一點地撕下來的時候,那種心情,得有多麼的暢快。
將全身的老皮都扯下來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好像是脫胎換骨了一般,整個人變得無比的精神,而浮現到我腦海裡面的第一件事情,竟然是將楊小懶這個惡女人給殺了。
這種感覺無比強烈,我踉踉蹌蹌地走出那個臭氣熏天的洞子,像一個鬼怪一般地走出來時,卻瞧見我最憎恨的對象,正抱著一個男人的胳膊撒嬌。
麻衣老頭楊二丑回來了,一切彷彿都是命運的指引。
瞧見我像一個鬼怪一樣,赤身裸體地出現在了大廳裡,麻衣老頭表示出了無比的高興,他對我表示了祝賀,並且告訴我,說我現在才算是真正走上了修行之路,從此之後,只要不出意外,江湖之上,一定會有「陳二蛋」這麼一號人物。
說完這些,他另外還告訴我一個好消息,等我養好身體之後,他會帶著我,以及我的小師姐楊小懶再次返回麻栗山,去一座古墓之中尋找一種丹藥,如果成功了,不用幾天,我便能夠出師了,到了那個時候,我便可以回家,拜見爹娘了。
麻衣老頭的臉上充滿慈祥,彷彿一個桃李滿天下的慈師,然而因為當時的我實在是太髒太臭了,所以他不得不與我保持一段相對的距離。
我對麻衣老頭表示了十二分的感謝,然後自己找到水缸前,大冷天,外面都要飄雪,我自己用冰水一點一點地沖洗。
我告訴自己,這是命,是劫,也許我陳二蛋扛不過去,但只要我還活著一天,還能夠呼吸,就要跟這操蛋的命運作抗爭,至死不息。
我休養了三天,這三天幾乎不用我幹活,整日安好,麻衣老頭給予了我貴賓級的待遇,等到我終於恢復了正常,他也準備好了行裝,出發之前,他把那把小寶劍從楊小懶那兒要來,還給了我,並且鄭重其事地告訴我:「二蛋,這一次事關重大,關係到你一輩子的命運,所以你一定要重視起來;你現在已經能夠有一定的力量了,劍給你,希望你能夠用來保護好自己。」
我點頭,接過劍,千恩萬謝,卻沒有瞧見他將青衣老道留下的符袋還給我。
這說明符袋的價值,要遠遠超出我的想像。
行路,一如來時,不過這一次麻衣老頭除了那個壯如猩猩的大個兒殭屍,其餘的只帶了十二隻,聽說是要送人的,作為引路者的酬勞。我心想麻衣老道這一次還真的有點兒破釜沉舟的意思,要知道,他或許曾經輝煌過,但是要維持現在的狀態,其實都是靠了這些殭屍的死氣,一下子將大半身家送人,可見他對此行下了多少重注。
我有的時候逼急了,就琢磨著,實在是沒辦法,我就將自個兒弄死算球,讓你龜兒子啥都得不到。
嘿嘿,到時候,看你傻眼不?
那段時間我感覺自己活得壓抑極了,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雙重性格之中,這或許對我以後的行事產生了許多影響,不過當時的我也來不及深想,依舊是晝伏夜出,盡量避開了人群密集的場所,走山區,深山野林中躥遛。不過相比來時,我已經變了許多模樣,人白了,眼銳了,整個人精神十分,活脫脫的小牛犢子。
走了十來天,山勢更密,麻衣老頭告訴我們,快到了我的家鄉麻栗山了,不過我卻認不得這是哪兒。
一天夜裡,我們走到了一個山口,麻衣老頭看了山壁上的印記,便沒有走,而是就此紮營,過了幾個時辰,林中有身影晃動,過了一會兒,從那兒走來了一矮個漢子,臉白皙,有麻子,兩撇小鬍子,一雙眼睛滴溜溜地轉,像個老鼠。碰了頭,寒暄過後,麻衣老頭跟我們介紹:「這是我女兒小懶,這是我徒弟二蛋;嘿,這是地包天,姓王,叫王叔吧!」
我和楊小懶恭恭敬敬地喊道:「王叔好。」
《苗疆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