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7節


我說得謙遜,但是拒絕的意思卻明確無疑,當聽到我的表達如此堅決的時候,銀姬宮主的臉當下也是變得有些冷了,最後又問了我一句:「就連神姬那傻丫頭,都不能讓你改變主意麼?」
我莫名一愣,不知道她的意思,當下也是繼續推脫道:「這個……」
我沒有說出話來,但是銀姬宮主卻也明白了內中的意思,冷淡地說道:「懂了,落魄江湖載酒行,楚腰纖細掌中輕,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我本以為你與那個膽小鬼不一樣,原來在情感上面,都將我神池宮當做了這青樓之地,也罷,這樣難以擔當的人,又如何能夠承擔得起我的寄托?行了,先生自去,銀姬打擾了。」
這話兒說完,銀姬宮主便離開了,留下恍然若失的我,停在原地很久,一直到小白狐兒叫我,方才心思沉重地返回城中去。
我回到了居住的客棧,夥計曉得了今日我和北疆王的表現,對待我的態度好得出奇,鞍前馬後不說,還整了一大堆的吃食,弄得旁人都嫉妒了,鬧將起來,結果那夥計眉頭一瞪,大聲說道:「1024今日在我神池宮生死存亡之機,忙碌奔走,出生入死,而諸位則在客棧中安享清茶看戲,就請不要多言了。」
這話兒說得眾人無語,不過繼而又回過神來,紛紛朝著我打聽今日之事,試圖找到一些秘聞八卦來。
能夠前來神池宮的一眾行商,必然都是外界的一方厲害角色,雖然大家都戴著木殼面具,不敢透露身份,但是如果能夠結交一二,也是不錯的事情,不過今日銀姬宮主對我說出那一番話來之後,我的心中卻是莫名沉重,也沒有了交際的心思,簡單吃了點飯,然後回到房間裡,什麼也不管,洗了個澡,便蒙頭一覺睡過。
次日醒來,來到客棧大廳用早餐的時候,我才聽人談及,說此次神池宮蒙遭大難,罪魁禍首雖是那教諭大長老和神池宮駙馬母子,但與宮主多少也有些牽連,於是銀姬宮主發佈了罪己詔,並且擬定讓神姬宮主在三日之後接受祖靈灌頂,成為新一代的宮主。
對於這個決定,神池宮的人們表現出了兩種情緒,一是捨不得銀姬宮主,而另外一種,則是對於在此次事件中嶄露頭角的神姬公主的期望,希望她能夠帶領大家,重建神池宮,並且借此機會,消除內宮外宮之間的隔閡。
一天之前,神姬公主還是一個手下沒有半個心腹的寡人,此刻卻是拯救全宮的英雄,天山祖靈的代言人,地位如此天翻地覆,倒也讓人詫異。
我還聽說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銀姬宮主準備此番事後,便去勘破死關。
所謂勘破死關,其實就是閉關修行,出關之日,要麼死,要麼成就仙靈之身,陸上神仙的修為。
我對於這事瞭解不多,但是卻曉得絕對危險,而且倘若是要勘破死關的話,必然是需要神遊太虛,歷經無數苦難,而銀姬宮主之所以這麼做,就我心中猜度,可能最大的原因,則是想要去無盡時空中,找尋那個慷慨而去的黑胖子,那個與自己一再錯過的愛人。
如有來生,共結連理。
大劫過後,百廢待興,我瞧見的神池宮到處都是一片忙碌,而停留在客棧裡面的行商則因為戒嚴的解除,歸心似箭,紛紛去辦了手續,準備離開這個是非之地,我與小白狐兒吃過早餐,回到小院的時候,遇到走馬隊的迦葉,他正在指揮手下搬運北疆王的行李,我一問,方才曉得是銀姬宮主的交代。
我表示明白,北疆王此番赴死而去,雖說兩人之間並無約定,但是我卻曉得此刻最有資格處理他遺物的人,應該就是銀姬宮主了,想到眾人的離去,於是與迦葉談及了自己也準備離開的想法。聽到我說起,迦葉一陣詫異,問我說不參加神姬公主的繼任典禮麼,早上的時候他還聽說執禮長老準備發佈觀禮嘉賓,在此次大劫中立下大功的我便在其中。
我搖頭,說如果可能,我盡早下山便是了,這所謂繼任大典,終究還是神池宮的事情。
迦葉也不做多勸,而是與我談及了昨日後面的收尾工作,說起昨日在林中盤查,斬殺了九個臉色鐵青、尖牙利齒的異類,並且抓獲了四個身強體壯的野蠻人,這些傢伙投降了,要求按照什麼《日內瓦公約》,給他們應有的待遇,唯有可惜的,就是沒有找到那個主謀魯道夫,不知道他是死在了林中,還是進入了時空裂縫裡去。
我問難道不可能逃離神池宮麼,迦葉笑了,說事發之後,神池宮的出口已經派了重兵把手,他不可能溜出去的。
我想到一事,問有沒有抓到龍飛揚的一對兒女?
迦葉告訴我,龍飛揚那個紈褲兒子龍小海目前一直處於失蹤之中,倒是他的女兒龍小甜,走馬隊在野人林附近的一處樹洞中找到了她,現在正羈押在內宮,至於如何處理,則自有上面的人操心,他是沒有辦法干預的。
我本想出言為龍小甜求情,然而一想自己並無資格,便不再言。
迦葉離去之後,我在房間收拾行李,沒多久,門被推開,我回頭望去,卻瞧見神姬公主半面柔美的臉龐來。
第六十九章相送不如懷念
「要走?」
「對,事情辦得差不多了,交易會也結束了。便下山,說不定還能趕回家過年。」
「不多留幾天?」
「啊?」
「三日之後便是我繼任神池宮宮主的大典,這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時刻,我希望你能夠在場,可以麼?」
面對著去除了素淨裝束,穿著一身紅黑相間正統宮裝的天山神姬,我多少有點兒不太適應,而當她抬起頭來,向我發出了邀請的時候,我沉默了一下,想著自己其實也沒有太多的事情急需要去做,猶豫了一下,然後說道:「其實我在不在場,並沒有那麼重要吧?」
「對你不重要。對我重要。」
天山神姬認真地說著話,我瞧見她那清澈如水的眼睛,終於點了點頭,然後說道:「好,我一定來。」
瞧見我答應了下來,神姬白皙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了微笑,然後又我道:「你跟我娘親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我怎麼感覺她對你似乎不太喜歡?」
我想起銀姬宮主昨日招攬我時的情形,不覺有些尷尬,訕訕地笑道:「都是誤會,誤會……」
天山神姬此番過來找我,倒也不是單單為了向我發出邀請。還有一件事情,就是問我關於北疆王的情況,以及昨日他為何突然消失。
我問神姬,她母親是怎麼告訴她的,神姬搖頭,說她一提起這事兒,娘親就顯得特別嚴肅,也不理她,讓她心中一陣好奇,所以忙完了手上的事情。就趕緊過來找我瞭解。
對於北疆王,神姬的感覺十分複雜,起初自然是一個禁忌話題,直到長大了,方才從別人的口中漸漸地知道了一些當年的情形,自己也有過一些猜度,而當她真正瞭解到自己的身世之後,其實對他恨意大過於親近,覺得這般不能擔當的男子,根本就配不上她的娘親,也做不得她的親生爹爹,然而所有一切的印象,都在這幾日發生了改變,當她名義上的父親龍在田大舉叛旗的事情。是北疆王撐起了整個局面來的。
若是沒有北疆王,便聯絡不到阿史那將軍和外宮諸多掌櫃。也無法讓我真心相助,而當北疆王一去不返之後,神姬的心頭,方才真正地升起了思念的情緒來。
這情緒並不濃烈,淡然如水,然而卻滲透入骨,讓她午夜夢迴之間,心中一陣疼。
聽到了天山神姬的述說,我決定將我知道的北疆王告訴給她。
一個真實的北疆王,他好抽煙,喜烈酒,行事大大咧咧,無所顧忌,有著西北漢子那種慷慨直爽,也有著大男人心中那難以表達的小小柔情,他在外界,是名震天下的北疆王,是無數草原部落的守護神,坐鎮西北的刀客,而在自己的愛人面前,卻是一個身負枷鎖的單純男人,在得知銀姬宮主可能會有危險,明知道自己有血誓在身,回歸必死,卻也懷揣著對愛情的信仰和救贖,依然決絕地踏上了這條不歸之路。
北疆王,自回到天山主峰博格達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此生便要了結於此了,然而他卻沒有半點猶豫,也從來不願意說給他人知曉。
要不是生死時刻,我甚至都不知道三刀斬破天下的北疆王,其實就是一個即將逝去的生命。
而如今,北疆王離開了,他一刀斬破虛空,去將那恐怖的平衡石給破去,相比於蛇窟和虎嘯野,野人林才是真正的恐怖之地,要沒有北疆王的前往,即便是銀姬宮主,也沒有辦法封堵住那迸出三大凶物的空間裂縫。
他用自己的犧牲,換來了此刻雖然滿目瘡痍、但終究還是充滿生機的神池宮,換來了餘下之人的生存。
我複述著北疆王對龍在田的表達,以及臨終時對銀姬宮主的表白,整個人都沉浸在一種悲傷的情緒中,而平日裡冷若冰霜的天山神姬,則哭得就像一個小孩子。
沒人疼、沒人愛,孤孤零零的一個小孩兒,在這冷漠的世間哭泣著……
我想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安慰一下,然而伸到了一半,終究還是僵住了,沒有多說兩句寬慰的話語。
因為我知道自己並沒有什麼立場去說一些漂亮討巧的話語。
神姬走後,我將自己關在房間很久,不吃飯,也不睡覺,小白狐兒叫門我也不回,便靜靜地坐在床上,背靠著牆,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一會兒想逝去的北疆王,一會兒想起了或死或散去的一組兄弟,一會兒又想起神姬和小顏,一會兒卻又想起了在神仙洞府中與李道子療傷的時候,他撫摸著我的腦袋,嚴肅地說著:「你身負十八劫,是個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孩子啊……」
《苗疆道事》